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扬忍着痛,赶忙低下身体抱住周文飞,嘴里念着:“别怕,姐姐在,姐姐在,没人敢欺负你!”
周文飞仍然在呓语,听不清说什么。张秀珍赶忙上去,让周文飞靠在自己身上,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周志诚皱皱眉头,心里感叹这家子不容易。好好地替周文飞把了脉,拿了随手的药具替周文飞做针灸,不过片刻功夫,便下了几个针,自己的额头上都沁出汗来。
须臾,收了手对张秀珍道:“这孩子怕是被吓到了,受了惊加上落水才高烧不退。刚刚给他做了针灸,应该很快就能退烧,一会让带弟随我回卫生院拿些药,好好养几天就能好了。”
“那就好,”张秀珍一脸懊丧道:“都是我没照顾好你们。”
眉眼低下去,眼底里都是青影。
她是真的很深刻在反省自己。半年前,一直在外头打工的周爱国被一辆小车撞了,这大半年就再也没醒过来。家里一下子没了顶梁柱,她也没了主心骨。浑浑噩噩时,她的大女儿周带弟从树上掉下来,痴痴傻傻了一个多月,这才多久,儿子又变成了这样。
“要是我能一直在家里……”张秀珍说着又停住了,这个假设没办法成立。
家里没了周爱国,就没了收入,她已经想尽办法去赚钱了,今早就是去县里找活干的。哪知道才走开半天,儿子周文飞就落了水。
“都是那个死丫头,没照顾好我的孙子!”刘秋花站在门外,吐了口唾沫,“我在屋里干活呢!这丫头笨的要死,我走开了,她不会跟过来看着弟弟一下!”
“可不是。”温碧珠捏着嗓子一块骂,“怪不得别人都说她是个傻的。”
“到底怎么回事?”张秀珍问周清扬,“怎么就落水了?”
“我也不晓得,”周带弟低了头,几乎快哭出声来,“早上你刚出门,婶婶就让我去河边洗被子……”
“洗被子!”张秀珍抓起她的手一看,红彤彤的快要长冻疮了。她跟温碧珠的妯娌关系一直不大好,这会儿整个人气得颤抖起来:“你才几岁,怎么洗得动被子!”这根本是趁她不在欺负她的孩子!
就是周志诚在一旁听得也是深吸一口气:洗被子?小姑娘才几岁,怕是人都没被子分量重吧!这个温碧珠真是!
周清扬点点头,委屈道:“奶奶说了我好几回,说她当时十四五岁就嫁了人,也是早早就开始做家务的,我不能白吃家里的米饭,总要干活的……”
张秀珍面色越发苍白,周清扬只当没看到,继续说道:“婶婶早上就打发我去河边洗被子,我不肯去,她就骂我是个……是个扫把星。我说我要照顾弟弟,她就把弟弟拉到屋里,说是她能照顾好弟弟,我正洗被子呢,就听说弟弟落水了。”
“妈,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弟弟。”周清扬诚心实意地觉得内疚。她实在没想到,这家人还会对小孩子下手,周文飞才五岁啊。
“太欺负人了!”张秀珍气得直发抖。正要找温碧珠理论,温碧珠不知道上哪儿拿来的炒货,笸箩里装了些花生瓜子,送进门给周志诚,道:“周大夫,这大年下让你到家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妈让我送些吃的给你……”
两人正巧迎面撞上,温碧珠拿不稳,东西撒了一地。温碧珠正要发火,就见张秀珍怒目圆睁走上来,温碧珠吓了一跳,心底里没来由的心虚,仍然梗着脖子问:“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刘秋花跟在后头,见东西撒了一地,“哎呦”了一声只觉得头疼,赶忙弯下腰将瓜子花生一颗颗往笸箩里装,一边扬了声骂张秀珍:“老大家的,你这是失心疯了?你瞪碧珠做什么!”
周清扬在一旁拉了一把张秀珍,张秀珍沉着脸,哑着嗓子问:“他二婶,带弟才多大,你怎么能让她去洗被子?不说这寒冬腊月的,天有多冷,带弟这么小,要是一个不小心摔进河里,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你让带弟去洗被子?”就是刘秋花都有些讶异,好生看了温碧珠一眼。
温碧珠后背一凉,陪着笑脸道:“妈你不是总说带弟啥也不会干,我就想着带带她,让她早点学会干活。”
说着倒觉得自己有道理了,梗直了脖子提了嗓音道:“我也是心疼嫂子你啊……嫂子你也别太宠孩子了,眼下家里不比从前,大哥都病了大半年了,带弟也该学会做点家务,总不能事事还都是你来。再说了,带弟过了年也八周岁了,在农村也算不得小孩子。”
“二婶,你让我洗的可是你家的被子。”周清扬在一旁搭话。
张秀珍敛了神色冷笑道:“这么说文语过了年也八岁了,是不是也该替我们家洗洗被子。”
“那哪儿能,我们家文语还是个学生,要念书呢!”温碧珠嘴快。
话一出口就听一声冷笑,像是从周志诚那边传来的。
“吵什么!”刘秋花及时喝止了温碧珠,皱眉问张秀珍:“有什么好吵的,叫志诚看了笑话。他二婶让孩子学着做家务有什么不对?眼下家里是这个现状,她一个小丫头还想做一辈子千金大小姐不成。家里的活总归要学着做的。”
“带弟到底是个孩子!”张秀珍气急,“爱国平常最疼的就是带弟,如果让他看到带弟这样……”
“爱国这不是躺着么!”刘秋花懊恼地指着屋里另外一边的床上,周爱国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已经大半年了,大夫只说他伤了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当时大夫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刘秋花心里凉了大半:听好多人说,这就叫植物人,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教不了孩子,你不会教孩子,那由我这个奶奶教总没问题!”刘秋花一锤定音,看着周带弟不免有些鄙夷,“脑子也不灵光,家务还不学着做,将来怎么嫁人!”
张秀珍瞬间像是哑火了,一低头落了两地眼泪,落了地,不着痕迹地被土吸收了,抬了头瞧不见任何异样,“爱国会醒的。”
刘秋花怔了怔,又听张秀珍问温碧珍:“你一口一个是带弟没带好飞飞,可带弟分明是被你打发去河边洗被子了,那请问,飞飞到底是怎么落得水?”
“我哪儿晓得!”温碧珍眼神瑟缩,歪头看带弟,撇嘴道:“带弟不是一向都要将弟弟带在身边的么,兴许就是她带去了,没看顾好,才让他弟弟落了水。又或许,是飞飞自己在外头不小心跌下去的!”
一边说着一边啐了一口:“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就不该管你这门闲事,还惹得一身骚。”
吐了口瓜子壳,抬脚当真要走。
周清扬拦着她道:“婶婶这是要上哪儿去,周大夫说了,弟弟一会就能醒,醒来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落水的了。”
“既是能醒你拦我做什么!”温碧珠有些恼怒,想要用手拨开周清扬,奈何几双眼睛看着她,她又不好发作。
“妈,我肚子饿了。”门外周文语扬声唤温碧珠,温碧珠如临大赦,赶忙和刘秋花说:“妈,家里几个孩子还饿着肚子呢,我先回去!”
周文语在屋外头伸长了脖子,见温碧珠从屋子里出来,脸上差点挂不住哭出声来:“妈,飞飞没事儿吧!”
温碧珠挡住她的脸,压低了声音呵斥道:“没出息的,不许哭,回去再说!”
周爱国他爹周玉财年轻的时候是个鞋匠,手艺十里八乡都有名,凭着手艺赚了不少钱,在周家村起了一溜儿四个平房。
随着大儿子周爱国、二儿子周爱军相继成家,大女儿周爱兰也结了婚之后,周玉财做主分了家,中间两间屋子是周玉财刘秋花带着未出嫁的幺女周爱萍住着,头间屋子给了周爱国,末间屋子给了周爱军。两头屋子隔了也不过三十来米。
温碧珠扯着周文语的袖子进了屋子,和周文语龙飞太的哥哥周文良走上来,和周文语的表情如出一辙:“妈,飞飞没事吧?”
温碧珠白了两人一眼:“没事儿,那小子命大。周志诚说了,要不了命,休养几天就好。”
“大伯母说什么了么?”周文良依旧在发抖。
温碧珠咧嘴讥讽道:“她能说什么!你大伯现在这个样子,她还能干出点什么来!你俩反正记严实了,不管飞飞醒来说什么,你们俩咬死了就是飞飞自己不小心失足落到水里去的!”
“可……”周文良有些迟疑,温碧珠骂道:“可什么可!如果你爸知道了,非要扒掉你一层皮不可!你嫌皮痒是不是!”
周文良想起亲爹周爱军的棍棒,顿时不寒而栗,连连点头道:“知道了。是飞飞自己落水的,和我,和文语没有半点关系。”
“这就对了。”温碧珠满意地点点头,想起张秀珍这半年的样子,心里头带了点恶毒的熨帖: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他们家已经是这样了,不怕再多个病倒的儿子。这也是他们运气好,一个运气不好,周文飞和他爹一样变成个植物人,可不知道要赔进去多少医药费。
她倒抽了一口寒气,抬手在周文良后脑勺呼了一巴掌:“往后离他们家远一点,一家子瘟神,倒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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