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今日这天气真不错。”谢元嘉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感叹了一句。
初秋季节最是舒适宜人,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宫内的花草树木有些已经开始渐渐变黄, 趁着红色的砖墙特别明艳,很容易让人心情也很好。
傅景鸿一边漫步, 一边也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倒没有谢元嘉那样的好兴致看天好不好,“只可惜,世人大多不喜欢秋季。”
“为何?”谢元嘉不解。
“那些个写诗的人,逢秋必悲,好似一年四季, 只秋天不讨喜。”傅景鸿神色淡然的陈述着,“臣最烦的就是那些个沽名钓誉的诗人派。”
谢元嘉有些好笑,“诗人的想法怎么能跟寻常人一样呢?正是因为他们有这种独特的思考方式, 所以才有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名篇, 倒也不是他们矫情。”
“呵。”傅景鸿不置可否,“成日里就知道风花雪月动动笔杆子, 就如同那些个文臣一样,真要遇上什么家国大事,一个能用得上的都没有。”
书里傅景鸿就是个崇尚武力的人,他自己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但其实却很讨厌那些酸腐文人, 把持了朝政后也是一直在拔高武人在朝中的地位, 文人反而不那么被重视。他这个做法当然没什么问题, 毕竟大成王朝这时候还处于动乱时期,西域联盟蠢蠢欲动,确实需要武将镇守。
谢元嘉轻笑一声,轻声道:“皇叔太把家国大事放在首位了,其实朕觉得文武各有各的优势,武将镇边关,文臣安内邦,缺一不可。”
傅景鸿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皇上还年幼,待再成长些就知道,那些个文臣只会日日给你找麻烦。”
谢元嘉笑了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皇叔最喜欢哪个季节?”
“冬日。”傅景鸿毫不犹豫的回答。
谢元嘉点头,“确实跟皇叔的性子吻合,”
“那皇上呢?皇上喜欢哪个时节?傅景鸿紧接着反问回去。”
谢元嘉停下脚步,一抬眼就看到一株银杏树探出宫墙来,泛黄的扇形叶子和红墙互相掩映,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年四季,朕都喜欢。”
春有百花,夏有西瓜,秋有凉风,冬有白雪。
傅景鸿一双眼眸深邃,忽然唇角微扬:“皇上果然仁爱。”
谢元嘉:“???”
然而傅景鸿却没有再说话,只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谢元嘉弄不清他刚才那话到底是不是夸他,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朝夕殿,也就是秋阳长公主住的地方,后宫如今就还剩她一个公主未出嫁,自然就只有她一个人住这儿。
“既然到了秋阳的住处,朕想进去瞧瞧。”谢元嘉征求傅景鸿的意见,“秋阳这两日听说身子不好,朕正好探病。”
傅景鸿自然不会拒绝:“那就依皇上的。”
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朝夕殿,但是很奇怪,门口竟然没有守门的宫人。宫里所有的宫殿门口都会有人守着,见了皇上必定要大声通报下跪的,但是朝夕殿竟没有,让谢元嘉有些惊讶。
他又往里走了走,发现朝夕殿里的人很少,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一个宫女太监,而且院子里的花草也大多枯败,明显是许久没人打理,宫殿外观虽然豪华,但和长公主这样的身份完全不搭。
这时才有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的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道:“参、参见皇上!”
“免礼。”谢元嘉摆摆手,他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满的问:“这院子怎么都没人打理?看着倒像是没忍住一样。”
小太监忙道:“回、回皇上的话,管、管事的嬷嬷没、没有安排。”
傅景鸿微微蹙眉。
“秋阳呢?”谢元嘉先把这事压下来,等进去见到秋阳再说。
“长公主还在修养……”小太监一指内殿。
谢元嘉点点头,绕过他就带着傅景鸿往里走,一边小声嘀咕着:“秋阳这个住处是不是有点阴森了?”
“朝夕殿曾是先□□最疼爱的女儿所居,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被人精心的布置,从未像如此这般颓败过。”傅景鸿淡淡的解释道。
谢元嘉心头涌起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他加快脚步往前走,眼看着内殿近在眼前,却发现几个小宫女坐在门前的石桌上嬉笑追打,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嬷嬷在翘腿吃果子,一片混乱的场景,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了内院。
“放肆!”
谢元嘉和傅景鸿尚未出声,倩碧一声呵斥惊醒了那些不成体统的宫人们,待到看清来人一身明黄龙袍的时候吓破了胆,急急忙忙跪了一地:“皇上万岁!”
“秋阳在里头生病,怎么你们没有在一边照顾吗?”谢元嘉有些奇怪,电视里那些公主生病的时候,身边不是都围着一群宫女吗?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只那年纪大的嬷嬷挤出一个笑来道:“公主吃了药,这会儿可能已经睡下了。”
“睡了?”谢元嘉有些犹豫,秋阳都睡着了,他去打扰也不大好,要不然就先回去?
就在他想着明天再来的时候,门里头传来轻微声响,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走出来,正是秋阳平时随身带着的宫女尘儿,她倾身福了福身子:“皇上万安,长公主已经醒了,听说皇上驾到,已经洗漱好等着了。”
“那朕去瞧瞧。”谢元嘉面露微笑,他刚要走才想起傅景鸿不能随自己一同进去,秋阳和自己是兄妹关系,但傅景鸿却算是外男,进未婚女孩的闺房,在古代可是大忌。
傅景鸿也没兴趣去看小姑娘的卧房,随意走到桌边坐下,悠闲地说:“臣就在这等着,皇上去吧。”
谢元嘉于是放心的跟着那小宫女走进去,身后只跟着倩碧。
“皇兄怎么来了?”秋阳正倚靠在床边软垫上,腿上盖了一条绣花薄被,面容看着有些憔悴,气色很不好。
谢元嘉看她要行礼,忙让她坐回去,自己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关切的问:“朕昨天才听闻你生病的事,今日刚好路过,就来瞧瞧。”
“可好些了吗?”
秋阳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臣妹好多了,让皇兄费心。”
谢元嘉点头,又问:“秋阳这是怎么病的?”
“只是风寒而已,御医说修养几日就好了。”秋阳乖巧的回答。
谢元嘉听说不严重,仍然叮嘱道:“那就好好休息,按着御医说得多休息,按时吃药。”
秋阳笑着一一应答。
谢元嘉这才有心情看一下秋阳住的地方,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难免有些好奇。可是这一看,他就看出些不对来。
秋阳怎么说也是公主,母亲在世时也是嫔位,朝夕殿又曾经那么繁华,怎么这房间里头竟没什么像样的装饰?除了外间桌上放着的一架古琴,这屋子里一点值钱物件也没有,不知道的以为是平常人家的少女房间。
再说这梳妆台,哪家女孩梳妆台上没几个金银首饰?可是秋阳作为一个公主,台上居然只有寥寥数几的几根发钗,有的还明显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戴的样式,都很老旧,半点都不如小皇后的一只金钗。
谢元嘉心头充满了疑惑,倒是倩碧一惊一乍的惊呼:“皇上您看,公主的药碗里头怎么还有尘土?”
“真的?”谢元嘉探头去看,果然在倩碧手上的白色要碗里依稀看到些黑土一样的沉淀物,应该不是药渣,“这碗是没洗过吗?”
“皇上!”
还没等谢元嘉研究出什么来,屋里本来一直沉默的小宫女突然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皇上明鉴!本来这事公主一直不让说,但既然您来了,奴婢斗胆,有些事还是要禀告!”
被她这壮士断腕的气势惊了一跳,谢元嘉立刻让她起来说话。
“尘儿!”秋阳想让她不要说话,却被谢元嘉压下来:“秋阳,没事的,皇兄听听,不要害怕。”
秋阳脸色有些白,讷讷的又坐了回去。
尘儿柳眉倒竖骂道:“皇上,这朝夕殿曾是我们长公主,和楚秀长公主的居所,可是楚秀长公主三年前出嫁了,宫里便没了主事的。我们公主那会子年岁还小,先帝又正病中,是以那嬷嬷便欺我们公主年幼,在朝夕殿阳奉阴违欺上瞒下,苛待我们公主!”
“起先还不敢做的过火,只是偷些公主的金银头饰出宫变卖,后来就开始组作威作福,连公主的吃穿用度都偷工减料!外头的那些个贱蹄子!眼见宫里嬷嬷当家,也都学了那一套,服侍公主从未尽心过!”
“公主如今连件像样的宫装都没有,都是那老母虫从中克扣了不少去!”
尘儿字字如珠,痛斥朝夕殿上下宫人的恶行,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们公主性子又软,平日里就喜欢写写画画,也管不住那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谢元嘉恍惚,怪不得那时候明明是盛夏,秋阳秋只能穿着厚实的春装来看自己,那时他以为她真的是喜欢那衣服,原来竟是因为那是她唯一能穿出门的。
怪不得。
谢元嘉心头难受,他要是早点察觉到那时秋阳眼中的尴尬羞赧就好了……
“那你为何几年前不上报呢?”谢元嘉哑着嗓子问,“那时父皇虽然病重不省人事,可这些事总还是有人管的。”
尘儿哭得更大声了,“怎么没去找过!可是那时太乱了,奴婢去找那些管事的嬷嬷,都没人愿意搭理。”
那时正是人心惶惶之计,确实可能没人会在乎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孩到底过什么样的生活,可能尘儿试过几次后就只能放弃了。
谢元嘉看了一眼秋阳,又看了看那碗里的泥灰,一种前所未有的怒火萦绕心头,秋阳和他在一块的时间并不算长,可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女孩的,他万万没想到,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竟然也有人敢这样对一个公主!
“皇兄……”秋阳见他面无表情,没来由的心慌,她从没在皇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是秋阳没用,管不住下人,皇兄莫气。”
谢元嘉平静的摸摸她的头,轻声说:“秋阳不怕,皇兄没生气。”
他放下手,转头对倩碧说:“你在这看护秋阳,朕出去一趟。”
倩碧忙点头。
谢元嘉沉着脸走了出去,推开殿门。
傅景鸿刚好抬起头来,看到了他面上的表情,他不喜欢元嘉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便关切的问:
“皇上,怎么了?”
谢元嘉看了他一眼,低声问:
“皇叔,朕的妹妹被人欺负了。”
傅景鸿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然扬唇一笑:
“需要臣替皇上处理吗?”
“不用,朕自己教训。”谢元嘉摇头,“自己的妹妹,自己保护。”
傅景鸿暗自点头,元嘉原来也有这么英武的一面,招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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