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所谓实践出真知。姚新雨牢牢把握住每一次和卫纪尧见面的机会, 经过数月的摸索以及探讨学习, 终是从百米冲刺项目转到了马拉松。
要说这做医生的是有优势, 卫纪尧不得不承认。姚新雨一开始只是推不开门,可一旦从门缝里挤进去之后,对屋内的陈设简直是烂熟于胸, 闭着眼走都不会磕桌角。久而久之姚新雨磨也练出了耐力,以至于两个大忙人好容易挤出点功夫凑在一起,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年轻,体力好,热情如火,以及运动过后睡得更香。感情越来越好, 人也越来越腻呼。只是每每姚新雨准备将关系合法化时,却连俩人一起休个工作日、去领个证的时间都凑不起来。拖来拖去,一年多了,还没能把具体日子定下来。
姚妈三不五时地催儿子,毕竟家里同辈儿的孩子都结婚了,就剩姚新雨一个还耍单。离着春节还有半个月, 她跟儿子商量,问能不能在年三十那天把卫纪尧带回爷爷家,一起吃顿年夜饭。
然而卫纪尧正在跟专案组, 别说定哪天休了, 电话都没功夫打一个。这天姚新雨下了大夜班, 开车到离卫纪尧单位一街之隔的地方, 停靠到路边发了条信息, 告知对方自己等着见他一面。
二十分钟后,卫纪尧风风火火跑过来,撞上车门就冲他瞪起眼:“我正开会呢!”
姚新雨笑笑:“看起来不是什么重要会议,这不能溜出来么?”
“少废话,有急事?”
“想你了,算不算急事?”
卫纪尧甩给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转脸要推门下车。姚新雨赶忙把人拽住,说:“别走别走,有正经事……妈叫你三十儿回我爷爷那吃年夜饭,你能有空不?”
卫纪尧垂眼说:“不知道能不能休,再说我爸一个人,就算有空也得回家陪他吃年夜饭。”
“……是哦……大过年的,扔他自己不合适……”姚新雨为难地抓抓头,“那算了,我回去跟我妈说,你没空。”
“新雨。”
“嗯?”
“对不起。”
“嘿,别说这种话。”姚新雨探身把人搂进怀里,“我没别的要求,就一条,注意安全。”
感受着恋人温暖的体温,卫纪尧多日来的身体疲劳和精神焦虑都得以放松。他歪头靠到对方的肩上,轻声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就是心疼你,知道你不容易,想守在你身边照顾你。”姚新雨想了想,反问:“那你喜欢我什么?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帅?”
卫纪尧笑笑,轻推开他,临下车之前给了他答案——
“喜欢你傻呗。”
临近春节是案件频发期,临近中午收到线报,有毒贩将携带“货物”搭乘飞机进入本市,卫纪尧他们这队人立刻赶往机场进行抓捕。这次行动有两个新手,路上支队长反复叮嘱他们,逮捕嫌疑人时动作一定要轻,避免引发剧烈反抗。
嫌犯藏毒花样百出,常见的是用塑胶薄膜、保险套裹成胶囊,吞服或者塞下头。最多的一次,卫纪尧见过有嫌犯排出上百粒“毒胶囊”,“货物”净重近一斤。
“毒胶囊”可以在体内待上三四天左右,甚至更久。一旦于体内破裂,藏毒者的生存率几乎为零。这些人大多是上层毒贩雇来的,以贩养吸者居多,也有的是急等钱用,不顾一切以命犯险。
线报只有航班始发地信息——缅甸仰光,但具体有几个人,姓甚名谁,体貌特征皆不详。抓捕这类嫌疑人,需要有经验的老侦查员通过观察旅客的各处细节来判断。藏毒者由于不能进食,多数精神萎靡行动迟缓,面色黯淡无光。同时由于做贼心虚,会下意识的左顾右盼,却又避免与他人目光相交。
“A组发现一个,男性,身高约一米七五,戴白色棒球帽,穿黑色羽绒服,手提灰色旅行包。”
“C组有一个,女性,身高约一米六,穿米色风衣,拖红色行李箱。”
“D组发现,男性,身高约一米七,牛仔外套,无行李。”
“E组……”
耳机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多时,便有五个嫌疑人被锁定。他们各自分散行走,看上去彼此间并不认识。卫纪尧和自己的搭档老吴跟在穿牛仔外套的嫌疑人身后,等待抓捕命令。行动时间要统一,否则动了其中的一个,其他人很有可能受惊逃跑。
确认再无可疑人物后,支队长一声令下:“收了!”
卫纪尧和老吴一前一后迅速靠拢过去,将嫌疑人控制住。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被手持工作证的老吴迎拦住,立刻往后退了半步,一下撞上背后的卫纪尧。他回过头,目光里满是惊恐。
看着那张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面孔,卫纪尧虽替对方感到惋惜,可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亮出工作证:“缉毒大队的,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没干……坏事……”嫌犯哆嗦着干裂的嘴唇乞求他们,“求……求你们……放……放过我……”
“小伙子,那玩意多在你身上待一分钟,你就离死更近一步,知道么?”老吴干这行十多年了,什么铁嘴钢牙哭爹喊娘的都见过,早已麻木。他深知这种时候跟嫌犯讲理没用,就问是想死还是想活,十个有九个都得服软。
剩下的那个,通常还没到医院就不行了。
熬了两个通宵,终于等到所有嫌犯体内的“毒胶囊”全部排净,总计起获毒/品共计两千三百余克。支队长宣布,收尾工作结束后,全队放三天大假。
卫纪尧主动要求留下写报告,老吴却拍拍他的背,让他回家休息。望着熬夜熬得双眼通红的老吴,卫纪尧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我写吧,我年轻,连轴转睡一觉就缓过来了。”
老吴笑着喷出口烟:“行了行了,赶紧回去,你们家姚大夫快把守门的大爷烦死了,天天来扫听你什么时候能忙完。我这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个惦记,跟家睡还是跟值班室睡都一样。”
卫纪尧听了,在心里默叹口气。老吴以前也有个幸福的家庭,后来去做了一段时间卧底,破了个大案。结果回来没几天,媳妇送孩子上学的路上被闯红灯的大卡车给碾了,自此落了个孤家寡人。
肇事司机一口咬定自己是疲劳驾驶没看见红灯,这样顶多判两年。老吴去看守所把人往死里揍了一顿,问出是被老吴送进监狱的毒枭指使。
可老吴自己也因此而面临被扒警服甚至坐牢,是卫桐得知消息后去厅长的办公室拍桌子:“将心比心,你他妈遇到这种事,老婆孩子白死!?”
据说厅长差点气犯了脑淤血,劈头盖脸给卫桐骂了一顿。转脸没几天,老吴那边的调查结果下来,仅仅是个重大警告的处分。虽然一辈子别指望升职了,但总好过为了个人渣去坐牢。
收拾好东西,卫纪尧对背冲自己坐在桌边的老吴说:“吴哥,您也早点回去休息。”
“知道,诶,对了。”老吴回过头,“纪尧,队里的体检报告下来了,在小周桌上。”
“没什么好看的。”卫纪尧说着就要走。
老吴摆摆手:“瞅瞅吧,万一有什么毛病,早治比拖着强。去年二支队的队长就查出肝儿上长东西了,幸亏切的早,你看,现在不活蹦乱跳的。”
“他啊,一天到晚跟打了鸡血似的。”走到小周的办公桌边,卫纪尧翻了几下,从一堆报告里抽出自己那份,冲老吴扬了扬,“先走了,吴哥。”
“给你爸带个好,等春节去你们家给他拜年。”
“知道了。”
卫纪尧从资料袋里抽出体检报告,边看边往门外走。看了两页,他忽然顿住脚步,“啪”一声合上报告,抬起脸,双眼直直瞪向走廊尽头。
姚新雨夜班,一晚上缝了十二个,累得想把脑袋卸下来给脖子减减压。刚说喘口气,护士站又分过来一个脱臼的,让给正骨。姚新雨检查完毕,拿好姿势正要上劲儿,就听诊疗室大门被“哐”地一脚踹开。
姚新雨心里“咯噔”一下——卫纪尧呼吸急促地戳在门口,表情看着像要把谁拆了似的。他看屋里还有患者,已经张开的嘴又闭上,把手里快攥烂了的体检报告摔到姚新雨脚边,转脸就走。
“诶你等等!”姚新雨想跟着往出追,可还有患者得顾。他一着急,手底下劲儿没拿好,只听“嗷”一嗓子,险些给患者疼晕过去。
得,等着接投诉吧。
姚新雨撇下倒霉的患者,弯腰拾起体检报告大步追出急诊楼,在空场上把卫纪尧拽住。他只顾着追人了,还没来得及看那份体检报告。等一手拽着心上人一手甩开报告,他的表情瞬间五光十色起来。
这体检项目可真够全乎的,还查怀没怀孕!
“呃……我那回……我……那个……”姚新雨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话也说不利索,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卫纪尧的胳膊。
卫纪尧微微低着头,表情在路灯灯光的照射下影显得有些紧绷。就那一次,在车上,着急忙慌的也没保险套,没想到居然……
他咬了咬嘴唇,抬起眼:“新雨……”
姚新雨一脸“你说,我听着呢”的表情。他也就没长尾巴,不然这会保准在身后摆个不停。
“你想要么?”卫纪尧问。
“当然要!”姚新雨这会儿只想拿个喇叭,戳广场中间广播,把所有黑着的灯喊亮。
“可我……”
卫纪尧话到嘴边绕了好几圈,终归是把“不想要”给咽了回去。有了孩子,就意味着必须从现在的岗位上撤下去,那样他长久以来的坚持似乎全部失去了意义。可想到父亲,想到老吴,以及其他那些因缉毒工作而失去美满幸福家庭的同僚,他又觉得应当为了所爱自私一次。
于是他话锋一转:“可我跟你还没结婚。”
“我现在就预约民政局上午的号。”姚新雨摸出手机,可过于激动,手指头哆嗦的厉害。折腾了半天都没把预约弄好,他突然蹲下身,抱着手机开始呜呜地哭。
“快起来!”
被路过的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卫纪尧都替他觉得丢脸——哭你妹啊!搞得好像老子欺负你一样!
婚礼定在初五,来不及大操大办,姚家父母就只在五星级酒店订了个包厅,其他一切从简。作为院领导,季贤礼自然是在受邀之列,也理所当然的携爱人察穆一起出席。卫桐本来笑呵呵地跟卫纪尧的同事们聊天,远远瞧见季贤礼和察穆出现在礼宾台那,整张脸立刻拉得跟锅底一样黑。
他倒也不是吃人家的醋,虽说察穆是他前夫,但离了几十年了,该放下的早就放下。只是季贤礼每次看见他,那醋缸能翻出二里地不止,处着别扭。
察穆在人堆里望见卫桐,撇下老季同志朝他走了过去。卫桐见察穆自己过来,立刻吸起肚子挺直身板,黑锅底似的脸也挂上点笑模样。
“恭喜。”察穆与卫桐握了握手。
无视季贤礼幽怨的眼神,卫桐笑道:“我这是踏实了,就等着喝你们家思慕的喜酒了。”
“她还小,早着呢。”察穆说着,低头看看表,又朝门口张望了一眼。
“找等谁呢?”卫桐问。
察穆回过头,用许多年前初见卫桐时的温和目光望着对方,说:“一位老朋友……老卫,说话你也是七十岁的人了,现在纪尧结婚了,你自己一个人过,没个人在身边照顾,能行么?”
“嗨,怎么过不是过啊,再说纪尧也不是不回家了,他——”卫桐话说一半,声音突然顿住,眼中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察穆再次转过身,望向礼宾台的方向。那里有位发色斑驳的老人正在签到,看那笔挺的站姿就知道,他年轻时当过兵。
卫桐喃喃地问:“你打电话叫他来的?”
“对,我打电话叫林翔来的。”察穆站到卫桐的身侧,轻轻推了把他的后背,“别怨他了,三十年来他一个人辛辛苦苦为你养大了两个孩子,确保他们在安全的环境中成长……老卫,林翔不是因为受不了你的脾气才跟你离婚的,而是怕你再经历一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卫桐紧紧闭上眼,再睁开,眼眶通红。他疾步向礼宾台走过去,紧紧拥抱住多年来一直错怪了的人。
季贤礼站到察穆身旁,暗搓搓地握住他背在身后的手,酸溜溜地说:“你这爱替人操心的毛病,得改改了啊。”
察穆白了他一眼:“最近没听你咳嗽,气管炎好利索了?”
偏过头,季贤礼狠狠咳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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