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克拉夫特两拐弯的距离外的另一间病房的隔离看护间里,巡查部的部长那勒·伍德正正襟危坐,面色冷峻地看着玻璃墙后面病床上那个生命体征非常微弱的女孩子。在病床旁边,有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女性正在忙着把那些混着血污的浅栗色长发一点一点剃掉,以方便处理头顶上的伤口。
名字应该是叫薇塔。那勒盯着病房门口的“重要证人”的标签皱着眉毛思考了好一阵,还是没想出来这么大的小孩受到的保护级别到底为什么不是受害者,而是“重要证人”。
克丽丝多刚刚赶到这里,站在他旁边:“那勒,部里那个实习生,欧文·拿萨的审查结果都出了。”
那勒转过头来:“只有他的出了?佩蒂·梅斯特的呢?”
“是的,不过特务部监察官没有对外发表审查结果,送到我们这里的文件只是暂停他现在的职务。”克丽丝多没有敢于质疑那勒关心的重点,也没有敢于直接驳斥他似乎对佩蒂有所偏见,因此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佩蒂……我总觉得那件事情应该不是佩蒂做的,她一直好好坐着,什么都没做。虽然我问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否认,但是或许还有其他内情。”
克丽丝多会帮佩蒂说话倒是在那勒的意料之外,他停顿了一下:“那你不如想想看,为什么欧文作为一个实习生,有进入系统向执行部发出指令的权限?欧文·拿萨提交的实习资料上没有写着他对如何入侵通讯系统有所了解。”
克丽丝多用力皱了皱眉毛:“那勒,这不是一件小事,理论上应该进行慎重的调查,何况我也并没有给佩蒂权限……”
“是我开的,我没理由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情。”
克丽丝多的话没有说完,旁边病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克丽丝多惊讶地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女孩子——她没有带平时那副遮住大半张脸的眼镜,因此这时候的表情似乎也并不怎么木讷、甚至隐约能看出不耐烦。这让克丽丝多差点没认出这个盘着长发、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孩子是她带的那个实习生,“克丽丝多小姐,我应该已经对盗用权限这种事情道过歉了,非常抱歉让您操心了。”
克丽丝多盯着这个看上去无比陌生的女孩,突然有了实感,只觉得背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你?你真的盗用了我的权限?”
旁边的那勒“呵呵”地冷笑了一声:“她哪儿敢盗用你的权限。”
克丽丝多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听着那勒继续冷笑:“她直接盗用了我的权限。”
克丽丝多:“……?!!!”
佩蒂似乎并不以为然,用力地把身上的防菌服脱下来:“确实不是克丽丝多小姐你的,我盗用了部长的权限,紧急情况下嘛,何况……”她又歪了歪嘴,“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这是个大案子,涉及很多人的性命,不比权限重要一点么?对了,里头那女孩的状况基本稳定了,辛西娅医生还在里面照顾她。我要回去了。”
那勒听到了佩蒂的话,脸色涨红地站了起来:“你原来也知道这件事情涉及了很多人的生命?你还知道这件事情应该谨慎处理?要是欧文判断错了,你这么轻率地给出权限,知道会因此死多少人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制度的存在不是无中生有的?就算不往大的方向考虑,自私一点想,你有没有考盗用权限这么大的责任你打算怎么承担?你不是欧文·拿萨,你可没有免罪权。”
克丽丝多又愣了一下,觉得今天一整天自己脑子都没太够用。
免罪权是各位大公以及他们的子女享有的一次性免除非刑事罪行的权力,克丽丝多茫然地看向那勒,假如她没记错的话,蓝狐大公戴安娜·拿萨确实应该只有两个女儿,那欧文·拿萨为什么会有免罪权,难道他是蓝狐大公的私生子?克丽丝多嘴角抽了抽,假如真是这样,那么难道说戴安娜大公与丈夫的感情可能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好?
“这边的处理我们帮不上忙了,只剩下治疗部分,辛西娅医生在里面。该记录的情况我记录完了,下午我传给你,克丽丝多小姐。这里没我什么事情了,我要走了。”佩蒂完全没在听那勒的训斥,随手把外套塞进书包里,转身就走,“不过说到免罪权,你不用等我的审查结果了,跟母亲也说一声,不用担心我。欧文说免罪权反正也就是个大罪不能免、小罪无所谓的东西,所以前天申请了用他的免罪权赦免我的责任。”
那勒瞠目结舌地看着佩蒂光速消失在走廊里,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下。
“那勒先生……”克丽丝多小心翼翼地喊他。
“这个案子是你负责和执行部沟通的吧?执行部案子叙述写完了么?”那勒心不在焉地吩咐着,“跟我说说整件案子详细发生么什么。”
“这个案子。”克丽丝多少有地在工作方面口气非常不确定,以至于那勒都回过头来看着她,“这个地下工厂,根据目前找到的记录和证据显示,至少已经存在了十年。”
那勒的脸色顿时黑了:“十年?这地下工厂,一直在王都奥斯库特存在了十年?这要是彻底确认了的话……”女皇和议会怕不是明天就要撕了我。
“已经确认了,保守估计是至少十年。”克丽丝多听着上司的口气不对,语气也变得更加正式了一些,“我们收到报警是前天早晨,由欧文申请执行部出勤。欧文同时也是本案件外派记录员,结合他发回来的记录和执行部提交的出勤记录,推测当时应该是这样的,当欧文抵达的时候,执行部已经封锁了皇家医疗院周边整个区域,并且按照他提出的方向,在码头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
那勒双手抓了抓头,用一种末日来临的口气惨淡地“嗯”了一声——要命,他升职部长才六年,烂摊子才处理得差不多了,还没来得及梳理儿童失踪的频率这类系统性的资料,完全没能预见到这个案子。
“执行部的报告显示欧文起初参与了搜查工作,并且在没过多久之后脱离了队伍,而后不久,他们收到了欧文发来的具体定位。欧文本人说他是察觉到了异常的魔法波动,靠近的时候听到了呼救声,没有来得及通知执行部,就一个人先过去了。”克丽丝多表情变得有点复杂,“他们赶到的时候,无法联系上欧文,因为内部情况不明,优先封锁了工厂外围,开始进行范围内的魔法无效化干涉。”
那勒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一点——虽然执行部的方针并不能算错误,但是在那种紧急情况下,实在是过于保守和求稳了。这案子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执行部大概是考虑到对方会把被困的孩子当人质,然而从结果看大概只是白白浪费了先发制人趁乱一次性解决的机会。”
克丽丝多倒是没有对执行部的策略多加质疑:“然后在魔法无效化生效之前,他们观测到了小型爆炸。欧文在监察过程中书写的后续的报告自称,他闯入的时候这个个重伤濒死的女孩昏迷在地,为了保护她的性命,他临时采用了禁术。而后在不远处,他找到了报案的那个男孩克拉夫特,当时有一些犯人赶到了,他与那些犯人发生了混战,迫不得已炸开外墙逃跑。”
那勒注意到了克丽丝多的用词:“这是欧文的报告?这跟执行部的描述矛盾了?”
“倒也没有太大的矛盾。”克丽丝多想了想,“只是时间太长了。”
那勒扬了扬眉毛:“哪段时间?”
“从他进去,到他炸开外墙出来,一共过去了二十六分钟。”克丽丝多抿了抿嘴唇,“而且,他出来之后,甚至没有来得及向执行部的人通报内部的情况,执行部也没来得及派人进一步调查,特务部的特勤官们就突然出现,并且全面接管了现场。”
欧文那个混蛋!那勒插在一起的手指稍微用力,然后才慢慢地放松下来:“特务部插手了?我居然现在得到消息。”
“我也是刚拿到,执行部直到今天为止都被要求不得透露当时的细节。”克丽丝多狐疑地看着那勒,“无意冒犯,但是我很想问您,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欧文·拿萨,是蓝狐大公的儿子么?擅自通知特务部的应该不会是别人了吧,这也是大贵族的特权什么的么?”
“他母亲是蓝狐大公的妹妹,不是蓝狐大公。”那勒随口这么回答着,然后皱起了眉毛训斥克丽丝多,“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胡乱猜测,假如他有能力通知特务部,他一开始就没理由宁可违规受到处罚也要通知执行部。”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那勒在心里对着自己正在说的内容的虚假程度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通知特务部的人除了欧文还能有谁?那个小鬼真是个麻烦精。不过奇怪的事情是,他一开始确实是选择了通知执行部。那关键问题就应该是,他到底在那个地下工厂里面看见了什么,以至于他临时觉得这已经是特务部的职能范畴了。
克丽丝多看上去似乎并不相信:“等等,可是您刚才说过,欧文是有免罪权的?我记得只有大公爵和他们的子女才会有这种特权。”
“确实是,不过那不是因为他的母亲是蓝狐大公,而是因为他的亲生父亲,是毒蜂大公。”那勒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唔,我以为你听说过的,当初那个丑闻还挺有名的——因为毒蜂大公养的情妇被几家不入流的小报曝光了,怀孕中的毒蜂大公的夫人执意和他离婚,他们的长子留在毒蜂家族,而那位夫人回到蓝狐家族之后又生下一个儿子。”
面对着克丽丝多一言难尽的表情,那勒艰难地继续解释:“虽然对你们而言,出轨导致离婚非常常见,但是你知道的,贵族院十一家族的婚姻大半都是政治联姻,各养各的情人互不干涉反而变成了大家默认的常态。而且联姻牵扯的利益太广了,所以蓝狐大公同意妹妹离婚回家这事儿,这事儿吓了我们一大跳。
不过那位夫人因为难产所以身体虚弱,生产之后没过多久也就去世了,这个留下的孩子的身份就变得比较微妙起来——他虽然跟母亲姓拿萨,但是他又同时被法律赋予了来自毒蜂家族的魔法特征、权利以及义务。而且事实上,他在蓝狐家族呆的时间也并不长,我听说的是,他有一半时间在蓝狐家族母亲的别墅居住,另一半时间呆在已经成年的兄长那里。”
克丽丝多勉强压下了“你们大贵族的生活真糜烂”的表情,言不由衷地对着来自铁蔓伍德家族的上司点了点头:“你的学识真广博。”
那勒脸皮抽搐了两下:“等等,不是,我不是因为特别热衷小道八卦才了解得这么清楚的,蓝狐家族戴安娜大公的丈夫是我亲哥,他们家这么大的事情我听说过是很正常的,真的不是我到处打听来的。”
克丽丝多非常不走心地“哦”了一声。
那勒总觉得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了,干脆放弃解释:“那既然特务部接手了,这件事情起码在我们这里就到此为止吧。”
克丽丝多“嗯”了一声,随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等等等等,你刚才说,欧文的亲生父亲是毒蜂大公?那他的兄长不就是……?”
“特务部部长,费利佩·罗贝坦。”那勒一脸头疼地拍了拍克丽丝多的肩膀,接下了她卡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的半句话,“所以说我让你别想了,从费利佩遇刺那件事情之后,连我都没能再见过费利佩,特务部到底在忙什么谁都不知道。就算欧文和这事儿有关系,那也不是我能多嘴的,更何况是你们这些连特务部成员是哪些人都没有权限知道的。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克拉夫特那边的情况。”
“好的。”克丽丝多缩了缩脖子,乖乖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对了,关于佩蒂那件事情,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您似乎对她非常了解,我觉得……你可能希望在我写报告之前做一些说明?”
“我当然了解。”那勒揉了揉额角,“佩蒂·梅斯特是我女儿。”
克丽丝多:“……?”
“跟她妈妈姓的,毕竟我结婚的时候就决定了要脱离家族,所以那会儿担心万一孩子以后从政的话,不带大贵族的姓氏反而比较好。”那勒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拍了拍克丽丝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等你以后结婚有了孩子,孩子又到了叛逆期,你也能这么精准地凭直觉认出这个祸是不是你家孩子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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