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看是支气管扩张, 最好再做个CT确认一下。”
何羽白看过插在灯箱上的片子, 转头将诊断告知抱臂垂眼望向地面的冷晋。冷晋这才有勇气看向X光片, 确实如何羽白所说, 不是癌症。
但这并不能让他彻底放松。支气管扩张难以治愈,大多会在急性起病后转成慢性。发展下去,当肺组织广泛纤维化、毛细血管床遭到严重破坏时, 可导致肺动脉高压,引起肺源性心脏病。
沉思片刻,冷晋说:“先上氨甲环酸止血,等细菌培养结果出来再定用什么抗生素。”
“查个免疫四项吧,要是低,还得加丙种球蛋白。”何羽白提醒他。
刚冷晋把莫一凡送到急诊时脸都急白了,何羽白是真没见过对方如此失了主心骨的模样。但一听是咯血,他倒是能理解冷晋。好不容易有个亲人了, 却又有可能面临与死神打拉锯战,谁心里也不好受。
“好。”冷晋缓缓呼出口气,“抽完血我带他去办住院手续。”
交待护士去给急诊观察室里的莫一凡抽血,何羽白轻声劝道:“别着急, 还处于早期, 药物能控制住。”
“哎, 他咯血半年多了,自己也以为是肺癌, 要不是我硬把他拖来, 他连看都不想看。”屋里还有其他同事在, 冷晋脸皮再厚也不好明目张胆将何羽白搂进怀里,尽管他很需要对方的体温。
何羽白无奈摇头:“有的人是这样,讳疾忌医,只要不亲耳听到医生的诊断,就还能逃避现实自我安慰说没事。”
“是,我刚也说他来着。”冷晋点了下头,“你忙,我去给他办住院手续。”
何羽白赶在冷晋离开之前说:“我来管床吧,二十床空着。”
“放三床,我管。”
冷晋回过头,忽然注意到何羽白的脸有点红,刚光顾着着急莫一凡的事儿了没留心到。他退回两步抬手贴住对方的颈侧,感觉微微发烫,于是皱眉要求:“好像有点发烧,测个体温去。”
“37°3,我刚量了,没事,就是这几天累的。”何羽白说着,回手按了按腰侧。
想起昨夜自己那索求无度的一幕,冷晋尴尬地咳了一声,说:“你回家歇着去吧,反正我已经回来了,夜班我来盯。”
“我再待会,你先给你爸把该办的手续办完。”
“嗯,难受就去我屋睡会。”冷晋把办公室钥匙摸出来交给他。
接下钥匙,何羽白点点头:“知道,你去陪莫叔叔吧,我也得回诊疗室了,刚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压了二十多个号了。”
“自己多注意。”
一起出门到走廊上,冷晋还是趁四下无人时偷吻了下何羽白。
听完儿子的话,莫一凡起先还不大相信,对冷晋说:“没关系,阿晋,不用瞒我,是什么病就说什么。”
冷晋估计他也看不懂片子,便把X光室出具的报告交给他。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疑似支气管扩张”,这个做不了假。莫一凡戴上眼镜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终是松了口气。
“这个……严重么?”他问。
“控制的好,活几十年没问题。得注意保暖别感冒,感染的话比较麻烦,肺部纤维化严重需要动手术。”冷晋拽过椅子坐到床边,犹豫了一下握住莫一凡没扎点滴的手,“你在瑞典那边……有亲人么?”
在此之前,他还一句都没问过莫一凡现在的生活状况。
“我先生不在了……嗯……你有两个弟弟……”莫一凡垂下眼,好像对冷晋诉说自己的家庭生活令他感到十分羞耻,“大的在法国工作,小的还在上大学。”
冷晋不由得感到一丝心酸。这几年每逢过节放假他都会留下来值班,因为没有家人,无处可去。要不去年春节程毅也不会悄悄买票要回来陪他,那孩子心里惦记着老爸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呢。
“阿晋,对不起。”莫一凡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我没对你尽过一天责任,现在又要你来照顾我……真是……不好意思……”
冷晋偏头瞪着清冷的墙壁,将泪水憋在眼眶里,轻巧地说:“嗨,当医生就这点儿好处,不用请假陪床。”
“那也辛苦,看看你这黑眼圈……”莫一凡叹了口气,抽手扶住儿子的脸侧,细细摩挲对方的眼眶下缘。
感觉到那份来自长辈的关怀,冷晋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养母去世后他再没体会过被人疼爱的滋味。他紧紧按住莫一凡的手,弓身将脸埋入对方的掌中。
在父母面前,孩子永远是孩子。
看了五个病人,何羽白有点撑不住了,暂停看诊端起杯子去茶水间打水。低烧倒还好,就是这胃越来越不舒服,想来是刚吃完饭没多久就跟救护车出诊,连颠带急闹的。
要说这救护车真不是一般的颠,何羽白以前没跟过车,这回算是体验了一把。司机一路狂飙开得生猛,并线时见缝插针油门刹车无缝切换,给他晚饭差点颠出来。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坐他开的车,有人下车就吐了。
刚喝了一口水,他就听见外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赶忙放下杯子出去。是救护车送来的患者,因感冒发烧去小诊所挂水,挂着挂着人就昏迷了,赶紧叫救护车往大医院送。
跟车的家属是个年轻姑娘,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颠的,脸色惨白。
“既往病史?”何羽白刚问完忽觉一阵恶心,忙侧头捂住嘴呛咳了一声。
“他才二十四,平时健康着呢!”姑娘焦急地拽住何羽白的白袍衣袖,“大夫,大夫你快救救他!”
“别着急。”胃里隐隐作痛,但还没到不能忍的程度。何羽白抹去眼角因反胃溢出的泪水,清清嗓子问随车医生:“现在什么情况?”
“体温40,心率137,血压124/90。”
“何大夫!”
护士在旁边叫了一声,把手持式血糖仪往何羽白眼前一递——屏幕上显示的不是数值而是“Hi”,这说明血糖高到仪器测不出来了。
何羽白立刻要求:“给患者做血气分析、导尿验尿,加急。”
血气分析显示血糖高达60,十倍于标准数值,糖尿病没跑。等尿检结果出来,何羽白一看酮体三个加号——说明脱水严重——立刻做出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诊断。患者才二十四岁,极有可能是I型糖尿病,天生的胰腺功能障碍。拖到这个岁数才爆发,感冒导致的感染是个诱发因素,也不排除最近一段时间的饮食所致。
“加大输液量,静推胰岛素20个单位,持续静脉泵胰岛素给药。”下完医嘱,何羽白又问跟车的姑娘:“他平时都吃些什么?”
“就……就……”姑娘急得磕磕巴巴的,“他最近……忙项目策划案……也不怎么吃饭……就靠喝营养快线……”
好家伙,这不是把自己往糖水里泡么!
何羽白觉得自己胃更疼了。
守到莫一凡睡下,冷晋换衣服奔急诊接班。到那一看,没瞧见何羽白,问了下三区的值班大夫,对方告诉他何羽白不舒服,把号分给其他人回病区休息去了。
冷晋心里一揪,转脸又奔回病区。可休息室和他办公室沙发上都没有何羽白的影子,赶紧追电话。电话响到断也没人接,冷晋只好又去护士站扫听有没有人看到何羽白。
小袁歪头想想说:“何大夫刚才好像去卫生间了,冲进去的——”
她话没说完,冷晋人都不见了。
进了卫生间,冷晋没瞧见人,但听到隔间里传出呕吐声。他上手推门,发现里面锁住了,于是拍门喊道:“小白?你还好么?”
何羽白没回应,但很快传来冲水的声音。门锁打开,何羽白顶着通红的眼眶从里面出来,看了冷晋一眼然后往洗手池那边摸过去洗脸漱口。
“哪不舒服?”冷晋伸手试了下他的颈侧温度,并不算烫。
“胃疼。”摸出手帕擦了把脸,何羽白抬眼望向镜子。眼里满是因呕吐压力所致的血丝,刚要不是跑的快,他得吐在走廊上。
站到何羽白背后,冷晋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对方,然后伸手扣住他的上腹轻轻按压:“这疼?”
“别闹……”何羽白轻轻推了他一把,皱着眉头靠到他怀里,“最近事情太多,我可能过于紧张了。”
“明天做个胃镜看看吧,别有溃疡。”冷晋把人半拖半抱着带出卫生间,搁这地方温存不起来。
进屋躺到沙发上,何羽白抬手抵住额头,皱眉说:“不要,我之前做过一次,没发现问题,我觉得就刚才在救护车上颠的,下车又跑的急。”
“可能胃痉挛了。”
冷晋说着,跪到沙发边在那柔软的腹部上触诊。第一次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地接触何羽白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在男朋友和医生这两个角色间的切换还算顺利。
何羽白叹气:“哎,也有可能替衍宇担心闹的,他天天夜里做噩梦嚷嚷,我被他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胃疼一会。”
“我老实几天。”冷晋摆出副“我错了”的表情,“抱歉,光顾着自己,忽略了你的身体负担。”
睁开眼,何羽白望着冷晋的侧脸,耳尖微微发红。累是累,可和心爱的人做那件事,谁会不喜欢?
“其实……还好啦……”他抬手扣住冷晋的肩膀,“可也没必要……每次都做到最后……”
“嗯?”冷晋侧头看他。
何羽白那丁点大的羞耻心无力支撑他说出诸如“我可以像你帮我那样用嘴帮你”之类的话,只好侧过脸不去看冷晋。冷晋也不追问,继续触诊他的腹部。
“疼!”
被按到下腹时何羽白突然大叫一声,给冷晋惊出一身冷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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