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挤一挤!挤一挤!里面还有地方!”
地铁月台负责往车里推人的列车员冲车厢里大喊。周一早高峰,原本就拥挤不堪的地铁因道路临时限行、众多车主选择搭乘地铁上班而更显艰难。
从近郊开往城区的地铁线人流量暴涨一倍,到站门一开,里面的人不被挤出来都是幸运。站在外面的乘客单靠自己的力量,想挤进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有没有搞错!哪还有地方?!老子被挤得脚不沾地了!”有个差不多被架在半空中的乘客不屑地大喊。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尽管挤成这样,可还是有几位乘客被硬推进车厢。谁都不想迟到,下一趟车要再等六分钟,而且未见得比这班人少。几秒钟后车门关闭,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列车继续向下一站呼啸奔驰。
又往前开了两站,挤得恨不得彼此之间距离为负数的人群突然自动拉开半个平米见方的空间——有位乘客吐在了车厢里。
令人不悦的气味迅速扩散,离着近的乘客皱眉捂鼻,也不管后面会不会踩到别人的脚,能躲多远就多远。那位乘客吐完之后靠着车厢正中的扶杆往下滑,弓身抱腹,发出微弱的呼痛声。
“诶!挤什么?”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抱怨。
“让让!我是医生!”个头明显高于多数人的男子奋力拨开人群,挤到那位突发急症的乘客身边,“女士!女士!你哪不舒服?”
“疼……肚子疼……”
女人的脸色迅速苍白,额头沁出密布的冷汗,呼吸急促,紧跟着便无力地歪倒在高个男子怀里。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你有没有既往病史?”
“没……就突然……”
女人痛苦摇头,用力按着右下腹,话说得断断续续。旁边的乘客也纷纷伸出援手,在车到站后将女人抬到车厢外的月台上。
一边安抚那个疼得嗷嗷叫的女人,男人一边拨打120。这时有个穿着帽衫背着运动包的年轻人在她旁边蹲下身,摘下挂在耳朵上的耳机,也像刚才高个男人那样询问了一遍。
男人偏头看向年轻人,同时对电话那头说:“地铁3号线,高浦站月台,有疑似阑尾炎突发患者……症状是呕吐、心动过速……”
“不是阑尾炎。”年轻人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他,“应该是蒂扭转。”
说着,他轻轻推起女人的背部,让她侧躺过去。女人的呻/吟声稍稍减弱,看起来像是这个姿势让她感觉到没那么疼了。
男人目光微滞,下一秒便向急救指挥中心变更了自己的说法:“疑似卵巢囊肿蒂扭转突发患者,请立刻安排救护车过来。”
挂上电话,他蹲到女人身边,问那个轻声安慰患者的年轻人:“你也是医生?”
“嗯。”年轻人简短地应了一声,摸出块手帕帮女人擦去额头的冷汗。
“我是大正综合医院的一病区主任,冷晋,你怎么称呼?”
年轻人稍稍一愣。
“我听说过你。”他垂下脸,光洁的额头被稍卷的刘海盖住,“神之右手,冷晋。”
冷晋并未对来自陌生人的称赞表示欣喜,他一贯如此。沉浸在盲目的夸奖之中,容易使人飘飘然。
“你是干哪科的?”他又问。
“我主攻诊断医学。”
“哦,哪家医院?”
年轻人并未回答,而是拿出手机起身走到一边,背过身接电话。
“我在路上,遇到点突发状况。”年轻人小声说,“抱歉,季伯伯,可能要迟几分钟到。”
“你没事吧?羽白?”季贤礼担忧地问。
“我没事,是在月台碰上个突发急症的患者,没赶上地铁。”何羽白转头看了眼女人和冷晋待的方向,“冷主任也在。”
“哦?你见过他了?”季贤礼轻笑,“印象如何?”
“我感觉……他没传闻中那么不好相处。”
“慢慢体会,你尽快赶过来吧,入职第一天就迟到,冷主任会骂人的。”
“他也得迟到。”何羽白说完顿了顿,“哦,不一定,他待会应该是跟救护车走。”
“你也跟救护车一起呗。”
“我还是坐地铁吧。”
“行,一会见。”
挂上电话,何羽白回到站台边。下一辆地铁进站的提示广播响起,他上车之前对冷晋微微点了下头。
“再见,冷主任。”
冷晋正帮担架员往担架上抬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车门在彼此间缓缓关闭。
跟车到医院,冷晋立刻安排患者到急诊接受B超诊断。正如那个年轻人所推测的一样,在右侧卵巢发现肿瘤。
“收一病区,通知家属过来谈手术方案。”
冷晋交待自己的副手之一,阮思平,收诊患者。阮思平撇撇嘴,抱怨道:“头儿,现在一区都排不过来床位,你还往里塞人。”
“那你给人推二区去,问问徐主任收不收。”冷晋不悦,“给你个机会上台肿瘤剥离手术,哪那么多废话!”
“我上啊?”阮思平的嘴角又往上勾,“主任,您真疼我。”
“先用腹腔镜探查,看是保守治疗抽积液还是连卵巢一并摘除再决定。才二十四岁,能保住卵巢一定要保……诶?今天不是说来个新人,还没到?”
“没啊,我刚去季院长那问了,说人还没到。”
冷晋的表情瞬间阴沉:“上班第一天就迟到,老季怎么会雇这种没时间概念的人?”
阮思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是个牛人,哈佛医学院的高材生,才二十岁就拿博士了。”
“再牛,也没资格在我这耍大牌。”冷晋把病历拍到阮思平手里,“我先去巡房,等这牛人到了,让他去清创室待着等我。”
季贤礼带着何羽白去一病区找冷晋报道,转悠了一大圈没找着人,打电话也不接。到护士站问,被告知冷主任上手术去了,让新人来了找阮大夫报道。
“这个冷晋!都跟他说今天来新人了!就差这么几分钟?”季贤礼无奈皱眉,只好又带着何羽白去找阮思平。
一看院长来了,阮思平堆起笑脸:“早,季院长。”
“早。”季贤礼将何羽白介绍给对方,“这是给你们团队新招的诊断专家,何羽白,何大夫。羽白,这是阮大夫。”
“早,何大夫,我叫阮思平。”阮思平伸手跟何羽白握了握。
真够年轻的,他想,顶多二十四五。要说能被评价为诊断专家,年龄倒过来差不多了,这人真有那么牛?
何羽白点点头,看到诊疗室里手上包着纱布的患者,匆匆错开目光。
“行,我那还有事,羽白,让阮大夫带你安排入职的事。”说着,季贤礼屈起手指敲敲阮思平的桌子,“跟冷晋说,不许欺负新人。”
“我们一向是相亲相爱的大家庭。”阮思平笑眯眯地说。
季贤礼出门之后翻了个白眼——相亲相爱的大家庭,呵呵,之前把犯错的实习生一脚从手术室里踹出去的,是你们冷主任吧?
“何大夫,冷主任交待,让你去清创室等他。”
阮思平从门后拎下件白大褂,笑着递给何羽白。余光扫到白大褂袖口沾染的暗沉血迹,何羽白皱了皱眉。
清创室,对他来说,是排在手术室之后的第二禁区。
“去主任办公室等不行么?”何羽白接过白大褂,用两根手指拎着。
“他办公室锁着门呢。”阮思平干笑,“不好意思,周一上午太忙,你看,这还有患者等着……”
咬住嘴唇内侧,何羽白默默点了点头。
清创室里有两个医生在,何羽白拎着白大褂进去,看到他们正在处理病患伤口立刻错开目光,搬了把凳子坐到窗边。很快刚刚那位找阮思平看诊的患者敲门进来,见另外两个大夫都忙,举着受伤的手直冲何羽白走过去。
“大夫,缝合是找您吧。”他边说边拆纱布。
何羽白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急说:“不,不是找我,你等一等,他们马上就忙——”
患者已经把纱布拆了下去,将带着伤口和血迹的手举到何羽白面前:“先给打点麻药吧,大夫,疼啊。”
新鲜的伤口在眼前无限放大,何羽白顿时双腿发软,心跳加速,靠在墙上的身体晃了晃,“咚”的一声栽倒在患者面前。
“妈呀!大夫晕倒了!”
患者吓得大叫。
冷晋推门进屋,双手拍到季贤礼的办公桌上,把上面的东西都震得跳了起来。他在手术室里听说新来的“牛人”因为晕血扔清创室里了,气得差点在患者身上缝出个中国结。
“季院长,你弄个晕血的医生到我团队里,几个意思?”
“谁让你把人扔清创室里去的?”
面对冷晋的兴师问罪,季贤礼比他还气。这要让何权知道自己儿子进医院第一天就出故事,还不得掀了他的办公桌?
“他迟到了!”冷晋怒气冲天,“还医学院博士?花多少钱捐出来的?医生晕血!那不是跟消防员怕火、游泳员怕水一样!?怎么干活儿!?招这种人进来,不是砸大正的招牌么!?”
“何大夫擅长的是诊断医学,不是外科手术。有他的加入,可以降低误诊率、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创伤性探查。”季贤礼压下语调,“还有,冷主任,别忘了,你的医生执照也曾岌岌可危过。但招你进来,我并没担心会砸大正的招牌。”
冷晋表情紧绷,露在短袖手术服外面的小臂上明显浮起青色的血管。
“你好歹也四十的人了,遇事别那么急躁。”起身走到冷晋身边,季贤礼拍拍他的肩膀,“或者,你质疑我的判断力?”
冷晋摇摇头,皱眉说:“可他晕血,对医生这个职业来说,算是绝症。”
“知人善用,冷主任,我可以向你保证,何大夫绝不会让你失望。”
说着,季贤礼轻轻一笑。
“对了,早晨在地铁站,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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