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天公不作美,丑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容奚从梦中惊醒,听屋外雨声缠绵,一时竟再无睡意。

    窗纸又被风雨卷起,扇打在窗棂上,呼呼作响。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他睁着眼睛,再次感叹。

    偏居一隅的容宅,依旧维持着它的安宁。而濛山县城,却在雨夜中,一片哗然。

    掌管法度的曹县尉,突然被人扣押,等待押解进京。当毫无疏漏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再也无法叫嚣。

    秦恪身着玄衣,面容冷峻。

    “你若供出主谋,或可饶你一命。”

    区区一城县尉,根本没有能耐独吞冶铁之法。

    不仅如此,此前他们于容宅躲避,县尉着人挨家挨户搜索,定也是奉主谋之命。

    曹县尉自知大势已去,涕泪横流,“下官实在不知啊!求郡王明察!”

    主谋是谁,其实秦恪心中已有猜测,然手中并无证据。见曹县尉不似说谎,恐主谋隐藏颇深。

    思及此,他不再赘言,只着人好生看押。

    濛山县县尉,一夜之间落马,引得县衙官吏们,俱噤若寒蝉。

    雨一直持续至清晨,见其势头,似一天也下不完。

    秦恪三人依约乘车至容宅。

    三人至,容奚并不知晓,他正在灶房准备食材。

    刘氏祖孙见故人来,俱热情招待,将他们引入正堂,奉茶捧盘。

    秦恪与陈川谷在此待了约莫半月,早已熟识此处。梁司文却好奇观望,见宅屋陈旧,心中暗叹。

    昨日遇容奚,见其余肉清减许多,不似先前胖硕,想来生活定极为清苦。

    自己未曾受伤,容奚却被遣偏僻荒地,仔细想想,他颇有些过意不去。

    正皱眉深思,容奚从灶房行至。

    梁司文抬首看去,容氏大郎面带微笑,双目湛然,身后雨落成帘,映其身影,颇觉气度不俗,翩然美质。

    比之容连,亦不差矣。

    心中陡然一惊。他怎会如此魔怔?容连乃盛京才子,容貌清俊,态如松竹,得美誉无数,容奚怎堪与之相比?

    他连忙低头不再看。

    “陈郎君,陈兄,梁小郎君。”容奚一一行礼。

    三人回礼。

    秦恪掌握杯盏,状似随意道:“先前情势所致,我隐瞒姓名,容小郎君莫怪。”

    未及容奚回应,他眼尾笑意弥漫,声音柔和,“在下秦恪,字肆之。”

    秦恪之名,大魏无人不知。

    容奚一时不知该不该行礼称呼“郡王”,就听他继续道:“你我为友,我虚长几岁,你唤我兄长便可。”

    陈川谷和梁司文俱惊异连连。

    可从没瞧见秦郡王对人如此和蔼可亲的,虽说陈川谷也喜爱容奚,然此事放在秦恪身上,就是令人奇怪。

    容奚顺坡下驴,笑道:“肆之兄。”

    贵客临门,他自当尽心备膳。及申时,食案齐备,碗碟陈列。

    清蒸鲈鱼、蘑菇炖鸡、虾仁豆腐、素炒豆芽、酱焖茄子,搭配白软精米,简直如神仙盛宴。

    梁司文边吃边感叹,这比锦食轩的菜色都要美味得多!怪不得阿耶昨日胃口不佳,原是因容大郎手艺之故。

    客人几近风卷残云,盘中之物悉数入口,犹觉不够。

    容奚见之,心中颇为满足。

    食毕,秦恪三人便要离去,陈川谷执容奚手腕,泪眼汪汪,“下次又不知道何时再见。”

    他正说着,刘子实捧盒而来。

    木盒精致美观,一看就是出自冯山之手。

    “微薄心意。”容奚笑着解释,“此为白糖。”

    “白糖?”梁司文最是好奇,忙打开来瞧,盒中陈列数排白糖,俱用糖衣包裹。

    他掀开糖衣,果真见到莹白清透的白糖!

    “我从未见过白糖,你从何处得来?”梁司文惊喜问道。

    连盛京都没有呢。

    秦恪与陈川谷对视一眼,俱明对方心中所想。

    白糖罕见,定珍贵无比,容大郎能送出这许多,他与白糖必定有所关联。

    容氏大郎越发神秘莫测了。

    “多谢大郎厚赠。”秦恪坦然收下。

    却又问:“我见院中新造石磨,用作何处?”

    石磨上还有些许大豆浆液痕迹,秦恪目锐,早已瞧见。

    按理说,豆腐为新品,民间还未出现豆腐坊,几乎无人知晓豆腐做法,而容宅却有石磨,专门用来研磨大豆。

    如此明显,秦恪不可能猜不出来。

    容奚闻言,坦然笑答:“实不相瞒,奚钟爱钻研美食,豆腐制法,奚曾从奇书所得,闲来无事,便亲自尝试,幸而成真。”

    他语调平和,无丝毫扭捏紧张之态,观之不似作伪。

    “奇书?什么奇书?”梁司文有惑必问。

    像胡、姜二人,虽听闻奇书,却从未询问,秦、陈亦未问及,独梁小少年,心思单纯,倒将容奚问住了。

    容奚怔然片刻,方歉然回道:“时日久远,奚已忘却。”

    秦恪忽轻笑出声,“今日得大郎款待,待回京后,恐食之无味。不知大郎可有回京打算?”

    高大男子立于廊檐之下,灰蒙雨幕更衬其龙章凤姿。其眸深邃静谧,似能窥见心门。

    容奚背上隐生寒意,心中微凛。

    有“阎罗”之称的秦郡王,断不会如表面这般亲和秀致。历经狼烟,杀敌无数,心思深沉,这人比他想象还要莫测。

    “相比盛京繁华,奚更爱田园风光。”

    此乃肺腑之言,他暂时确无回京之念。

    “人各有志。”秦恪深深看他一眼,“大郎留步,告辞。”

    三人踏雨而去,容奚于廊檐之下,目送良久。

    “郎君,风凉,可否回屋?”刘子实见他蹙眉沉思,小声询问。

    “回。”

    若他没猜错,秦恪应已知晓,这些事情都与自己有关。不过他也未曾想过多加隐瞒,知晓也好,不知晓也罢,只要未触及大魏律法,他便无惧。

    车上,梁司文捧着糖盒,问秦恪:“阿耶,我能尝尝吗?”

    秦恪面色极淡,微微颔首。他不喜甜食,这些白糖,自然就为梁司文所有。

    “肆之兄,你也认为,白糖、豆腐皆出自容大郎之手吗?”陈川谷笑嘻嘻问道。

    被糖甜了一把的梁司文,惊喜又茫然地抬头:“陈叔,你是说,这些都是容奚做的?”

    “回去便知。”秦恪答道。

    他已遣人暗中调查,胡、姜、段、郑四人身边,总归有人知晓秘密。

    更何况,容大郎似乎也未曾多加掩饰。

    “如果是呢?”陈川谷双眸弯起,又问。

    秦恪甚少对此些事情上心,却唯独于容奚一事上,与往常不同。

    “若是,他或知更多冶铁之法;若不是,这些新物自有源处。”

    他最需要的,便是冶铁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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