这天天气不算太好,天空中飘起零星雪花,寒风冷得几乎要吹裂肌肤。
林琅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到了办公室才脱下围巾帽子。
“你赶紧的。”陆书语急得团团转,往她手里塞了一叠纸张:“等会儿就要开始开会,别耽搁了时间。”
“还有一个小时,不用慌。”林琅接过,大致扫了眼,大半的单词都不认识。忍不住抱怨:“如果是你去就好了。”
“还是你去比较好,我一到人多的地方就紧张。”陆书语也刚进来不久,搓搓冻僵的手:“沈欧亚在哪?他今天居然没有来接你。”
“好像是他家里人找他,具体我也不清楚。”
两人喝了点茶暖暖身子,过了会儿,陆书语送林琅到了会议室门口。
梁雅吩咐陆书语:“我桌子上有一摞东西需要送到会计部,你帮我拿过去。”
陆书语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林琅问梁雅:“现在就开始了吗?”
梁雅朝屋里瞧了眼:“还没。”
林琅抿唇微笑,把手中那摞资料尽数往她怀里狠狠一放,面露感激地道:“这东西我拿着有点累,麻烦梁小姐帮忙抱一会儿了。”
反正时间还有不少空余,她是提早来的。林琅看着梁雅那一脸憋屈的样子就心情爽快,干脆利落地转身,去到走廊里看风景。
小雪飞舞。白色的星星点点从空中缓缓飘落大地,当真是极美的画面。
林琅顺着走廊边走边看,不多时,到了一处转角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那么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人,而且也在看窗外景色。
和林琅不同的是,他把窗户打开来,任由寒风挟着雪花飘入楼内,吹到他的脸上。
他很瘦。非常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五官柔和清秀,皮肤白皙。雪花随风落在他的身上,竟是看不出雪和他哪个更白一些。
林琅看了会儿,视线往下挪移,才发现他坐在轮椅上。只看一眼,她便撇开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两人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朝她看了过来,目光柔和如一汪湖水:“你好。”
没料到他主动打招呼,林琅颔首示意,回问候了句。
她正想继续前行,他却继续开了口:“下雪真好,对不对?感觉下雪的时候,人间的一切污垢都能够被洗涤。自此干干净净。”
林琅:“……”
这是打哪个年代来的酸书生啊?说个话要不要那么文绉绉的。
她干笑两声附和着:“嗯,嗯。”
突然空气中传来某种不一样的波动感。“我先走了,再见。”林琅和轮椅上的年轻男人道了声别,快步朝着会议室去,刚要迈开步子,却听耳边不远处响起了铃铛声。
叮叮铃铃,甚是好听。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意外地发现来自于那男人腰畔挂着的一串铃铛。
有点意思。
林琅收回目光向会议室走去。
刚才那么大的风没有吹动铃铛响,鬼来了反倒是响了。也不知这位是个什么人。
林琅去到会议室门口,便见一个少年模样的鬼正立在门边儿悠悠然地伸头往里看。他身量不高,瞧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古式的广袖长袍,探头探脑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爱。
瞧见林琅来,少年鬼笑嘻嘻地遥遥朝她招了招手。他正要往她这儿来,忽地脸色一整收了笑容,眼神锐利地朝着左侧看过去。
霎时间有剑从那个方向突然出现,朝他直直射来。剑身乌黑泛有冷光,挟着凛冽森然之气,破空而袭。
少年鬼抬起两指夹住那剑,指尖用力要把它夹碎。
就在他凝神于此的时候,一道黄符飞速而来,刺破他周身所凝护气,正正拍向他的面门。
少年鬼“咦”了声,道了句:“身手不错。”吐一口气朝向黄符。
黄符燃起,火苗所在之处浮着灰色寒光。将要燃尽之时,灰烬却未坠落,而是飘在原处,在火光消失的刹那,忽然轰地一声爆炸开来。
少年鬼没防备还有这个后招,“哎呀”叫着晃动宽大袍袖。气急败坏地对林琅喊:“你怎么也不来帮忙!”
林琅挑了挑眉,没答他的话,反倒是对着他的左侧嫣然一笑:“沈二少好生厉害。”
伴着她的说笑声,沈欧亚自那边暗影处踱步而出,身姿笔挺冷然如寒松。自打看到乌剑,林琅就知道来人是他。
沈欧亚上下打量着林琅:“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
完全被忽略了的少年鬼痛心地指着林琅,气得手哆哆嗦嗦:“你你你……你就喜欢小白脸。”说罢嘤嘤嘤地哭:“明明人家比他还好看,你居然帮他不帮人家。枉费人家亲自出马来帮你。”
沈欧亚双目似含霜,举步就要朝他袭去。被林琅横手拦住。
“我认识他。”
林琅说着,抬脚朝少年鬼虚虚踹了过去。
对方身姿灵活地躲开。
“小钟。”林琅抱臂冷笑,“不是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还装小鬼,心虚不心虚。”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钟馗一拍掌,做恍然大悟状,朝林琅嘿嘿一笑:“哎呀是你啊。我说瞧着怎么有点眼熟呢。地府待久了,眼神是越来越不好了。你看,咱们老熟人差点错身而过没相认。”
林琅冷冷地看着他,眼刀子嗖嗖嗖往他身上飞。
沈欧亚没料到对方是判官,沉默了下,推门当先进了会议室。
不怪刚刚林琅赞沈欧亚。
能烧着地府判官衣裳的,别说是人了,就连鬼神也没多少个。沈二少不光身手极好,就连所做道符也十分厉害。
厉害得简直不像正常修道之人。
林琅静静地看着沈欧亚的身影消失,拉住钟馗悄声问:“不是说派个小鬼就行吗?你怎么亲自来了。”
“生死簿上出了点问题。”钟馗面容一整小声道:“有人使阴招借阳寿,地点离这里不算远,我来瞅瞅。”
俩人说完进了屋。
会议座位都是安排好了的。林琅进去后,却见沈欧亚朝她招手。她便顺势坐在了他的身旁。
沈欧亚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低声和林琅道:“一会儿你别出声。万事有我。”
林琅笑眯眯地说“好”,又问他:“你是哪门哪派的?修道几年了?师从何人?”
沈欧亚抬眸看了她一眼:“往后你就知道了。”
对他这种避而不答的做法,林琅非常不满,嘁了一声不再理他。
钟馗进屋后,仗着没人能够看见他,肆无忌惮地在屋子里四处乱蹦跶。最后在林琅的眼神示意下,停在了梁雅的身旁。
梁雅今日穿了修身职业装,干练而又不失女性的美丽,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不少人的目光。
虽然这些目光在林琅出现后,就都转移到了林琅身上,她却也并不紧张。
沈二少的人,还真没人敢动。
看到沈欧亚出现,梁雅放心了不少。原本这种场合是不需要二少亲自出马的,他在见了家里人后主动现身,想必是出于维护林琅的目的。
梁雅暗自盘算着,晚一些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出的力和沈二少说起。她正畅想着往后有了沈二少做靠山,在沈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就听耳边传来了阴嗖嗖的话语声。
鬼话连篇可不是闹着玩的。
试想一下,有鬼覆在耳旁,叽里咕噜地一直乱喊乱叫,还偏看不到身影。这是种什么感觉?
更何况做这种事的还是判官大人,功力更为深厚。
嗡嗡嗡,叽里呱啦。别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漫天的讽刺和嘲笑不断地在耳边乱响。
梁雅简直要疯,腾地下站起来,捂着耳朵喊:“你给我闭嘴!”
这声喊叫音量很高,又来得突兀。响在会议室里,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正在商议细节的沈氏和宋氏代表都停下了讨论,齐刷刷地去看她。
梁雅头上脸上出了一层的冷汗,起身,歉然地讪笑:“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等她坐下后,惊恐地发现自己拿来记录的崭新本子上开始凭空出现字句。那些字字句句,都在说着她心底深处的话语。
譬如,她想飞黄腾达,她想攀高枝儿,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甚至于,她一直试图接近沈家大少爷,曾经使了万般手段、不惜破坏沈大少和其未婚妻感情的事情,也尽数说了出来。
梁雅紧张害怕,唯恐这些话会被旁人看到。她大叫着站起来,撕扯着跟前的册子。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把那些薄薄的纸张弄坏。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嘲讽话语,眼前是无法毁坏的她心里最阴暗的打算。此情此景,使得无边的恐惧在她心底蔓延。
“住手!住手!别写了!”她开始疯狂地喊叫。
离得近的几位参会人士凑过来,往她本子上看了眼,诧异不已:“梁小姐你在做什么?你本子上没字啊。”
没字?梁雅瞧着纸张上不断凭空继续出现的字句,感觉头一胀一胀地疼得难以忍受。
“够了。”一直在旁看着的沈氏分公司总经理终是不耐烦,指了门口呵斥道:“梁雅,出去!”
高声呵斥后,耳边嗡嗡嗡的鬼声骤然消失。本子上满满的字迹也瞬间没了踪影。
梁雅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哭丧着脸出了屋子,边走边落泪。
她知道自己这几年静心打造的形象和积累的人脉怕是要完蛋。又惊恐地不住回头,好似怕什么东西会跟着她似的。
大家都觉得这人八成是有毛病。
总经理恼她冲撞了宋氏那边过来的人,且极大地影响了公司声誉,立刻下达了让梁雅离职的命令。
会议继续。
有沈欧亚在,果然轻松了许多。有时候原本需要林琅出面应付的小事,沈欧亚轻松几句就对付了过去。
结束后,一行人都往外面走。
林琅和沈欧亚说起刚才的事情,所以让旁人先行,两人洛在最后面。正谈论着那梁雅人品堪忧一事时,前面往外走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那些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七爷。”
沈欧亚拧眉:“难道是宋七爷来了?他来做什么。”
前面的人都停下了,两人也没法继续前行,只能立在屋中等着。
这时前面的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一个坐了轮椅的俊雅消瘦身影从中缓缓而来。
他朝林琅伸出右手,主动道:“我是宋北哲。你唤我一声七哥就好。”
简短的“七哥”二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家都在揣摩着,这位林小姐是什么来头,竟然得宋七爷如此高看。
沈欧亚上前半步挡在林琅跟前,在林琅动作前主动先回握了宋北哲的手,全了这个握手礼节。又淡淡道:“七爷这般看重她,她恐怕是受不起的。”
“二少言重了。”宋北哲的笑容暖如春风:“林小姐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怎会当不起。”
这话说得好似透着粉色的暧昧。
屋内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无论是沈二少亦或者是宋七爷,都是其余人惹不起的。大家找了各种借口慢慢退了出去,留下三人在屋中。
当屋门再次关上之后,林琅惊讶地发现钟馗去而复返。他这次没有再刻意散出鬼气,故而宋北哲腰间的铃铛并未有任何动静。
钟馗摸着下巴在轮椅旁绕来绕去,面色凝重。
林琅恍然意识到,宋北哲应当就是钟馗所要寻的那个被借走阳寿的倒霉人。她当即笑着婉拒:“贵宾二字当不起,宋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
能让钟馗露出这种表情的事儿,她才不去管。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功夫。
更何况,她没法追问钟馗有关这事儿的太多细节。
地府人不管阳间事。
钟馗管着生死簿,发现异常后也是过来查探一下,往后在人功过上记一笔。但世间种种因果,也要等人死后在地府审判时方能决断。在此之前,他是不能随便过问阳世事的。
宋北哲见她心意已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短暂的社会实践活动很快结束。林琅他们回到学校,把实践报告交上去,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林琅抽个时间去了趟医院,探望葛明宇。其余时间没事的时候都在恶补英语。倒也有点成效。最起码,在周末来临的时候,她能看懂大部分的词句了。
颜真真对她这种刻苦攻读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原因很简单,林琅最近居然没有去异想社。
“应会长是什么人?男神!超级男神!”颜真真一脸的向往和崇拜,“不论他做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地做到最好。而且颜值高,超有钱!你有机会和他朝夕相对,却白白浪费掉!早知道我就把自己改到异想社了,那样我肯定天天去社里报道!”
其实不止她这样想。
当女生们知晓夷寻应居然也报了异想社后,都对好运气的林琅各种羡慕。甚至于起了要和林琅换社团的念头。
林琅不想泼颜真真冷水,却还是忍不住道:“他也没有天天过去。”
“你怎么知道的?”
“社长还在医院没出来。”
当初方乐附在赵悦音身上,赵悦音从四楼跳下来,是葛明宇空手接住的。为此葛明宇骨折,至今还在医院躺着。
颜真真恍然记起是有这么回事儿,倒也不讨伐林琅了。转而开始拉着林琅泡图书馆。原因很简单,那里学习氛围好,适合现在整天在书海里奋斗的林琅。
林琅刚开始还有点不甘愿,毕竟在那里没法练习发音。没多久,她就发觉了去图书馆的好处。那里的藏书真多,她随便翻翻都能找到好些本自己喜欢的书。
从那以后,她没事儿就泡在图书馆里。有时候颜真真不去,她都能自己钻进去好几个小时不出来。
此情此景,让刚刚归校的孟清云十分不适应。
在孟清云看来,大好的时光应该逛街购物。只要做好了功课,其余的时间不买买买,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她觉得林琅实在需要好好打扮一下了。那么好的底子,那么漂亮的美人,镇日里套着羽绒服缩在图书馆,实在浪费。
这日天气晴朗,炽烈的阳光照到地面上,弥散在空气中,驱散了不少寒意。
孟清云冲进图书馆,拖着林琅往外奔,斗志昂扬地说:“今天我得给你好好拾掇拾掇。怎么着也得让你漂漂亮亮光鲜亮丽的。”
林琅如果不乐意跟她走的话,自然有办法留下。不过,细细思量后,林琅还是随她出来了。
这次孟清云回来,瘦了好几圈,都有点脱了形。可见母亲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
现下孟清云只穿素色衣裳,不穿红着绿,显然是在守孝。林琅思量着跟她逛逛也好。自己挑几身衣裳的同时,也帮孟清云多选几件适合在孝期穿的衣衫。
两人即将走出教学区的时候,孟清云热情的脚步骤然停住。她怔愣地望着不远处校门外的几辆车子,不敢置信地退了两步。
豪车旁,站了十几名便衣保镖。在他们中间,宋北哲坐在轮椅上,朝着林琅含笑温声道:“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宋七爷!”孟清云的声音绷了起来,压低声音急急问林琅:“你怎么招惹上了他!”
林琅一直觉得宋北哲是个很温和的人,却不想人人都还很怕他。之前沈氏和宋氏的人如此,现在孟清云也是这般。
“实践活动认识的。”林琅含糊道。
孟清云顿时懊悔:“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到我爸公司去,也免得招惹上他了。”
即便外面是洪水猛兽,该出去的也总得出去。更何况以宋七爷的本事,躲起来也没用。
孟清云紧张兮兮地挽着林琅的胳膊,走出大门。双方面对面了,她朝宋北哲笑道:“七爷,我同学不知哪儿惹了您不高兴,还望您海涵,不要与她计较。”
林琅知道,孟清云和原身关系并不好。
如今面对着令人紧张的宋七爷,孟清云却还强作镇定地为她周旋,想来是感念她之前在孟家出手相帮一事。
这姑娘看着嘴利,其实心地倒还不错。
林琅轻声在她耳边道:“你不用担心我。他有求于我。”
孟清云都快哭出来了。宋七爷什么人?怎么可能求一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学生!
她强装镇定地护在林琅跟前。
不曾想,宋北哲的下一句话近乎击垮了她:“令慈故去的消息,我听后也伤感得很。明日必会派人去吊唁。”
孟清云没料到宋七爷居然连这事儿都晓得了。要知道,她母亲的事情并未对外公开。却不想她们孟家的一个小小动作也瞒不过去。
孟清云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
林琅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回宿舍,我和他说几句话。”
孟清云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宋家的豪车实在扎眼得很,大家频频往这边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林琅唤了宋北哲到旁边小道上商议。
小道里冷得很。
“不知宋先生为什么找上我?”林琅恨不得马上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去,很有些不耐烦地道:“我不过区区学生而已,不应该劳烦你这样关注。”
“因为你很温暖。”宋北哲道:“我能感觉到人的善恶。以你周身所散出的暖意,你一定是大善且功德极深的。我想,唯独你这般的大善人,方才能够帮我驱散那些恶意。”
林琅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身为魔君被人用这种词句夸赞,她真不晓得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戚。
时隔多日,宋北哲再次主动向她伸出右手:“你握握看。”
上次在会议室里他主动和她握手,被沈欧亚阻了去。
林琅当时以为沈欧亚是不愿意让这人随意碰触她,此时两人双手交握,她才明白了真正缘由。
宋北哲的手干燥冰凉,和当时两人初次相见时屋外的风雪近乎差不多的温度。
如果是不懂行的人,可能以为他是冻着了故而如此。
但林琅可以察觉到,他的这种寒是深入骨髓的,根本不是外因所引起。
这根本就是活人不可能会有的状况。正常人这样的话早就死了,根本等不到体温从内而外降低到这个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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