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问安兴要了个冰袋, 何羽白一边帮冷晋冰敷小腿上的淤青, 一边心疼地埋怨道:“他打你,你怎么不知道躲啊?”
“不疼不痒的, 躲什么啊。”
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冷晋咬着牙根笑道。挨上那一棍的瞬间, 他真是用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定力才没蹦起来窜到走廊上去。他确信那根手杖绝不是纯木头做的, 里面必然包着铁,打在腿上的冲量跟被车撞上差不多。再加上董事长打过篮球的臂力, 没给他敲骨折必然是手下留了情。
再说,傻子才躲。躲开第一次,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等着他呢!现在打也打了,他琢磨着郑志卿的气总该能消一点, 以后再见面不至于为难他。
“怎么会不疼?”
何羽白稍稍挪开冰袋,捂住那鼓起两指多粗的淤痕, 感觉手心里滚烫, 更是心疼不已。刚郑志卿打冷晋的时候太过突然,以至于冷晋都挨了一下子他才反应过来, 赶忙抓住老爸的手杖。他知道这样做会让郑志卿伤心, 可没办法,冷晋挨打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眼看精心呵护的玫瑰抱着盆跑了, 郑志卿当时的表情看着比何羽白还委屈。那眼神儿何羽白一想起来,心里满不是滋味, 隐隐有种自己不孝的感觉。
“妈呀!你可千万别哭啊!”发现何羽白眼圈又红了起来, 冷晋的汗毛根根竖起。小家伙一掉眼泪就跟撒珍珠似的, 要是郑董想起有什么没说完的话杀个回马枪,躺ICU里的冷宏武兴许还有机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羽白抽抽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说:“冷主任,你别怨我老爸,他就是太疼我了……从小到大,他重话都没对我说过一句,不管我想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要不是……要不是遇见你,我才不舍得让他伤心……”
“我怎么可能怨他,别瞎想。”将人抱进怀里,冷晋揉揉那毛卷卷的头毛,腿上虽疼但心里暖成一汪温泉,“将心比心,要是将来咱家小小白被个臭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啃,我不打断那小子的腿才怪呢。”
他下意识地期望自己将来也能体会一把当老丈人的威风。
“冷主任!”何羽白埋怨地瞪着他,脸色微红,“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老提小小白的事儿?”
“嗯?你不想要孩子?”冷晋挑眉。
何羽白急辩:“不是——可我……我才二十四!”
冷晋轻飘飘地说:“倒退三十年,二十四算晚婚晚育,还有额外的假期呢。”
“不管!总之三十岁之前,不要!”
三十?冷晋闷头算了算,琢磨着自己要是四十五能当上亲爹,也还说的过去,活到孩子成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成,都听你的。”他冲何羽白笑笑,“不过,你可别是打算让我再等六年才能……啊?哈哈……哎呦!”
“自己拿去还给安护士长!”
何羽白把冰袋摔到了冷晋身上,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欠打,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轻轻推开浴室门,郑羽煌探进头问:“衍宇,我帮你洗头吧?”
浴室里雾气氤氲,欧阳衍宇正趴在浴缸边用手机回邮件,听到问话“嗯”了一声,把手机交给郑羽煌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背上的刀口还没彻底愈合,医嘱不能沾水,泡澡只能泡到腰那,洗头要用淋浴,一直都是郑羽煌帮他。
挽起衣袖,郑羽煌跪到浴缸边,先给他头上打好香波,试过水温再用花洒慢慢冲干净泡沫。他每一个动作都很谨慎,生怕让欧阳衍宇的刀口沾上一滴水珠。
感受到对方的温柔细致,欧阳衍宇心里又甜又酸。甜的是无论他如何逃避,郑羽煌都初心依旧。酸的是无论他如何期盼,郑羽煌也不可能成为他理想中的那类人。
闻到护发素的香气,欧阳衍宇握住在脑后细细按摩的手,轻声说:“羽煌,等一下……”
“嗯?弄到眼睛里了?”郑羽煌低头查看。
“不是……没有……就……”
欧阳衍宇将对方的手拽过来,侧头贴上。那骨节粗壮却又修长有力的手指,投篮时会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每每看到郑羽煌投篮,他屏气凝神过后都会爆发出祝贺对方成功的欢呼。毫无疑问,他爱郑羽煌,只是说服不了自己独自承受一个重任在肩的未来。
见欧阳衍宇突然撒起了娇,郑羽煌问:“怎么了,刀口疼?”
“不……不疼……”欧阳衍宇静枕在他的手上分享对方的体温,“羽煌,我问你,你对未来……有什么样的幻想?”
郑羽煌的脸上凝起幸福的笑意:“我上场打球,你带着孩子坐在VIP观众席上为我加油。小家伙穿着跟我同款同号的球服,看到我进球就会用最大的声音喊出‘看!那是我老爸!’,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让他感到骄傲了。”
鲜明的画面在欧阳衍宇的脑海中成型,如身临其境般的体会到那份感动。这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自私——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商场上拼杀,郑羽煌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也一定能让身边的人为他感到骄傲。
扬起脸,欧阳衍宇轻轻闭上眼睛。每个人生来便有自己的使命,即便未来他要负重前行,但只要回到家,有一双温暖的臂膀和贴心体己的关怀,也足够支持他坚持下去。
见欧阳衍宇主动对自己示好,郑羽煌压抑了许久的热情喷薄而出。他胡乱在裤子上蹭去手上的护发素,虔诚地捧住那魂牵梦绕的精致面庞,尽可能轻柔地擭住久违的唇齿。这是他今生都要捧在手心里心尖上爱的人,无论对方的性有多么坚韧,在他的怀里也永远是个柔软的存在。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郑羽煌额角登时绷起青筋。他没准备搭理那破门铃,反正不是家政的就是送餐的,让他们等着!可门铃锲而不舍地响,欧阳衍宇听不下去了催他去开门。
郑羽煌气冲冲地跑到客厅拽开大门,看到来人,一句“有完没完!老子正忙着呢!”却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郑志卿负手立于门口,等得一脸不耐烦。
何羽白刚叫进诊疗室一位病人,忽然接到欧阳衍宇打来的电话。他向患者致歉,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接起电话。如果不是急事,对方通常不会在他上班时间打电话。
他扣住话筒小声说:“衍宇,我正在接诊。”
“小白!你快想想办法,郑大白气冲冲地上门,我看他那架势是要揍羽煌!”欧阳衍宇的声音跟催命似的。
“什么?我老爸去你那了!?”何羽白震惊不已。郑志卿离开之前问他弟弟的行踪,他想着那是欧阳叔叔的家他老爸可能不会去,于是坦诚相告。
郑志卿生气不是没有道理。郑羽煌这个赛季只打了一场就溜了,在医院里打人的视频还被发到网上,回国也没通知双亲。但打人的事齐羽辉出面解决了,他还以为他老爸会就此放过弟弟。
估计是郑志卿在冷晋这儿火气没散够,又去找郑羽煌的麻烦了。
情急之下,何羽白灵光一现:“这样,你给羽辉打电话,叫她赶紧过去,我这实在走不开。”
对方立时挂断。何羽白皱皱眉,收起电话。
在他和羽辉面前郑志卿是无可挑剔的慈父,但换成郑羽煌,他老爸的耐心却少得可怜。郑志卿倒是很少骂小儿子,放养为主,到真气急了,通常是先揍一顿再说。
以前太公在的时候,郑羽煌一挨揍就往老爷子的屋里躲,然后郑志卿就会被齐家信数落一顿。何权总念叨,说郑志卿这二十多年上门女婿做的憋屈,管个孩子还得看太丈公的脸色,训人不成反倒自己挨顿骂。
可现在太公不在了,没人压着郑志卿,何羽白担心郑羽煌这顿揍怕是躲不过去。不过郑羽煌也是欠揍。何羽白默叹。当初那小子信誓旦旦要在NBA里闯出名堂,这可好,才上了一次场,招呼都不打一个说溜就溜,他老爸不往死里揍那绝对是看在自己亲生的份上。
算了,有羽辉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何羽白反复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好心情继续干活。
患者一脸愁容,何羽白问他哪不舒服,他说头晕。查体没有显见异常,何羽白建议对方去做个颅脑CT,患者却说这是老毛病,挂点水就好。
不乏有这样的患者,没大毛病,无非是想混个假条或是图片刻清净之类的。何羽白看对方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深究,若不是逼到一定份上,谁愿意往医院里躲?他开了点营养神经和改善微循环、加起来一共才几十块钱的药物,让患者拿药去输液。
接完最后一个患者,何羽白起身拧拧酸胀的脖颈,收拾好桌子准备回病区巡房。刚走出诊疗室,他看到之前那个说头晕的患者推着输液架,夹着电话在走廊上来回转悠。
他听到对方焦虑地说:“哎呦,我也是没辙啊,二三十个民工堵我,我往哪躲?只能来医院……不是我不想发工钱,可上家拖欠工程款,我自己老婆孩子都快去要饭了,我拿什么给他们……诶!你可千万别说知道我在哪啊……我这电话就没停,一直找人借钱呢,你跟他们说,再容我几天。”
他挂上电话,转头看见何羽白,立刻迎上前堆笑道:“大夫,您再给开两袋吧,挂着挺舒服的。”
“输液多了也不好,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何羽白为难地摇摇头——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钱没钱,都躲不开糟心事。
从门诊楼出来,何羽白远远看见冷晋一瘸一拐地往急诊走。
嘴硬,不是说不疼不痒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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