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冷秦签完告知书便先行离开了, 从公司叫来个助理做代理家属。船上没了船长,还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冷晋也没打算留他——看着就闹心。
通知完导管室做术前准备, 冷晋点跟手术的人头时,把何羽白也算上了。何羽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其他人散开后,钻进办公室问冷晋:“冷主任, 你刚, 叫我也跟支架介入手术?”
冷晋把他拽到窗户边,圈着他的腰压低声音说:“支架介入基本不见血,在桡动脉上开口的时候你背过身去就得了。怎么?不乐意跟?”
“当然——”何羽白兴奋得身体在冷晋的臂弯中小小弹动了一下,“当然乐意!”
冷晋闭上眼, 撅起嘴:“那……亲一个。”
捏住冷晋的嘴, 何羽白小声埋怨:“你越来越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了,这是办公室,让别人撞见怎么办?”
轻轻推开何羽白的手,冷晋睁眼笑道:“怕什么, 咱俩正正经经谈恋爱,凭什么藏着掖着。”
“阮大夫才跟我念叨, 说医院有规定, 同一病区不许谈恋爱。”何羽白为难地看着他,“公开的话?我是不是要调走?”
“谁敢动你?嗯?”冷晋猛一收手, 将何羽白的身体完全压在怀里, “就算要调, 那也得是——你去哪, 我去哪。”
俩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感受到某些部位的凸起后何羽白羞愤地挣扎了起来:“冷晋你放手!”
冷晋挑眉:“嗯嗯嗯,头回听你叫我名字,来,再叫一声。”
“不要!”何羽白费尽力气扒开对方的手。
眼看要进手术室了,冷晋也不多闹他,松开手后提醒道:“诶,小白,导管室里的X光机有辐射,你记得把防护服裹严实点。”
何羽白点点头:“知道,我进去参观过。”
“重点部位重点保护啊。”冷晋嬉皮笑脸地望向对方下腹,“别将来影响咱家小小白的发育。”
“小小白?你——讨厌!”
羞耻心瞬间爆炸,何羽白感觉紧贴头皮的卷毛全直了。
导管室内。
帮何羽白往身上套重达九公斤的防护铅袍时,护士调侃他:“何大夫,这可是我第一次在手术室里看见你。”
何羽白知她没有恶意,抿嘴笑笑:“那得麻烦你多盯着我点儿,要是一会我晕倒了,帮忙掐下人中。”
“你敢晕,我就上人工呼吸。”冷晋在旁边接下话。
平时在手术室里大家玩笑开的随意,可唯独冷主任不会开黄腔,此刻他话一出口,周围立时安静下来。
听主任的口气,怎么有点办公室/性/骚扰的意思?
“干嘛?”冷晋环顾一圈,发现气氛有些尴尬,“正常抢救流程,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主任你说的都对。”阮思平打起圆场,他注意到何羽白的护目镜下方蒙起雾气——估计这会儿脸上都得能烧开水了。
“少拍马屁,过来穿刺。”冷晋说着,又冲何羽白抬抬下巴,“你先背过身。”
何羽白听话地背过身,然后他听到冷晋和麻醉师确认患者体征。支架由右腕桡动脉介入,需要先破皮暴露血管然后进行穿刺,要是换个主刀,绝不会允许他这样晕血的人来凑热闹。
穿刺见回血,冷晋开始往鞘管里送造影导管,同时又开了句玩笑:“行了,何大夫,好好看屏幕,别回头让我给戳肺里去。”
旁边的护士想笑又不敢笑。今天冷主任这是怎么了?心情好到飞起。平时在手术室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急了还拿脚踹。
何羽白扬起脸,盯着屏幕上的图像看。造影导管经桡动脉逆行致冠脉口需要通过复杂的血管路径,虽然有造影机的辅助看起来并非难事,但其实没有想象中的简单。穿着十八斤重的防辐射服站在那,手还得稳,冷晋高大的背影在何羽白看来像是一堵坚实有力的墙壁,撑起患者生的希望。
“行,到站。”将造影导管送到位,冷晋错开身,“阮思平,打碘克沙醇造影。”
等待阮思平推造影剂的过程中,冷晋举着手站到何羽白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屏幕上由造影剂显示出的血管通路。他用胳膊轻轻碰了下何羽白的胳膊,感觉到旁边的人稍稍挪了寸位置,于是他也跟着往过挪。
“别闹……这做手术呢……”何羽白的声音跟蚊子扇翅膀差不多,又戴着口罩,几乎听不清。
“从技术上来说,这都不算个手术。”冷晋冲他笑笑,同样戴着口罩,但护目镜下眼睛的弧度显而易见,“诶,待会往里送扩张球囊的时候,你要不要体验一把手感?”
“我来?”何羽白几乎原地跳起。
“嗯,前面你来,接近冠脉口换我。”感受到何羽白声音里的那股兴奋劲,冷晋非常想胡撸一把对方毛卷卷的头发,可惜,戴着手术帽。
主任,我也想体验一把手感啊。阮思平一边打造影剂一边翻了个白眼。要不说是主任呢,段位就是高。别人追求心上人送花送奢侈品,嗨,甭管送啥吧,反正是拿钱堆。再瞧咱冷主任——“要不要体验一把手感”?哎呦我个乖乖,多戳人何大夫的心尖儿,一枪命中靶心啊这简直。
“嗯,找着堵点了。”冷晋指向屏幕上像“C”缺一半的血管位置,尔后将护士递来的球囊导管丝转交给何羽白,“何大夫,看你的了。”
何羽白接过导管丝的时候激动得心率一路攀升。无论理论基础有多扎实,也不如积累实战经验来得有话语权。而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慢一点,如果感觉手上发涩,就撤出来一点再进。”冷晋握着何羽白的手,引导他将带有扩张球囊的导丝送进患者血管内。
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冷主任这是咋的了?从没见过他对手下如此有耐心的样子。
何羽白一边体验着手感的变化,一边紧紧盯住屏幕,确保自己记住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幸福其实很简单,比如现在,他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冷晋懂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突然,监护仪的鸣叫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手术室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在场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血压骤降!”麻醉师刚说完立刻改口,“心跳没了!”
冷晋的反应比麻醉师的话还快,他拽开何羽白,上手开始按压患者的心跳。该死,怎么搞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冠状动脉支架植入,连扩张球囊都没送到位呢居然会心跳骤停!
“推肾上腺素!”他边做心肺复苏边吼,“阮思平!让你询问家属患者既往病史,你他妈问出什么了!?”
阮思平都惊呆了,反应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说:“他女儿……他女儿说……他……他既往体健!”
送患者进手术室之前,冷晋要阮思平再跟患者的女儿联系一次,问清病史。可患者在海上跑船三十年,从水手到大副再到船长,没有强健的体魄根本坚持不下来。若不是这次突发急冠,他连医院都没进过。
“冷主任,心跳还没有!”麻醉师喊道。
“加推肾上腺素!三分钟一次!”
冷晋的额角绷出青筋。所幸患者因昏厥失去意识早已先行由急救医生插管,避免了缺氧所可能造成的后遗症,但心跳要一直回不来,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冷晋的护目镜上因汗水而凝起一圈雾气。每分钟一百二十次的按压频率,饶是他臂力强劲,数百次的按压之后也沉重得如同挂上了铅块。
更何况现在身上还扛着近二十斤重的防护服,又重又热,贴身的衣服也已被汗水浸透。
“阮思平!你来!”
视线都模糊了,冷晋只得收手退开。他一把扯下护目镜,汗珠子立刻顺着口罩滚了下来。阮思平直接跪到手术台上进行心肺复苏,紧张得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几十秒后,麻醉师兴奋地喊了一句:“心跳回来了!”
冷晋喘着粗气扫了眼监护仪上的数据,血压还很低,于是他让护士给患者加多巴胺提血压。
他妈的搞毛啊这是?从来没遇见过的情况!
“冷主任,是过敏。”
何羽白掀开盖在患者身上的绿色单子,将患者左臂上的风团展示给在场所有人。刚在抢救他上不去手,等腾出空来他立刻为患者查体,一眼就发现了这个。
“造影剂,碘过敏。”冷晋呼了口气,转头吩咐护士:“加推十毫克地塞米松、四十毫克甲强龙静脉速滴……哦,再加一组去甲肾上腺素泵入。”
用药后患者的血压逐渐攀升。正当大家都松下心来,该干嘛干嘛的时候,突然见冷晋回手一把揪住阮思平的手术袍领口。
他把人拽到跟前,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他妈又忘了问过敏史了!?”
旁边人一看主任动手了,赶紧上前劝阻将两人分开。
“我问了!我真问了!”脱离冷晋的攻击范围后,阮思平嗷嗷叫屈,“我问他女儿他对海带之类的东西过不过敏,他女儿说,一个海员,怎么可能对那些过敏!”
何羽白拽住冷晋的胳膊,替阮思平解释道:“有可能是过敏源积累到一定程度,加上造影剂打进去之后,血液内碘浓度突然升高才爆发出来。”
冷晋还是怒气难消,指着阮思平骂道:“我待会去看记录,跟你说的差他妈一个字,你给我滚蛋!”
阮思平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委屈得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
“冷主任?”
何羽白敲开主任办公室的门,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冷晋刚才看完问询记录,见上头只写了个“无过敏史”又把阮思平暴骂一顿,吼得楼板都要穿了。倒是没让他滚蛋,但据说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阮思平都要去急诊值夜班。
见冷晋冲自己招招手,何羽白走进去。犹豫了一下,绕到办公桌后面扶住对方的肩膀:“没出大事,也不是阮大夫的错,你别气了。而且真的,谁能想到一个海员会对碘过敏啊。”
“千小心万谨慎,还他妈出问题。”冷晋重叹一口气,将记录本扔到办公桌上,回手拍了拍何羽白搭在肩膀上的右手,“造影剂用不了,看不到闭塞位置只能开胸打支架,又他妈是个四级手术,还心跳骤停过一次。哎,到时候下不下的来手术台,真得两说。”
何羽白抿了抿嘴唇,将一直抓在左手里的复印纸递到冷晋眼前:“我把闭塞点的位置画下来了,不用开胸,你看着X光屏幕,找到这根血管就行了。”
看着那张复印纸上如同造影剂显现出来的血管图,冷晋震惊得无以复加:“就两三分钟的功夫,你丝毫不差的记下来了?”
“嗯,我记得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我过目不忘嘛。”何羽白略带腼腆地眨巴着眼,“要是你不信任我,等家属来了,跟她谈开胸的事也行。”
“信信信!”
抓着何羽白的手按到嘴唇上猛亲了一口,冷晋还嫌不够,又站起身把人箍进怀里。他正要使劲啃那紧抿着的嘴唇以抒心头之快意,突然听到安兴在办公室门口喊:“冷主任,门诊叫你过去一趟!”
于是冷晋只来得及在何羽白嘴上贴了一下便急匆匆离开。到了门诊,他问过分诊台的护士后得知是徐艳找自己。
敲开诊疗室的门,他探身进去,问:“徐大夫,你找我?”
徐艳摇头:“不是,是患者。”
这时背对着诊疗室大门的老者缓缓回过身,目光平静地望向冷晋。
冷晋登时张大了嘴。
“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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