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出口这么近的地方,却根本没有人把守,这件事情当然是不合常理的,即便在整个工厂兵荒马乱的现在,也不应该发生。
克拉夫特的经验还不够多,他没有能对这一点做出更加正确的判断。
薇塔用力喘了一口气,把几乎没有感觉的指尖再向前挪动了一点。
一点点,再一点点。
并不是无人把守,而是没有必要。短短这一路,薇塔自认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奔跑,然而安装在天花板阴影里的自动机枪当然比她更快一点。
薇塔的视线几乎凝固在那门把手上,即便是脊椎骨已经彻底被子弹打断,即便是全身除了双手都完全无法动弹,即便是她的手指都因为与地面的接触而磨损到可以见到白骨,她也依然在向前挪动,比蚂蚁或者蛞蝓更加缓慢地,挪动着最后几步的距离。
她几乎就要跑到了,跑到克拉夫特指给她看的出口,然而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站起来了。这条看上去这么短的路,在她脊椎骨断裂之后剩下的短短几步,在这个的时候变得如此漫长,漫长到她几乎觉得自己无法爬到终点。
自动机枪再一次捕捉到了一度微弱的生命体征,又是两发子弹直接从背部打了进来。奇怪的是,薇塔这一会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她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只剩下那个黄铜色的把手,她双手攀附着不算光滑的门壁,拼命地去够那把手——
就算她已经能清楚地感知到死亡的来临,就算她其实已经知道打开这扇门或许无法再去找人,甚至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但是就像是飞蛾一定要死于火,就算是就这么死去,她也想看一眼,看一眼这扇门之外的东西。
克拉夫特所说的名为自由的光芒。
她的手停在了距离那把手不到几厘米的地方,再也无法移动。
被击断的脊椎骨以下早已经无法移动,她的上半身以最扭曲的角度依附在门上扭动着,可那高度最终也无法够到那个门把手。
薇塔的手指绝望地在门上疯狂地抓挠,除了把那四道血印弄得更加触目惊心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作用。就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她又想起来了记忆最深处那落在手背上的阳光,昏暗的培养罐子,还有几个小时之前,从旁边培养罐里投来的希望的目光。
“啊——!!”
从已然破碎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绝望到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薇塔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从门上滑了下来。眼前最后的光亮也开始模糊,那道门的全貌却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不再是那门把手,而是那严严实实地关着的,沉重的大门。
我要死了。薇塔是视线落到了那门的最下端,那里严严实实的,就算是门缝里,也无法透出一丝外面的光芒。
她分不清是不是临终的幻觉,在不知多久的沉寂之后,她看到那扇门突然破裂了,就像是幻觉一样,那扇严严实实的门中间的一块在一个瞬间突然随风飘散,而从那破碎的门背后,照进来了一道明亮的、和魔法光芒一点都不一样的温暖的光芒。
她想要伸手去触摸那道光,却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双手的感知。
那一道光还在慢慢地扩大,阳光带来的温暖稍微刺激了皮肤和视觉神经,薇塔本来已经涣散的瞳孔稍微凝聚,视线也稍微移动了一下。
那原本仿佛坚不可摧的门从那个缺口开始彻底风化,明亮的阳光终于不再是一道缝隙,而是奢侈地铺散了进来。
薇塔看到逆光的方向,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从光的那一侧走了过来,单手托住她已经完全折断的腰,然后单手在空中画了什么,随后把她从地面上抱了起来。
这个男人的气味很好闻,在已经散乱的大脑里这么诚实地反应着。薇塔的脑袋无力地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她听到男人的声音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在脑中转了几遍,才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我听到你的呼救了,谢谢你,一直帮我们定位到这里。”
“……大家……救出来……”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在欧文手里那支离破碎的人形里面,只传出了这么几个字。
————
————
“名字,欧文·拿萨,年龄,三十一岁零三个月,中央魔法学院在读,现在为魔法巡查部实习生。”监察官的声音听上去一板一眼不近人情,不过站在被审查席位上的人却并没有特别严肃的表情,他似乎是很认真地听着这段对自己的指控,甚至还抽空微笑着点头示意这些资料并没有错误,“审查案件发生时间:新元15484年,九月二十三日,周日。距离当前时间点,五十三小时之前。”
监察官是个看上去不到一百岁的年轻女人,她推了推单边的眼睛,看着被审查席上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的男性:“审查原因如下:一,未经行动会议,擅自以魔法部的名义调动特别行动队出勤。”她这么说完,抬头看了欧文一眼,看到对方点头似乎并没有异议,然后继续读了下去,“二,未经申请与批准,擅自使用时间魔法。魔法名字——‘生命机能停止’,收录于禁术列表第三章,隶属魔法学院第三任院长大法师修拉名下。使用对象:女性,十三岁,名字薇塔,与身份不明,目前尚未造成不良后果。被审查人是否有需要申诉的内容?”
在旁听席有人发言之前,站在被告席上的欧文向着监察官的方向礼貌地微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没有。”
监察官对于被告的反应非常满意,顺势点了点头:“那审查结果初步公示如下……”
“等一下,凯茜监察官!”从旁听席上传来了急切的声音。监察官凯西和欧文都转过头去看,是坐在旁听席第五席位的男人,假如有熟悉贵族们之间错综复杂联姻关系的人在的话,就应该能认出来,那是现今魔法执行部位列第三位的执行官尼古拉斯·伍德,仔细计算或许可以算是欧文的表兄。
尼古拉斯举着牌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请等一下,我对调查结果有异议。我认为当时的情况可以作为紧急临时方案处理。紧急状况处理法第十二章第八条,巡查部人员有权在紧急条件下以个人名义调用执行部30%以内的特别行动队。”
凯茜妆容精致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像是一个冷冰冰的机械:“驳回。根据该法案后附名词解释,这一条所说的‘监察部人员’不包含实习生,以及,被审查人实际申请调用了50%的特别行动队。”
随着凯茜的话,旁听席上传来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那后面呢?”尼古拉斯也没想到欧文当时胆子这么大,居然直接调动了50%的人,他憋屈地想了一会儿,“后一条指控我觉得不妥当,生命机能停止虽然是禁术,但功能是让重伤患者时间停止以等待救援人员抵达,应该可以认为属于紧急医疗类。被救者现在已经被确定为‘需要被特殊保护的证人’,依据当时的情形,我认为这一条可以重新考虑。”
“附议。”坐在尼古拉斯上位的听审员伊娃·库伯举起了桌上的蓝色牌子,再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听审员赞同了尼古拉斯。
“我认为审查结果没有问题。”在尼古拉斯立刻变得难以言喻的表情中,欧文本人插了一句嘴,“‘生命技能停止’本身作为时间魔法,有很高的风险和很强的破坏性,所以即使是被救治人生命垂危也不被允许擅自使用。根据我个人记忆估算,假如当时不当操作,假如发生小范围时间崩坏,当是在场的特别行动队可能会出现大规模伤亡。
再加上第一条,作为没有经验的人,擅自按照自己的经验调动特别行动队,风险难以估测。实习生没有紧急状态可以使用禁术的许可,假如对我免于处罚,对于后来者是相当不好的示例,容易导致以后有危险情况发生。”
听审席上谁都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为加重自己的处罚而辩护,都愣了好一会儿。倒是监察官位置上的凯茜先回过了头,冷冷地开了:“驳回。我们的法律是为了对每个人公正才制定的,为了警示后来者而牺牲任何受审者,都不符合法律精神。以及,被告,在听审申诉讨论时你无权发言。请注意自己的立场。”
欧文被这过度正直的发言呛得顿了一下,一回头看到听审席上尼古拉斯正好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对第一条指控的处理结果维持原判,第二条将发回审查委员会重新考虑。现在宣布如下:欧文·拿萨,暂时撤销所有职务,暂停实习,反省期一个月。反省期要求定时义务参加社会工作,安排如下:中心医院医疗设备魔法力供应,以及给伤病员提供魔法力维护。”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被审查人提出的观点将被纳入考虑,鉴于第二条指控尚未获得结果,以及避免破例审查带来的影响,此次审查过程及结果将以‘涉及机密行动’的理由完全保密,不予公示。被审查人请将制服与证件于三日内交回,以上。”
出于礼貌,欧文是最后离开审查室的。尼古拉斯刚刚当众被他呛了一句,这会儿当然不会等他,按照蓝狐拿萨家族和铁蔓伍德家族最近几百年天天互相攻击诽谤、然而每过个几年还要赶紧凑一块联姻的现状看,尼古拉斯应该是回家和他的亲人们一起开心地嘲笑欧文那家伙居然被审查了。
不过等道他推开门打算离开的时候,门外倒也不是空无一人,欧文握着门把的手停了一下,看了看站在门口板着脸的女性:“凯茜监察官,有什么事情么?”
监察官凯茜和刚才同样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欧文:“欧文,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是你需要,还是特务部的监察官需要?”欧文依然单手撑着门,支在门口稍微低着头这么问道。
凯茜翠绿色的眼睛在欧文脸上停留了好一阵,然后松了口:“特务部的监察官。”
欧文退了一步,让开一道:“那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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