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晚上七点的航班, 冷晋跟何羽白一起,提前两个小时将莫一凡送到机场。
托运完行李,莫一凡对何羽白歉意地笑笑:“小白,嗯……我有几句话, 想单独跟阿晋说……”
何羽白张开手抱住对方,说:“祝您一路平安, 到了之后, 记得给我们发个消息报平安。”
莫一凡紧紧抱住何羽白, 那力道像是要永别前最后的一次拥抱,这让何羽白稍稍感到有些意外。他越过莫一凡的肩膀望向冷晋, 冲对方比了个“停车场等你”的口型。
冷晋点点头。
等何羽白离开,莫一凡转过身对冷晋说:“阿晋,找个人少的地方陪我坐一会。”
“那边有个咖啡厅。”冷晋朝远处的Costa招牌偏了下头。
咖啡厅里的人不算少, 但环境相对比较安静。在最角落的位子里坐下, 莫一凡点了两杯黑咖啡。到咖啡上桌前他始终一言不发,就只是用那种看不够的目光望着冷晋。
“爸,您这是怎么了?”冷晋喝了口咖啡, 发现莫一凡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隐约察觉到有一丝异样。
莫一凡用尽自己多年来伪装行骗所练就的从容, 淡定地说:“再好好看看你,这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现在视频聊天这么方便, 想看我不就打个电话的功夫么?”冷晋笑了笑。
“那感觉不一样……真人和在视频里看……”莫一凡伸手握住冷晋置于桌上的胳膊, 以一种极为正式的态度叮嘱他:“阿晋, 小白是个特别好的孩子,又懂事又善良,你可千万不能对不起他,知道么?”
冷晋被这陡然严肃的气氛弄得一愣,片刻后点点头说:“知道,爸,我一定好好对他。”
“对他的双亲要孝顺,其他家人也要尊重。”
“嗯。”
莫一凡收回手,端起咖啡却没有喝,只是望着映在里面的灯光,轻叹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爱错了人……阿晋,相爱容易相守难,白头偕老没有那么容易……结了婚就不再是你们俩个人的生活,他家又是名门望族,你的言行必须谨慎。”
“……”冷晋微微眯起眼,“爸,是不是小白他大伯和你说什么了?我昨天看你们俩在二楼那聊了挺长时间。”
莫一凡手中的咖啡杯猛地抖了一下,棕色的液体四下飞溅。冷晋忙抽出纸巾帮他吸走水分,等他稍作整理后追问道:“爸?是不是他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你?”
莫一凡紧紧咬住嘴唇,沾湿的纸巾在他手里几乎被攥烂。
“我找他去!”冷晋轰然起身。
“你给我坐下!”
莫一凡突然爆发出的声音吸引了周围顾客的目光,被那些异样的目光盯着,使得冷晋感觉如芒在背。他不甘心地坐下,肩膀缓缓起伏,眼睛直直地盯在莫一凡脸上。
莫一凡闭上眼,避开儿子的目光,缓缓吐出积郁于心的话语:“我坐过牢,因为诈骗等多重罪名,被关押在法国博涯海上监狱长达十年……而郑志杰发现了这件事。”
冷晋的脸上顿时挂满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知道自己在犯罪,也不在乎被抓,事实上在被逮捕之前,我还给警方留下了很多线索。”莫一凡睁开眼,解开袖扣将半个小臂内侧的纹身彻底暴露于冷晋的注视下。
十一朵玫瑰,每一朵上面都被荆棘缠绕。手腕上的那朵最大,颜色也最黯淡,能看出是最先纹上去的。冷晋一眼就看到那朵玫瑰之下试图遮盖住的伤疤,立刻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咬牙质问:“为什么自杀?”
莫一凡凄然地勾起嘴角:“求而不得,就想带着你一起死,想让冷宏武后悔一辈子……对不起,阿晋,我其实根本没资认你……”
冷晋只感觉嘴里阵阵发苦,他机械地眨了眨眼,缓缓松开手。痛苦和质疑在他眼中交错出现,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所以……你没有一个已经死去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他问。
莫一凡摇摇头:“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慈爱的父亲来博取你的好感,阿晋,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很擅长这个……我知道别人想听什么,更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赢得他人的信任,然后将其玩弄于股掌……曾经我以为是冷宏武让我变成这样的,可后来发现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孤傲,自负,不服输,以征服他人来获得满足感……然而我一直在逃避面对这样的自己,一直不肯承认为了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竟要带着亲生骨肉共赴黄泉……阿晋,如果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我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回来找你。”
眼里一阵酸涩,冷晋抬手用掌根抹去眼角的湿意,语调干涩地问:“那么,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谅解?”莫一凡说着,又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监狱医院里。坐牢的时候,每年到你生日那天,我便会再纹一朵玫瑰上去……阿晋,你是我唯一的亲人,然而我竟然还在欺骗你……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可又没有勇气向你坦诚一切……昨天郑志杰找我谈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早该把事情都告诉你。”
冷晋轻出了口气,语调极为平淡地说:“老实说我现在分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就像你说的,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需要我了,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
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塞进账单夹,然后起身向莫一凡点了下头。
“爸,祝你一路平安。”
望着冷晋高大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莫一凡紧握在膝头的拳头才缓缓松开,任由泪水模糊了一切。
没在儿子的眼中看到不舍,他虽然心如刀割,却也如释重负。
何羽白等得有些心急,正要给冷晋打电话,结果看到对方从远处朝车这边走来。他推开车门下车,迎上前刚要说话,却发现冷晋像是刚刚哭过一样,鼻头眼眶通红。
他想冷晋是为离别而伤感,于是劝道:“别难过,等过完节我跟季伯伯说,让他给你放几天假,你好去瑞典看莫叔叔。”
“不用,上车吧。”
冷晋呼了口气,揽住何羽白的肩膀往车那边走去。他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躲进卫生间里哭了一会。当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份迟来的亲情期望过高时,那充满幻想的气泡却已悄然破碎,徒留溢满胸腔的酸楚。
坐进车里,冷晋扣好安全带却没着急发动汽车,而是侧头一直用深情的眼神望着何羽白。何羽白被那灼热的视线盯得耳尖发红,抿嘴笑笑问:“开车啊,看我干吗?”
冷晋没说话,而是抬起手顺着何羽白的脸侧用手指缓缓勾勒对方的面部线条,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片羽毛。何羽白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作势要推开他的手。冷晋顺势握住何羽白的手把人拉进怀里,偏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也很轻柔,冷晋的唇舌不像之前那种充满索求和渴望,而是小心谨慎地品尝。在冷晋的嘴唇上尝到了眼泪的味道,何羽白捧住他的脸,第一次主动将舌尖探入对方的口腔里,学着以前冷晋吻自己的样子吻回去。
“有我呢……”胶着的唇齿间溢出暖心的安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空荡荡的胸腔被填满,滚烫的泪水再次溢出。冷晋向后退开点位置,抹去自己沾在何羽白脸上的眼泪,凝视着那饱含爱意与温情的双眼。
“我真幸运。”他笑着说,“能与你相遇。”
在机场高速上往回开时冷晋接到个电话,大正产科的韩院长打来的。他说自己的母亲突发急症被送进大正综合,拜托冷晋亲自过去看一眼。他人在国外开会,实在放心不下交给别人。
等冷晋挂上电话,何羽白问:“韩叔叔的妈妈?”
“嗯,你认识?”冷晋倒也不吃惊。
“是,王奶奶,小时候她很疼我,经常给我买东西。”何羽白的语气略带焦急,“她怎么了?”
“疑似心梗。”
“天呐!”何羽白小小地惊讶了一声。
冷晋空下右手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给姚新雨打个电话,让他先接人,就说我马上到。”
何羽白赶紧给姚新雨打电话,此时救护车已抵达大正综合。
“不像是心梗。”姚新雨说,“心电图上就一个早搏。”
何羽白稍稍松了口:“好,那麻烦你先盯着,我和冷主任马上到。”
“别着急,老太太应该没大事,那气势,你听听。”
姚新雨把手机往病床那边伸过去,给何羽白听王欣的说话声:“我告诉你,桑涛!甭管多重的病也别给我往ICU里推!更不许切老娘的气管!老娘活了八十四年,儿孙满堂,够本!怎么来的怎么走,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少我的!”
“妈,您少说点话,让姚大夫帮您先做完检查。”桑涛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无奈。
何羽白这心又往原位归了一点,然后听到姚新雨的声音插了进来:“听见了吧,老太太这嗓门,比我都高……我考虑急性胰腺炎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她还说左肩胛骨,对应后心位置区域疼痛,疼了两三个小时了……听说要不是桑主任硬把她拖上救护车,她还忍着呢。”
“好,姚大夫,麻烦你了,我跟冷主任还有二十分钟到。”
何羽白自是知道王欣的脾气。他听何权说过,这位老太太年轻时跟随丈夫去非洲开金矿,敢自己端着AK47跟抢金沙的土匪拼命,在当地被称为“女狮王”。
何权还说,冲王欣这不爽就骂绝不憋屈自己的性,照着一百岁活没问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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