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贵妃从御心殿回来的时候,苑九思正在瑰延宫的正殿等她。
古色古香的殿中铺了厚厚的锦缎,半人高的精制铜炉中飘起几丝袅袅香烟。
这是她为免自己心浮气躁露了马脚,特地挑选的西域进贡的茵犀香。作提神醒脑,镇定心神之用。
“母妃!”见她回来,苑九思立即从榻上起身,掀开珍珠帘过去迎她。
聂贵妃进门后含笑应了声,直到嗅到炉中香气,不由轻轻挑了挑眉。
苑九思懂的香,大部分是和她学的。不同的香效用各不相同,什么时候焚什么味儿,也有一定讲究。茵犀香味微苦辛,余味带一点辣,这种气烈的香不像是她会喜欢的。
再淡淡一眼扫过苑九思脸上神色,聂贵妃心中就跟明镜似的,想是又做错了什么事心里慌吧。可她今日却没挑破。
“殿考结束了你怎的没叫上柔德那丫头出去玩儿?和嫔头两日还与本宫道太液池正在化冰。”
搭着川穹的手,聂贵妃缓缓坐下,声调平静,听不出喜怒。“方才回来时本宫还与川穹说你肯定溜出去了,不想竟错怪了你。”
若不是帕子掉了,心头总是发怵她哪愿意这样闷着。没弄清状况苑九思倒不敢先声张,只小声嘀咕:“皇宫不就这样大么,能去的地方早就去过了。年年景致都相同,宫里头还能有什么玩儿的?”
偷偷看了聂贵妃一眼,苑九思觉得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正在逐步提高。遣词造句含蓄又婉约,暗含一层薄薄的深意。
这些小把戏自瞒不过聂如扇,她嘴角微扬似乎噙着笑意,闲闲地道:“四月寒食节,陛下会亲自去普陀山燃香奠酒,祭祀先祖。九儿且放心,你自会在随行之列。”
闻言,苑九思开始不解,她怎的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越过苑西荷出宫那事直奔寒食节了?到底婉约在这个露.骨的年代含蓄行不通啊。
有了这种觉悟以后,苑九思便别别扭扭红着一张脸央求:“母妃,您一定是知道的......正月底孩儿想同皇姐一起......一起......”到底底气不足,苑九思声音越来越低。
因她说话时还在担心被弄丢的帕子,那可是一件巨大的把柄。
“哦?”聂贵妃淡淡应了一声,伸手轻揉了揉额角,面上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说起这个,柔德年前求见本宫时正巧与本宫提过,本宫今天也顺势向陛下提起——”聂贵妃尾音一转,看了眼紧张的苑九思,忽就不言了。
“皇姐竟然替我说了?!母妃,父皇怎么说的?”苑九思没想到苑西荷这么为自己着想,一时又欣喜又期待。双手撑住榻上置的小桌,睁大眼问。
没料她反应这样强烈,聂贵妃有些讶异,但还是与她转述:“你父皇说这一来不合祖制,二来你年纪尚小,届时宫船上可能时会有外臣往来,尚不宜同去。”
随着聂贵妃的话语,苑九思神色一点一点黯下去,最后还是十分低落地回了一句话,“儿臣知晓了。”不许去都算了,还找出这么多理由拒绝她,让她没有一点争取的希望。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她此时还是抑制不住失落的情绪。
见她耷拉着头,聂贵妃竟然笑了,又道:“你父皇原是不许,但当时有人为你说话,那人劝了你父皇几句,陛下最终还是恩准了。”
“什么?”苑九思一怔,不慎就将手边的青瓷杯撞得一声清脆响。音量高了几分,她不敢置信地又问她一遍,“父皇真准了?”
那是何方做好事不留名的神圣。苑九思感激涕零,若她知晓是谁,一定要重重答谢这份无价的恩情。
或许她反应太大叫聂贵妃有些不悦,所以还不待苑九思问清帮忙说话的人是谁,聂如扇就眉头一皱地嗔怪:“也是不小的人了,还不注意仪态。这两日若真闲得慌就去和教仪嬷嬷学学礼数。”
苑九思一听教仪局,当即一个激灵。跳下凳子几步走到聂贵妃旁,拉着她的手不依不饶地撒娇:“谢过母妃,儿臣不闲,儿臣可忙呢!和皇姐出宫这样重要的事,不提前准备一番怎么行。”
聂贵妃任她攀着,口中继续叮嘱,“你去了以后也不许随意露面,到时让花笺替你准备一张面纱。这毕竟是柔德的祝祷礼。还有,千万不可下宫船......”
知她意思,苑九思满口胡乱答应,“儿臣只是跟去看看,怎会抢皇姐的风头。”
听了好一阵嘱咐,苑九思用过一碟子梅花香饼和几枚吉祥果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边走她还边吊儿郎当地思忖,聂贵妃应当是老了,她记得她以前没这么唠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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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穹送她出去的时候,苑九思还是不太踏实,斟酌再三才向川穹开口:“川穹姑姑,今日殿考我走了过后母妃可有不悦之色?”怕被误会,她忙又补了一句,“今日背诵文章我都背得断断续续的,不甚流畅,而母妃对我素来要求都极高......我今日的表现,定是叫她失望了。”
没料到她会这样想,川穹和蔼地笑笑:“贵妃娘娘固然希望公主能做人中龙凤,饱读诗书。可她也是一个母亲呀!头些时日公主的刻苦,瑰延宫上上下下都看在眼中。娘娘嘴上虽没说,其实暗里即欣喜又心疼,还担心公主太用功会伤眼,招太医来问过几回呢。白日也常与奴婢说公主长大了明事了。”
“既然公主有进取之心,娘娘如何会责怪您。是公主多虑了。”
川穹说得诚恳,苑九思听着却不是滋味极了。若聂贵妃知道她那些日的刻苦,都是在捣鼓偷奸耍滑的小动作,一定会很失望吧。还有那些皇姐帮她写的课业。
她笑得很不自在,也没心思再问下去。
故作镇定地谢过川穹后,就带着采容回允阑轩了,一路无话。
***
苑九思一离开,殿中就静了下来。静得让聂贵妃有些不适。她记得早些年她最是怕吵了,她是在水乡长大的女子,温柔如水。
洪宣二十九年,年满十六的她就离别家人,割舍檀郎,带着川穹与银朱千里迢迢远赴皇城。
初入宫时水土不服,总是食不下咽,人也逐渐消瘦。
后来家中知晓她的状况,母亲老远地托人捎了一包乡土来,兑在水里喝了才慢慢好一些。她体子不太好,生九思的时候又大出血,所以三十出头也就这么一个孩子。
闻着清神醒脑的香,聂如扇却觉得神思倦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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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川穹回到身畔,聂如扇才将视线收了回来。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聂如扇挥手示意,“有什么就直说。”
“奴婢在想咱们公主开口闭口不离柔德公主,感情好得真是让奴婢羡慕。”川穹随口一说。
聂贵妃垂下支着头的手,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什么。而后瞟了她一眼,聂如扇才佯怒啐道,“什么时候你也爱拐弯儿抹角了?怕什么,本宫不是还坐在这儿坐得好好的么?”
讪讪一笑,川穹道:“奴婢不敢僭越,只是淑仪公主性子直,又将姊妹感情看得过重。而柔德公主那边似有又所保留。”
“姊妹?呵呵,宫里哪会有真正的姐妹情深?”拨弄着指上的玛瑙戒指,聂如扇似讥讽似叹息。
“先就这样吧,淑仪年纪小,本宫看得过来也护得了她。何况眼下正值柔德婚配的紧要关头,她没那么傻,她比谁都担心前功尽弃,且等等。”像柔德那样心眼儿多不见得一定就好。
苑九思只是不善辨别人情世故,并不是傻。
回想起那日苑西荷独自来见她,言语之中几多试探。她若直接讲明想要的还好,可偏生自作聪明,斜处看人。
就算真嫁了显赫门第风流少年又如何,也要有福分受啊。聂如扇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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