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凡的故事
环海大道最黄金的地段, 新近落成的金瓯航运大厦还未正式投入使用, 就以其独特的风帆造型吸引了大量的游客驻足拍照。一街之隔便是东南地区最大的邮轮港,日吞吐量达上百万人次。透过大厦里的玻璃外墙, 便可俯瞰金瓯航运旗下的所有进出港船只。
走进大厦,涂料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使得冷宏武微微皱起眉头。他回头责问秘书:“小孙,通风系统没在工作?味道这么重,员工搬进来之后怎么工作?”
“现在就剩楼层装饰了,想说都弄好了再开通风系统。”孙秘书面露难色, “副总,董事长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抠预算抠得细着呢, 提前半个月开通风系统, 电表哗哗跑, 到时候……我们底下人要挨骂。”
“开,老爷子要是追责, 跟他说是我的主意。”
冷宏武说着, 将目光投向正坐在梯子上为大厅墙壁绘制巨幅装饰画的画师。那是个痩削的背影, 齐腰长发整齐地扎起,顺滑地垂在棉麻衬衫之上。
发丝乌黑,衬衫洁白, 黑白相映, 单调的色彩却对比强烈。
冷宏武是学工业设计出身的, 虽弃艺从商十余载, 却依旧对艺术创作有着无限的向往。眼看画师用刷子将亮丽的色彩铺陈于墙壁之上,他在创作欲驱使下径直走到梯子旁边。
背手仰脸,冷宏武问那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画师:“能让我涂几笔么?”
画师垂目望向梯子下方,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片阴影,这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愉悦。
“不行。”好听的男中音,同时也是冷冰冰的拒绝。
“我学过画。”冷宏武脱下西装外套交给孙秘书,边挽袖子边冲画师笑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画师的语气里有着艺术家那独特的孤傲:“这是老师安排的工作,画坏了,甲方扣钱怎么算?”
孙秘书赶紧接下话:“我们冷副总就是甲方,画坏了也不会扣你们钱的。”
见自己人拆台,冷宏武回头瞪了孙秘书一眼。
“那也不行。”画师收回目光,只关注眼前的画作,“这是我的作品,别人不能上手。”
孙秘书喊道:“嘿!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啊!?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老师打电话,分分钟把你换了。”
“小孙,他还是个孩子。”冷宏武拦了秘书一把,又抬眼看着画师,“行,这个理由我接受,不打扰了,你继续。”
没等冷宏武和孙秘书走出几步,画师在他们身后喊道:“不给点意见?”
冷宏武站定脚步,回身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一定没见过初升的日光撒在海面上是一幅什么景象,波纹上的高光颜色不对。”
画师的表情一滞,回头看看自己的作品,然后从梯子上爬下来。他解下围裙挂到梯子上,走到冷宏武面前与对方平视。
“你,带我去看。”
此后的很多年,冷宏武时常会反思,为何会对提出无理要求的莫一凡点头。可在当时那个瞬间,他根本无法拒绝这位年轻的艺术家。
那双乌黑的瞳孔,如深渊般将他卷入。
破晓之前,夜色如墨,海天融为一体。
莫一凡趴在私人游艇的围栏上遥望远方,期待着日光。冷宏武走到他身后,将薄毯披于他的肩上。莫一凡侧过头,向对方这体贴的举动轻声道谢。
“海风冷,你穿的太少,万一感冒了,大厦又要延迟竣工喽。”冷宏武摸出烟盒,打开递到莫一凡面前,“带薄荷的,抽的惯么?”
傍晚在码头接莫一凡上船时,他注意到对方脚下有几个烟蒂。
莫一凡抽出支烟叼进嘴里,低头就着冷宏武弹开的防风火机点燃。冷宏武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了几口之后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接活儿?”
“我不喜欢跟其他人合作。”莫一凡的语气有些冷漠,“那会干扰我的思路。”
冷宏武淡笑着点头。应下莫一凡的要求后,他调查过对方:以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南清艺大油画系,功底很好也很有天赋,就是有些孤僻,独来独往。
这种性在搞艺术的人里很常见,冷宏武并不觉得奇怪。
“大叔。”莫一凡问,“你几岁了?”
这声“大叔”让冷宏武略感无奈,苦笑道:“三十三。”
莫一凡直白地说:“你比我大十五岁,但是作为一个‘副总’,你好像太过年轻了……是你太有本事?还是你走了捷径?”
沉思片刻,冷宏武反问:“有个当董事长的老爸算不算捷径?”
“富二代。”莫一凡定义道。
“三代,我爷爷以前是跑码头的,跟着个老板去南洋干了小半辈子,存下点钱租了几条船开始跑航运,到我老爸那代才有了金瓯国际航运。”
“你不是说,你以前是学画的,怎么不搞艺术了?”
冷宏武轻笑:“搞艺术是花钱的事儿,我自认没本事吃那碗饭,就别给老爹添堵了。但是你不一样,一凡,你有天赋,好好画,早晚有一天你的作品能进卢浮宫。”
“也许等我死了会有机会。”莫一凡勾起嘴角——这是冷宏武头回见他笑,“梵高、莫奈,他们活着的时候根本无人赏识。”
“是死亡的悲壮使其作品升华,因为再也不可能有新的作品问世了。”冷宏武叹道,“而且艺术创作往往是孤独的,像子期与伯牙那千古传知音的佳话,可遇不可求。
莫一凡点点头:“曲为知音而奏,画为知己而作。”
冷宏武凝视着那少年意气的侧脸,笑道:“一凡,你的技艺炉火纯青,但还缺少点儿灵性。别光顾着闷头创作,艺术源于生活,只有阅尽人间繁华、从烟火中蜕变出的作品,才能真正的打动人心。”
“我一个穷学生,哪有时间和金钱阅尽人间繁华。”
眼睫微颤,莫一凡咬住嘴唇,裹紧了披在肩上的毯子。母亲早逝,父亲再婚,艺校的高昂学费让后母不悦、父亲为难,否则他也不会接活儿来补贴自己的生活费。
冷宏武想了想,说:“这样,我下个月去欧洲开会,你跟我一起去。到处走走看看,开阔下眼界。”
“这不合适。”莫一凡摇头,“无功不受禄。”
冷宏武随意地笑笑:“我办公室里也要画一副油画做装饰,等回来你画给我抵旅费,行不?”
“那得……跟老师说。”
“我去说,我也是南清艺大毕业的,跟你们系主任很熟。”
“冷先生。”
“嗯?”
“你为什么要资助我?”莫一凡定定地看着他,似要从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看出答案。
“商人资助艺术家,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不然艺术家没成名就要饿死了。”冷宏武坦然迎上那质疑的目光,“一凡,曾经我的梦想是在塞纳河畔租一间小白房子,每天从日出画到日落。等作品积累到一定数量,开个属于自己的画廊,与人分享自己的创作灵感……但是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必须要承担,这个梦想,就交给你来替我完成了。”
“……”
日光破开黑暗,照亮了莫一凡眼里晶莹剔透的泪光。
三个月后。
站在冷宏武的办公室里,莫一凡紧张地盯着反反复复看自己作品的冷宏武。从冷宏武的表情上,他看不出是赞赏还是不满。这副耗费他一个月时间、以写实派风创作的作品,精细到每一片落叶的脉络都放大可见。
塞纳河畔,小白房子,窗户上映出的,是一位创作中的画家模糊的身影。莫一凡将这幅画命名为《梦想》,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题目,给他灵感的正是“下单”的甲方。
许久地沉默之后,冷宏武终于展露出笑容:“这副画挂我这纯粹是糟蹋了,得找个干拍卖的来,至少一百万打底。”
莫一凡听了,心中窃喜。他不在乎自己的画能卖多少钱,而是冷宏武满意,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别高兴的太早,就算卖一百万,你也顶多分个十几万。”冷宏武见他满脸欣喜,赶紧泼瓢冷水,“拍卖会上净是洗黑钱的,拍卖价都要往高了炒,中间人要拿走大头。”
莫一凡低头笑笑:“这是为你画的,我才不卖。”
冷宏武的表情僵在脸上。他何尝听不出这话语中隐含的情义,但他没有接受的资,只能狠心掐掉少年心中萌发的嫩芽:“一凡,在商言商,钱,该赚还是得赚,卖了这幅画,你大学的学费就——”
“我说不卖就不卖!”莫一凡突然发起了脾气,“冷先生,这画是为你画的,你不喜欢,撕了它,烧了它,都行!但绝不许卖给其他人!”
冷宏武哑然,面上浮起层愁云。他坐到沙发上,摸出烟盒叼上支烟点燃,叹息着呼出口烟雾。
“好,我不卖。”他说,“你回学校吧,我让孙秘书开车送你。”
莫一凡垂眼看着他,在感觉到明显的拒意后,用受伤的语气问:“我让你不开心了?”
去欧洲的半个月,他们相伴游览,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欢乐的记忆牢牢刻入莫一凡的骨髓。在此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人动过真心,但冷宏武俨然已叩开了他的心。创作《梦想》时,他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与对方在一起时的点滴,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来创作,只求对方一笑。
他知道冷宏武有妻室,可那又如何?那个女人因为心脏病连做妻子最基本的义务都尽不了,冷宏武虽顶着已婚的名头,过得却是鳏居的苦日子!
冷宏武的隐忍和付出令莫一凡心疼。并肩而行时,他不止一次动过主动去牵对方手的念头。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没人认识他们,没人会对他们投去异样的目光,更没人会为此而谴责冷宏武半句。
哪怕只是片刻的温存,他也希望冷宏武能因自己而感到幸福。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冷宏武为难地皱起眉头,“一凡,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不能做对不起丽婉的事,再说那样对你也不公平。”
莫一凡紧紧握住拳头,颤抖着声音表白道:“我不在乎,冷先生,我喜欢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被别人戳脊梁骨骂我是小三,我也心甘情愿!”
强烈的爱意如热焰般扑向冷宏武,将他烫得满身灼热。多年来他恪守着为人夫的道德底线,无论孤独的夜晚有多么难熬,也未曾对不起妻子半分。可现在,他感觉自己披在身上的盔甲几欲被莫一凡那直率而坦诚的爱恋所击破。
不,到此为止。他抬起眼,望着莫一凡乌黑的瞳孔,勉强挤出丝笑意:“我很感谢你对我这份情义,一凡,但是你值得更好的人,我真的……不适合你。”
莫一凡牙关紧咬,全身都在颤抖。他如此强烈地想要得到对方的心,甚至抛却自尊,可结果依旧是一声拒绝。
见莫一凡不说话,脸上又是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冷宏武忍下将他拥入怀中安慰的冲动,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拿起电话:“小孙,派个车,送一凡同学回学校。”
“我自己有腿会走!”
抓起背包,莫一凡夺门而出,在楼道上和孙秘书撞了个满怀。孙秘书揉着被撞疼的胳膊敲门进屋,问冷宏武:“小莫怎么哭了?您批评他的画了?”
“出去!”
冷宏武抄起烟灰缸砸向地板,满腔无处发泄的郁愤如那水晶制的物件般支离破碎。
连着半个月,冷宏武再没和莫一凡联系过。虽然他总有给对方打个电话道声歉的冲动,但拿起手机,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将电话拨打出去。他怕听到对方的声音,自己的坚持便会轰然坍塌。
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关系,不开始,才是最好的选择。
台风橙色预警,挂八号风球。安排好所有船只的进港停泊事项,冷宏武离开办公室时,落地玻璃上已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他叮嘱过司机小心驾驶后将目光投向视线模糊的窗外。
路上早已没了行人,台风天,伞根本没用,只有傻瓜才会留在室外任由风吹雨打。冷宏武漫无目的地游移着视线,突然,他猛拍了下驾驶座靠背让司机停车,然后自己拉开车门冲进暴雨之中。
他拽住莫一凡的胳膊,撩起西装外套挡住对方被雨水打湿的头脸,将人裹住往车里带。
“去金瓯酒店!”冷宏武命令司机,然后用面巾纸不停地擦莫一凡脸上的水,焦急地问:“你在这儿待着干嘛!?”
莫一凡全身透湿,冻得嘴唇青白,哆嗦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黑色的长发被狂风吹乱后又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贴在脸上,不住地往下嘀嗒水。他紧紧揪着冷宏武的衬衫,埋下脸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
感觉到肩头散开一片潮湿的热意,冷宏武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抬手抱住对方,轻拍那颤抖的背部。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莫一凡艰难地挤出声音:“我想……见你……忍不了了……”
收紧手臂闭上眼,冷宏武重重地叹了口气。
湿透的衣服从房间门口一路散落到浴室,氤氲的蒸汽中,冰凉的躯体被汹涌而至的情潮烫热。莫一凡纤瘦的四肢紧紧缠在冷宏武身上,片刻不许他离开自己。
三个小时后,风势渐弱,狂乱的情事也接近尾声。身上的汗出了落,落了又出,从浴室转战卧室,被单下的起起伏伏终在一声低沉的叹息后静止下来。
靠在冷宏武怀里,莫一凡抱着他的腰,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离开。十多天的分别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这是对自己的折磨。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只求冷宏武的心里能有他的位置。
轻抚着那湿漉漉的长发,冷宏武说:“一凡,你从宿舍里搬出来吧,我给你在学校边租间公寓。”
“不用……我住宿舍挺好……”握住冷宏武的手,莫一凡偏头在上面印下一吻。他喜欢冷宏武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总是修剪得圆钝整齐,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还是要的,不然不方便。”事已至此,冷宏武虽心中愧对发妻,却再也无法抗拒这年轻肉体给自己带来的欢愉,“总不能老去学校门口等你,别人会说闲话。”
往他怀里缩了缩,莫一凡的脸上扬起幸福的笑意:“租个两居室,一间卧室,一间画室。”
“嗯,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冷宏武轻吻那光洁的额头,眼底盈满了惆怅——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刹不住车了。
听到门铃声响起,莫一凡赶忙抹去手上的颜料,起身去开门。冷宏武一周只能抽一天时间到他的公寓来,通常是在周二或者周三的晚上。可今天是周五,他想着这大概是个意外的惊喜。
打开门,莫一凡满脸的笑意登时凝固。
吴丽婉娉婷而立,妆容精致,右腕挎着铂金包,从头到脚俨然一副富家太太的打扮。她上下打量了莫一凡一番,平静地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心脏狂跳不止,莫一凡下意识地攥紧了画画时才穿的围裙,迟疑片刻侧身将人让进门。吴丽婉进屋后环顾四周,轻轻摇了摇头:“这地方太寒酸了,小莫,你该让宏武给你租间更豪华点的公寓。”
“你……来干嘛?”莫一凡终是鼓起勇气提出疑问。
冷宏武说过,吴丽婉心脏不好,所以他们俩的事儿绝不能让她知道。可现如今正主找上门来,显然是这段婚外情已经暴露。
“来看看你,听说你怀孕了。”吴丽婉坐到沙发上,打开铂金包,从里面抽出张支票放到沙发旁的咖啡台上,“这是两百万,请你收下。”
莫一凡短促地抽着气,脸色迅速涨红。他感觉从头到脚都被扒光了,尊严扔到了地上,任人踩踏。
吴丽婉轻叹了口气说:“你跟宏武的事我早就知道,别担心,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跟宏武是娃娃亲,结婚七年,却因为身体问题不能为他生儿育女……我公公和我爸是拜把的兄弟,说死不许我们俩离婚,宏武又是个孝顺儿子,老爷子的话,他必须得听。宏武虽然是副总,但老爷子管得严,他手里没有大额资金的处置权利,也是领薪水过日子的人……小莫,委屈你了,这钱,算是我替他补偿你。”
眼前阵阵发黑,莫一凡用力撑住门框,艰难地问:“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吴丽婉轻轻别过耳边的碎发,踌躇片刻说:“孩子留下,你,离开这里。”
“不可能!”莫一凡脱口而出。
“别说的那么绝对,小莫,你还年轻,很多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吴丽婉用惋惜地目光看着他,“这事若是让老爷子知道,怕是要气死,到时候让宏武背上不忠不孝不义之名,他还怎么抬头做人?这会毁了他的。”
“孩子我自己养!用不着你们施舍!”
“靠什么养?卖画么?你知不知道一个新人想要在艺术界混出头,需要多强大的资源在背后运作?”
“——”
站起身,吴丽婉走到他旁边,轻轻拍拍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劝道:“小莫,你我都是被命运束缚住的人,我是没机会挣脱了,可你不一样……说到底这也是宏武的孩子,我保证一定会像亲生的那样来养育……所以,为了孩子的将来,你必须早作打算。”
莫一凡退后半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咬牙说道:“除非冷宏武亲口说他不爱我,否则我绝不会放弃!”
吴丽婉叹息道:“有些真相,还是不要去探寻的为好。”
说完,她冲莫一凡微微颌首致意,转身离开了公寓。等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莫一凡用力撞上房门,弓身跪坐到冰凉的地板之上。
他无法理解,如果这不是爱情,还会是什么呢?
接到莫一凡打来的电话时,冷宏武正在陪父亲喝茶,同时汇报公司里的工作。为避嫌,他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什么事?”他问。莫一凡知道他每周五都要回父母家里吃饭,从不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
“回来。”莫一凡固执地要求他,“现在就回来,我需要你。”
冷宏武微微一愣,说:“我在我爸这呢,还有事情要谈。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就是想你了。”
“嗯……我明天有个午餐会,下午能抽空过去陪你一会。”
“不行!就现在!立刻!马上!”
“一凡,别那么不懂事!”
冷宏武的眉头深深皱起。自从怀孕之后莫一凡的性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他能理解这是激素紊乱的作用,可也希望对方能理解他的不易。
“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莫一凡的声音听上去近乎歇斯底里了。
“……”
冷宏武瞬间怔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这确实不是爱情,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但面对那热情如火的怀抱,他又全无抵抗之力。然而他一直努力做一个称职的情人,尽最大可能的满足对方的要求,不知道为何今天莫一凡会爆发出如此激烈的情绪。
听不到回应,莫一凡的绝望顺着电磁信号狠狠凿入冷宏武的鼓膜——
“冷宏武,我恨你!”
电话“啪”地挂断,冷宏武再往回拨却提示无法接通,顿时心慌意乱起来。莫一凡有搞艺术的人的通病,那骨子里的不羁和骄傲使得冷宏武确信,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都有可能。
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冷宏武驱车赶往他给莫一凡租的那间公寓。
昏迷了三天,莫一凡睁开眼后望着清冷的天花板,空白的思绪被手腕上的疼痛唤醒——
他摔了电话,跌跌撞撞地跑进厨房,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上割下一刀。全心全意地付出却换不回半点真心,一切都只是假象,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将尊严摔到地上任人肆意践踏,折损的羽翼令骄傲的雄鹰坠落深渊。那噬骨的不甘和疼痛,使得满腔的爱恋化作无穷的怨恨。
无比愤怒,却又无处宣泄。当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报复,用最昂贵的代价让冷宏武悔恨终身。好像这样一来,他所付出的一切便有了价值。
然而那真的是太傻了。
见他醒了,冷宏武起身按下呼叫器,然后疲惫地搓着眼睛说:“一凡,算我求你,好好活着,别再干傻事了。”
滚烫的泪滴顺着眼角滑落,莫一凡别过头,轻声抽泣。没指望了,这份感情一开始就是他单方面的付出,那些对未来美好的幻想不过是海市蜃楼。
求而不得,心如刀割。
等医生走后,莫一凡抖着嘴唇挤出声音:“咱俩断了吧……宏武……我撑不下去了……”
冷宏武极为震惊:“说什么傻话,孩子——”
“孩子生下来你抱走,我不要……”莫一凡闭起眼,被单下的手死命地按住下腹——那细微的胎动正重重鞭笞着他的良知,“我没资要他……我差点……差点害死他……”
“都怪我……如果……唉……”冷宏武重重叹息着,“一凡,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莫一凡偏头在肩膀上蹭去泪水,沉默片刻后说:“五百万,还有,送我去法国,我要在那边完成学业。”
用金钱来衡量自己的付出,坠断了他最后一丝骄傲,也切断了所有退路。
“好。”冷宏武点点头,“还要什么?”
莫一凡睁开眼,绝望化作血丝,瞳孔幽如深渊。
“别再问了,我真正想要的,你给不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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