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吃饭了。”赵娘摆好碗筷,叫屋里的人出来,却没有听见回应的声音。
她在里屋门口望了一眼,何尤坐在床边,目光有些涣散,自从那天从河边回来整个人时不时就这样,她看着心里难受,哪里晓得张其一句话会让他伤心成这样,早知如此,她也就不多嘴在张其面前说话了。
她叹了口气进屋去:“公子,好歹吃点吧。张小哥说的话或许有他的难处。”
本以为沉默不语的人没有听进去,谁知道还跟她宽慰的话较起劲来了:“他能有什么难处!”
赵娘噎了一下,在他身旁坐下:“且不说张其和大小姐之前有过婚约,就是老爷也不会同意的。农家人讲究媳妇儿夫郎会操持家务,做饭照顾男子,孝敬公公婆婆,公子打小受的教育就不是给乡野人当夫郎的,若是真和张其在一起了,能快活吗?”
“那爹之前还不是让何绣嫁给张其!她还不是照样不会洗衣做饭!”何尤反驳道。
“老爷之前不是以为张其能够当个官老爷吗,要是成了,自然是不用做那些事情的。”
何尤听了心里更是烦躁,说罢了就是爹和何绣嫌贫爱富,看不起张其了。他可以不顾家里的眼光,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张其说不会喜欢他。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他想把不帮着自己说话的奶娘撵出去。
赵娘不依道:“早饭就没有吃了,午饭再不吃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我都说了我不想吃!”
他心下烦躁的紧,火气上来朝赵娘吼了一声。话音刚落,赵娘张了张嘴还没有吐出话,屋外却传来一声浑厚而具威严的声音:“何尤,又在跟赵娘闹脾气呢!”
听见说话声,他的眸子忽然睁大,怔了怔从床上滑下,赶紧出了房间。堂屋里背手站着个冷着脸的中年男人,一身华贵的衣裳,不怒自威,外头还跟着两个小厮待命,他悻悻的低下头,暗道不妙:“爹,你怎么来了?”
赵娘赶忙端椅子倒水:“老爷喝茶。”
何老爷掀开衣角,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盯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何尤,面对疑问有些不满:“怎么,我还不能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爹生意忙,如何有空来村里耽搁。”
何老爷喝了口茶:“你晓得我忙就好,谁叫你不懂事,还得让我忧心你们姐弟俩的事情。”
何尤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何老爷见他态度还算好,又道:“出来也有一阵子了,怎么脾气还没有习好,前几天把你姐姐气成那样。你姐姐疼你,从来没有出过城,晓得你在村里苦,求着我,大老远还要来看你,怎么你就不懂事呢。”
“是吗,那还真是谢谢她了。”何尤非但没有丝毫感动,反倒是冷着声。
何老爷把茶杯子掷在桌子上,茶盖碰着茶杯发出很大的声音,赵娘胆战心惊的去扶着茶杯。
“放肆,你就是这么跟你爹说话,这么对你姐姐的!现在去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去!我看放在外头还野了,要在眼皮子底下才服管教!”何老爷命令道。
何尤有些犹豫,往里屋走了两步以后,回头望着何盛:“回去送姐姐出嫁吗?”
何盛顿了顿,严肃的语气中隐隐含着股喜悦:“是你们俩一起出嫁。”
闻言何尤夹紧眉头,心里着急,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嫁了?爹要把我嫁给谁,跟我商量过吗?”
“胡话,当初说的好好的嫁给吴家老爷,你姐姐做大,你做小,吴老爷家大业大,不会亏待了你,城里有几户人能有这种好福气,你还不知足!怎么着,来村里待了这么久还没有想清楚!”何盛有些生气,一家之主习惯了人人服从,见不得有任何违背他意思的家里人,特别是一而再再而三触及他底线的何尤。
何尤红了眼睛:“我早就和爹说清楚了,想得一直也很清楚,我不嫁给什么吴老爷,不和何绣嫁一个人!”
他语气强烈,何盛起身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脆响的声音吓得赵娘腿一软,心惊肉跳想去拉住何尤,可是在何盛震怒威慑的眼神下不敢动。
“你不想嫁吴老爷你想嫁谁!是不是想嫁给那个没出息的乡野村夫张其,不想和你姐姐嫁同一个人,怎么又低的下眼界嫁给你姐姐看不上的!你姐姐回来说我还不相信,见你这不清醒的鬼样子还真是!我告诉你,想都别想,要是你今天不跟我回城里去,以后也都别回去了!”
何尤捂着脸,咬着牙道:“不回去就不回去!”
“好啊!我今天就打死你这逆子!白养了你一遭!”说着巴掌就往何尤身上招呼,何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何盛打,也不叫上一声。
赵娘扑过去攥住何盛:“老爷,你别打了,公子知道错了!公子还小,哪里禁得住您的打。”
何盛喘着粗气,指着何尤:“我再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不回去!”何尤仍旧倔强道。
“行,行!你翅膀硬了!不回去是吧,那你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爹,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从今往后你就不是我何家的人!”
赵娘着急的摇了摇何尤的手臂,轻声哄道:“公子,你快跟老爷认个错,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我又没有错,我凭什么要认错!是他不要我的!”何尤哭着看着赵娘。
赵娘劝不动何尤,又急忙哀求何盛:“老爷,您千万别和公子见气。父子情意胜过天,不能说断就断啊!”
“滚开,我何盛一辈子英明,没这种丢人现眼的儿子!”何盛甩开赵娘,又继续朝何尤道:“以后你别想从何家拿到一分钱,就一辈子待在村里和那穷小子过,到时候别哭着回来!”
何盛甩袖出门。
赵娘见状哭着劝何尤:“公子啊,你快留着老爷,别闹了,听话!”
何尤杵在原地,就像是脚生了根一样,不说话,脸上挂着两行泪,背对着何盛,一声不响。
何盛忽然停下了脚步:“赵娘,你跟我回去,何家的仆人不能照顾外人,就让他在这儿自生自灭!”
“老爷,公子不能没有老奴啊!”
“我让你回去就回去,怎么着,连一个奴婢也要反抗我了?”何盛怒道。
赵娘眼睛留在何尤身上,不为所动,只是留着眼泪。
“你们两个去把赵娘拉走,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两名小厮得了命令,进屋去拽住赵娘,使力往外拖,何尤连忙拉住赵娘的手:“奶娘!”
几人拉扯了一会儿后,何尤的劲儿不如小厮,赵娘被拖了出去,一路往着外头去,何尤追出去,何盛挡在他身前:“这是你选的!”
何尤停下了步子,只得眼睁睁看着赵娘和何盛一起消失在院子门口,人彻底走远没了声音后,他才蹲下身,呜咽着哭了起来。
…………
“张其,递块瓦过来!”
“张其!”
恍惚的张其茫然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木梯子上的吴冬,手上不注意,吴冬还没有接到瓦片他率先松了手,瓦片落在他的脚上摔成了两半。
“哎呀,张秀才,你没事吧!”吴冬慌张的从梯子上下来,扶着张其。
感觉到了脚上的痛觉,张其才回过神来:“哦,不碍事,不碍事。”
张刘氏走到他的身前,见着他脚背上被瓦划破了个口子,正在冒血珠子出来,叹了口气:“你去屋里歇一会儿吧,整日神神叨叨的,可别是中暑了。”
“我没事。”他又从地上拿了几块瓦起来:“吴冬,咱们继续。”
张刘氏把他手里的瓦拖了下来放回去,拉着他往屋里去。
他跟着娘到了屋里,盖新房子把原来的屋子都拆了,现在只剩下灶房和一间屋子,到了屋里,张刘氏放开他的手,关切的问道:“阿其,这几天你到底是咋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娘去请两个道士来驱驱邪?”
“咱们刚刚起步盖房子,大喜事,你可别出事!”
张其有些无奈,找了个不太靠谱的理由:“娘,我真没事,可能是这两天起早贪黑忙着盖房子的事儿,身体有些吃不消。”
但比起因为一个哥儿这幅模样,似乎说身体不舒服更能说服张刘氏一些。
张刘氏舒了口气:“那就好,家里有吴家两兄弟帮忙,刘五昨儿个还来问我缺不缺人,又有施工队,你就好好休息一下,身体别搞垮了。”
张其点点头,家里修房子,村里来看热闹的人倒是不少,但真正来搭把手的人却没几个,他早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现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说张家卖饼子赚大发了,断了大家的财路,抠的紧,又眼红盖新房子,谁愿意上门,所以他之前干脆多花了几个钱多雇了些人,工期也可以缩短一些。
他在屋里喝了些水,做了一会儿准备把鞋穿上出去继续帮忙,却瞧见脚背上的血还在流,在家里找了点酒冲在上头消毒,等血没流了才把鞋子穿上,努力挥散心头的那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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