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早晨七点二十,安兴正在跟夜班护士交接,突然听到办公室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立刻抄了把剪绷带用的剪刀冲过去——前几天新闻上刚报过,医患纠纷,大夫被病人捅死了。
跑到办公室门口,安兴猛地刹住脚步。里面只有何羽白一个人,正一脸惊魂未定地盯着电脑屏幕。还有断断续续地惨叫声发出,不过不是从他喉咙里传出来的。
“一大清早搞毛啊?活人都要被吓死了。”安兴走过去,看到何羽白桌上的电脑屏幕里,有个骷髅头不断地放大缩小、缩小放大,如同屏保一样,同时伴随着惨叫的音效。
何羽白抬手按了下回车键,屏幕上的骷髅头立刻消失,切回正常的电脑桌面。
“我一开机,就这样了。”何羽白回手捂住胸口——刚真给他吓一跳,心跳至少飚到一百四。
放下剪刀,安兴抄起座机电话往技术部打过去:“派个人到一区办公室来,这有台电脑中病毒了。”
直到医生们巡完房,技术部的人才过来。小伙子年纪轻轻,天生一张笑脸。他检查了一番何羽白的电脑,最后的结论是,这不是病毒,就是个屏保。
“你的电脑被人动过了,开机启动,从注册表修改的,这人是个高手。”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调取程序,“OK,已经清除掉了。何大夫,注意点儿,下次输密码时别让外人看见。虽然咱这的电脑里没什么秘密,但真要是中了病毒,全院的机器都得瘫痪。”
待技术部的人离开之后,何羽白将目光投向坐在旁边、抱着PAD打哈欠的程毅脸上。
“你干的吧?”他平静地问。
程毅抬起脸,冲他咧嘴笑笑,露出半边俏皮的虎牙。
程毅被何羽白丢到了技术部。
将程毅和一大堆待修的旧主机关在小仓库里之前,何羽白对他说:“既然你擅长这个,就别埋没了自己。”
虽然没能亲眼看见何羽白被惨叫骷髅头屏保整蛊时的模样,但他能想象的出来,并且靠脑子里的画面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昨天回家之前,冷晋在办公室里打了够三十个电话找关系才把违章给抹了。趁着老爸打电话的空当,程毅给何羽白那台电脑的开机启动程序做了个小小的“手术”。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当然他并不是个真正的黑客,更没干过出格的事,兴趣所在而已。他平时喜欢逛技术论坛找同好交流,做过几个小程序,卖了点零花钱。
但程昱佲并不支持他搞这个,而是希望他好好读书,将来进研究所做医药方面的研发工作。正是因为得不到程昱佲的欣赏,程毅与他的关系并不融洽,也从来不喊他“爸爸”。
事实上如果有的选,他希望自己的抚养权能归冷晋。
听说何羽白的电脑被人动了,冷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程毅。他昨天忙完准备回家时,正看到那小子坐在何羽白的工位上用电脑。当时他没多想,以为孩子在查资料,现在想想,原来是在人家的电脑上动手脚。
尽管不是大事,但他想着怎么也不能显得自己太放纵孩子,便打算押着程毅给何羽白道歉,可找了一圈儿也没找着自家崽子。
“小毅呢?”他敲敲何羽白的办公桌。
“扔技术部去了。”何羽白正在算那个肝动脉被扯开的患者的肠外营养配比,听到冷晋的声音,头也没抬,“今天我忙,没空带他。”
这是生气了。冷晋微微眯了眯眼,不留神扯痛伤处,轻轻“嘶”了一声。何羽白听到后使劲喘了口气,把笔一撂起身去护士站拿了个冰袋回来塞给冷晋,坐下继续干活。
“呃……小孩子淘气。”冷晋一手托着冰袋,一手抬起来试图拍拍何羽白的肩膀以示安慰。但他中途改变了主意,将手按到对方的座椅靠背上。
仰起头,何羽白盯着冷晋稍稍显出点歉意的脸,说出的话不带任何评价的语气:“冷主任,程毅十四岁了,按医院分科来讲已经不属于儿童范畴,如果触犯法律也需要承担部分责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你来道歉。”
艾玛,脾气还挺大。
“行,你们的事,我不插手。不过……”冷晋顿了顿,“何大夫,还有件事得拜托你。”
“说。”
“刚接个电话,通知我去外省开飞刀,我今天下午走明天晚上回,你下班带小毅回你那住一宿方便么?”
何羽白瞪起眼:“我家只有一间卧室,怎么睡?”
除了双亲和欧阳衍宇,他从没和任何人分享过同一张床。
“那回我家住吧,我那是两居室,正好周末,你好好休息一天。”冷晋笑笑。
何羽白刚想说“家里有客人我怎么休息”,突然想起冷晋的身世。意识到对方无人可以托付孩子,他的心又软了下来。
“算了,让他住我那吧,我睡觉认床。不过程毅只能睡沙发啊,别说我虐/待他。”
冷晋大方地说:“没问题,他小时候经常和狗一起睡狗窝里。”
闻言,何羽白皱起眉头——让孩子睡狗窝,这是亲爹么?
哦,对,不是。
程毅在小仓库里裹了一天,弄得灰头土脸的。出来听说老爹把自己甩到“仇人”家里去过夜,顿时耍起小孩子脾气。
“我不去我不去!不就一晚上么?我自己在家待着不行?”他冲冷晋摆出张苦大仇深脸。
“不行,而且我已经跟何大夫说好了。”冷晋抬手抹去儿子脸上的一块污渍,“听话,别惹事,我明天晚上去他家接你。”
程毅偏头躲开老爸的手,嘟囔道:“你不怕他伺机报复?”
“我怎么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胡撸了一把儿子的头毛,冷晋冲他笑笑,“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解决,别指望老爸给你擦屁股。”
“我什么时候让你擦过屁股?”
“三岁之前。”
“……”程毅拉下脸,错错眼珠,“老爸。”
“嗯?”
“你跟何羽白什么关系?”
冷晋愣了楞,说:“上下级。”
“真的?你这么轻易就把我托付给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没——”冷晋恍然大悟,“小毅,你想多了,你老爸我目前没有处对象的打算。”
“哦,那就好。”程毅嘟起嘴,“还以为你要找他给我当小爸呢。”
冷晋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冷晋前脚刚走,后脚急诊打电话到一区叫人过去会诊,安兴通知何羽白去急诊。摇醒仰脸枕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的程毅,何羽白把他一起拖去了急诊。
患者左手呈鸡爪状蜷缩,无癫痫史,脑电图未见异常,就是怎么都掰不直那五根手指头。急诊怀疑颈椎神经压迫,可拍回来的X光片显示仅仅是生理曲度消失,尚不至于压迫到神经。
程毅的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正困着,一看到这个立马精神起来。征求过患者的同意,他用PAD拍下照片,然后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病?”他问何羽白。
“你觉得呢?”何羽白反问。
程毅讪讪地说:“我又不是学医的。”
“通常来说,这种情况大多是神经受到压迫或者病变所致。”何羽白顺着患者的手臂一点点向上捋,“也有可能是静脉血栓、肿瘤、风湿等情况。”
“……这么多选项,不是跟没说一样。”
“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些选项里找到唯一正确的那个。”
何羽白说着,再次轻轻按压了一下患者上臂内侧靠近腋下的位置。他摸到一个细小的纤维瘤,质软可活动,压在正中神经的位置。如果不仔细辨别,很容易跟脂肪颗粒搞混。
摘下手套,何羽白对患者说:“控制你手部的神经上压了个纤维瘤,周一到门诊挂个号,在门诊手术室就能切。”
患者举起抽到一起的手指头,不可置信地问:“然后就好了?”
“对,然后就好了。”何羽白温和地笑笑,“有些症状看起来很唬人,但其实并不是大毛病。当然,切下来之后还要做活检以确认没产生病变。”
他平和的态度让患者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开着开着车,突然手抽了,差点出车祸。”
轻拍患者的手臂以示安慰,何羽白跟急诊同僚打了声招呼,带程毅返回病区。
“你光摸摸,就知道他是什么毛病?”程毅边走边问。老实说他有点吃惊,前后不过十分钟,小羽毛便选出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现在的实习生都这么厉害了嘛?
何羽白笑叹了一口气:“由于晕血我无法进手术室,但又想做医生,只能在诊断上下功夫。”
“可你才多大?”
“二十四啊。”何羽白眨眨眼,“四年前拿到的医学博士学位。”
“你是个天才。”程毅略服气,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能当黑客的智商都高,“呃……关于你电脑上的那个……”
停下脚步,何羽白回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那个不重要,程毅,我想说的是,你很聪明,但一定要用在正道上。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有太多的人需要帮助,而你,有能力成为帮助别人的人。”
渐沉的日光给一切都镀上了橙红色的光晕,也让何羽白的话听起来是有温度的。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种话。”尽管身高相差无几,但程毅脸上还是充满了孩子气,“小羽毛,我开始喜欢你了,咱俩休战吧。”
“好。”何羽白头点到半截,突然意识程毅刚给他起了个外号。
小羽毛?嗯,总归听着比阮思平的外号强,“小阮子”跟叫太监似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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