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回大正综合的路上, 阴沉的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机场高速进城方向的车流本就拥挤, 路面被打湿后蒸腾起的雾气使司机们更是开得谨小慎微, 车速始终在二三十之间晃荡。
对面的车道倒是行驶畅通, 看着很是让人心生羡慕。
“何大夫, 你的试用期可就快到了。”冷晋边开车边逗何羽白, “不给主任送点礼表示表示?”
“你之前说过,送来送去,没完没了。”何羽白探身歪过头,占据了冷晋的余光, “以及,如果需要送礼才能留在一区,我不如去三区裘主任那,至少他不会敲诈我。”
冷晋轻嗤:“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要你。”
“你过于自负了,冷主任。”何羽白说着,将目光投向凝起水气的车窗外,语气忽然忧伤起来:“下过雨,又要降温了。”
偏头看了眼何羽白,冷晋轻轻呼出口气。阴雨天确实容易使人忧郁,也让他憋在心里的思绪更加纷乱。毫无疑问, 何羽白确实唤醒了他沉寂多年的冲动, 独自入睡显然成为了一件难事。
空虚的怀抱里需要一个有温度的躯体来充实,哪怕什么都不做, 就这样彼此依偎着入睡也好。
当然, 什么都不做是绝不可能的, 他还棒着呢。
“冷主任。”
“嗯?”
“你好好开车。”何羽白克制住想要伸手拽把方向盘的冲动,“都快撞到隔离带上去了。”
冷晋赶紧打正方向盘,正要给自己的神游找个体面的借口,忽听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响,仿若天空滚了个闷雷。紧跟着,他们亲眼目睹对面车道上的一辆车腾空翻起,又重重砸在了机场高速的隔离带之上。
冷晋猛一脚把刹车踩死。
“打120!”
推开车门的同时,冷晋冲何羽白大喊。他冲入雨幕,单手撑住横栏纵身翻越半人高的隔离带,迅速朝事发地跑了过去。对面车道的交通瞬间陷入瘫痪,除了那辆不知因何故翻腾起来的轿车,又有多辆车发生了连环追尾。
白色的事故车车顶朝下倒扣在隔离带上,把灰色的护栏砸得乱七八糟。车轮还在悬转,足见刚才的车速有多快。车体后面拖着一地的碎零件,可没有刹车的痕迹。冷晋推测大概是司机走神险些和旁边车道的车发生剐蹭,猛打轮撞上隔离带造成了侧翻。
跑到车边,冷晋一脚踩住车底盘一边试图拽开车门。但车体变形严重,车门被卡死了他根本拽不开,只得先踹开碎成蛛网状的车窗,再脱下外套裹住手把碎玻璃碴子掰开,探身进去查看司机的伤情。
气囊都撞破了,被安全带扣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大头朝下,发出虚弱的呼痛声。他的右腿被豁出个露骨的大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冷晋见状忙抽出皮带为他扎紧止血,继而迅速检查是否有其他部位受伤。
何羽白打完120也跟了过来,看冷晋弓身跪在那半个身子都在车里,立刻跑到车门边。弯下腰往车里一看,还没问出半个字他就被满眼的血红刺得倒退了一步,赶紧抬手扶住车底盘勉强撑住发抖的身体。
他四肢冰凉,心如擂鼓,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晕过去。
听到旁边传来碎玻璃被踩到的声音,冷晋偏头吼了一声:“气管移位!得赶紧把他弄出来!去找个撬棍!”
何羽白勉强集中起精神:气管移位代表存在张力性气胸,不实施抢救,伤者很有可能会死在救护车抵达之前。
“撬棍!谁的车上有撬棍!”他跑向那些因追尾而下车的司机。
追尾了大概七八辆车,车距远,但路面潮湿使得有效刹车距离变长,所幸撞得都不严重,司机们倒都没有明显外伤。其中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听到何羽白的求助,立刻转身回自己那辆越野车的后备箱里取出根撬棍。他人挺不错的,不但借工具,还跟着何羽白一起跑到事故车那帮忙撬车门。
冷晋确信何羽白是一点忙也帮不上,抽身出来跟那位自称“老付”的司机一起撬车门。何羽白猛地看见冷晋手上和衣服上的血,强撑着的神经彻底绷断,腿一软顺着隔离带护栏瘫了下去。
“哎呦呦!他这是怎么了!?”老付大叫。
“晕血!”
冷晋只来得及快速看了一眼,又继续跟老付合力撬车门。现在他是真顾不上何羽白了,伤者已出现极危体征:紫绀、冷汗如珠、脉搏虚弱、呼吸困难,随时有可能失去心跳。
陆续有更多的司机拿着撬棍过来帮忙,很快便将那卡死的车门撬开。确认伤者的脊椎没有受伤,冷晋指挥众人合力将他拖出车外平放在柏油马路之上。
“大哥,麻烦帮我照看下他!”冷晋朝何羽白瘫坐着的地方偏了下头,然后问其他人:“谁有刀和笔!?”
有个人递过一把瑞士军刀,又有两个人递过签字笔。
冷晋接过刀划开患者的套头衫,触叩诊确认右侧肋骨骨折导致气胸,需行胸腔穿刺术来释放压迫肺部的气体。
“只要笔杆!”
说话的同时,他用那把并不足够锋利的刀刺入伤者的胸骨右侧肋间——危急关头,消毒也只好免了。将中空的笔杆插入创口建立释放气体的通道,再裹上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保持胸腔负压。
直到患者的脸色重新红润起来,冷晋才稍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转头望向何羽白,看对方将脸埋在膝盖间缩成小小的一团,不由得有些心疼。正想起身过去安慰何羽白两句,他又看到自己满身满手的血,忽觉眼前雾蒙蒙的雨幕外厚重。
晕血,他暗叹,真是医生的绝症。
救护车于二十分钟后抵达,送伤者上车后冷晋问急救人员要了瓶酒精冲干净手上的血,再拿没沾血的外套把自己裹严实才敢靠近何羽白。一直照看何羽白的老付见冷晋过来,冲他竖起大拇指,说了声“老弟你真牛逼”,然后跑去找交警处理追尾。
何羽白那副因寒冷而缩成团的小动物模样让冷晋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伸手胡撸了一把那头卷毛以示安慰,继而顺势把对方埋在膝盖间的头压到自己的胸口上。
“行了,别郁闷了。”
听到何羽白轻抽鼻息的声音,冷晋心里很是替对方难过。他能理解何羽白的心情,身为医者却无法对伤者伸出援手,此时肯定是自责不已。
何羽白的肩膀小幅度抽动,声音也跟着一起抖:“冷主任……我……我很抱歉……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还添……添麻烦……”
“是我不好,让你见着血了。”冷晋在裤兜里摸了摸,没纸,只好用手抹去何羽白腮边的泪珠,“不哭了啊,有人在那录视频呢。”
听到这话,何羽白将脸埋得更低,远远看去像是整个人都被冷晋抱在怀里。
感觉到雨渐渐大了起来,冷晋将何羽白护进怀里带回到车上。
到了医院,冷晋消完毒换好衣服立刻去做午间巡房。巡完房他喊何羽白去吃午饭,可何羽白趴在桌上不肯动。冷晋只好自己去食堂,顺道给带份饭上来。何羽白在回来的路上一个字都没说,就一直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打算放弃?想到这个,冷晋忽觉嚼在嘴里的食物微微发苦。不,他的眉头皱紧又舒展开。那小家伙也许不适合做医生,但要干别的绝对是浪费。
把饭盒放到桌上,冷晋看何羽白还保持着半个小时之前的姿势趴在桌上,也不肯吃饭,只好拽过把椅子往他旁边一坐,说:“别这样,你刚来一区的时候,怼我不是怼得很开心?”
何羽白依旧趴在那,跟雕像一样沉默,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还在喘气。
“诶,你要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憋心里容易得病。”冷晋挪着转椅往他跟前凑了凑,把那颗毛卷卷的脑袋拢到肩膀上,“屋里没别人,就咱俩,我不会到处去说的,你顶多丢人丢我这。”
其实何羽白都哭过劲儿了,可被冷晋这么一说眼睛鼻子又酸了起来,紧紧揪着对方的白大褂“呜呜”地哭了起来。冷晋本来只想逗逗他,结果没想到真给逗哭了,顿时无措地一手胡撸卷毛一手拍后背试图平复对方的情绪。
“我太……太差劲了……”何羽白的声音跟呼吸道里被堵满水泥一样,情绪更是低落得要命,“我果然不适合……当……医生……”
冷晋继续安慰他:“别这么说,你在诊断方面干的不错。”
“可你说过……只要我再拖一次后腿,就……就……”
“当我没说过那话行不?”冷晋又胡撸了一把那手感极佳的卷毛,“何羽白,你的实习期到今天正式结束——”
他故意拉了个长音。
“我要你了。”
“小白,衍宇想拔导尿管,你跟护士说——”
郑羽煌敲门进屋,一看何羽白哭了,二话不说冲过去拽住冷晋的衣领生把对方从椅子上拖了起来,咆哮得整个楼道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你他妈敢欺负我哥,找死啊!?”
你哥?冷晋惊讶得一时间忘了反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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