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这几百年的岁月,不过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白色长衫的男子隐在漆黑的夜里,血色的眸子落满了柔光,他银色的发长至臀部倾泻而下,软顺的宛如一匹上好的丝绸,男子温润的声音带着似是而非的叹息,幽幽的飘散在风中。
“谁?是谁在讲话?!”伊莉雅闻声,左顾右盼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她彳亍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一脸的茫然,随即却又被自己久违的声音惊的手足无措:“咦?!!我能说话了?!!”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少女茫然的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黑色的袖摆宽大的不合身,时不时露出她白皙柔嫩的肌肤,伊莉雅清澈如洗的眸子的里落满了期翼,她从来没有一刻能像现在一般,能真切的感受到疼痛。
然而...最终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吧…我就是在做梦... ̄△ ̄“
她失落的将手放下,精致的面容上眉眼微敛,自顾自的认定自己在做梦之后,伊莉雅开始漫无目地的游荡在这片漆黑的空间之中,好整以暇的想要看看自己的梦境会发生什么。
[人在做梦的时候,会发觉自己在做梦的吗?这感觉真奇怪。]
思绪刚落,伊莉雅便清楚的看见漆黑的空间里,开始浮现起一条发着光的小路,她快步跑上前去,踏在那黄土堆砌绿茵围绕的小道上。
[嗯?好像开始变的有趣了呢!]
她这么想着,开始饶有兴致的朝着小路的尽头走去,忽然眼前浮现起一道白光,刺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等那白光退去之后,伊莉雅发才现周围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郁葱的树木山林,和民居。
”奇怪,怎么总觉得这个地方那么眼熟呢?“
伊莉雅若有所思的顺着脚下的小路走着,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朱红的鸟居。
笔直的圆柱光洁如新,在阳光的拂照下,隐隐发着银光,伊莉雅清楚的知道,鸟居的后方就是神明居住神域,肉眼看不到的祥瑞之气从那鸟居的后方弥漫开来,直直的延伸至不远处那座华丽的神社。
“嗯,这个鸟居也眼熟极了…感觉更奇怪了!“伊莉雅抿着唇,心里不自觉的开始警惕了起来,她小心翼翼的踏上鸟居后方崭新的青石板,若有所思的朝着面前华丽的神社走去。
那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神社,屋顶上崭新的青石瓦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伊莉雅抬头,天空拥抱着的屋檐上一枚镂空的龙头栩栩如生,工艺精湛到此生难得一见。
只见四周错落着褐色的玉垣,将几个大殿和庭院排排围绕,熙攘的人群喧闹嬉笑着,在手水舍前排起了长队。
伊莉雅好奇的挥挥手在净手的男人面前,确认到对方完全看不到自己后,她如有所思的朝着祥瑞之气最浓郁的地方走去。
本殿的门口,身着蓝色羽织的粉发少年就站在摇铃下,他身后一头粉色的龙在空中翻腾成各种奇异的形状,而排队的人们似是都无所觉一般,对之视而不见。
而刚刚穿着褐色直垂的男人净完手之后,走到本殿前,直直的从少年的身体里穿过,看的伊莉雅恶寒不已。
“我要离这些人远点,我才不要尝试下被人类穿过身体的感觉呢!”伊莉雅小声的嘟囔着,往墙角的方向躲了躲。
男人用力的摇动风铃垂下来的麻绳,神情肃穆的像是最忠臣的信徒,他恭敬的对着大殿鞠躬击掌,随即双手合十于胸前,虔诚的祈祷着。
“希望母亲的身体能早日好起来,风神大人在上,一定要保佑我的母亲早早康复。”
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男人没有开口,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着。可是那男子的心声却宛如一道惊雷一般在伊莉雅的耳边炸开。
“果然是我的梦境,这么大的挂也给我开,不过突然响起声音什么的真的有点吓人了!”伊莉雅暗暗的吐槽着
男人许完愿后便又是一个俯身,他虔诚的鞠躬离开,旋即又有新的信徒上前来参拜。
年轻的神明沉默着,蓝色的羽织和着他粉色的发,无风自动飘摇在空中,他浅蓝的眸子里带着悲天悯人的安然,祥和的像是爱着世人的圣人。
他伸出手给每一位参拜的信徒赐福,竭尽全力的将自己所能带来的福祉赐予每一个信徒。
一直到夕阳西下,源源不断的祥瑞之气,被他送给每一位参拜的信徒,直到皎洁的明月初升至墨蓝的天空,繁星点点摇曳在明月的身旁,伴着如水的银辉在空中起舞。
少年身型的风神,靠做在本殿打开的窗台上,抬头遥望着月色,那神色看起来略带着一丝的寂寥。
伊莉雅就站在他的身侧,好奇的戳着他身侧的粉龙,却没摸到任何的实感:“虽然能碰到物体,但是仅限于生命体之外的吗?更重要的是竟然连神明大人都看不到我的吗?”
月光如水顺流而下,皎洁的银辉倾泻在神明的发间,随后流连至他温柔瞳中,伊莉雅看着神情祥和的神明,一时间有些怔愣,竟试图伸出手来勾勒着他的眉眼。
“神明大人原来长这个样子的吗?”伊莉雅好奇的用食指攀爬在神明没有实感的俊秀面容上,年轻的风神双眸微阂,纤长的睫毛恰巧落于少女的指间,伊莉雅一愣,低声的呢喃道:“睫毛…好长。”
她后知后觉的收回手,一瞬间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竟然比我的还长…?!”
温柔的神明,神色缱绻的遥望着星空,纤长浓密的睫毛上翘成一个恰好的优美弧度。
“我…竟然...输了!”那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轻颤。
身侧的少年神明,依旧抬着头,似乎目光里只有那一隅月光可以驻足,皎洁的,微凉的,冰冷的月色倾泻而下,少年神明的身躯越发的清瘦寂寥。
伊莉雅的心,竟也莫名的跟着晦涩了起来:“即使是神明大人...也会寂寞吗...”
一道白光骤然亮起,眼前的神明和神社,宛如一幅幅定格的老旧照片,纷纷剥落成细碎的纸屑,飘散于重归于黑暗的梦境里,美好的幻境一瞬间分崩离析。
摇晃之间莉雅跌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环顾着四周,忽然间磅礴的雨水从乌压压的天空上延绵不断的倾泻下,她呆楞的看着那些穿透自己身体的雨水,冰凉的寒意从四肢蔓延进心底。
狂风摇曳在山巅,将郁葱的树木懒腰吹断,漫过脚踝的浊水淅沥沥的从山上一路蜿蜒至山脚,大雨疯狂的从天而降,天空黑沉沉的宛如要塌下来一般。
身材消瘦的神明,披着单薄的羽织站在山顶,遥望着山下翻涌着巨浪的河水,狂风卷着暴雨一路咆哮着,骤雨抽打在神明的身上,水花飞溅。
电闪雷鸣之间,隐隐有人类的祈求声传来。
“救救我们吧,风神大人!”
“要发洪水了!我们都要完了!”
“风神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吧!”
冰冷刺骨的狂风掀起神明单薄的羽织,卷着它试图将它撕裂。神明挺着脊骨,磅礴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发出生硬的响声。
慈悲的神明,那双浅蓝色的瞳子里,印着从山的另一边汹涌而来的洪水,带着惊涛怒浪一路肆意破坏而来。
耳畔是信徒们虔诚的哀求声,年轻神明轻阂上眼眸,湿透了的发丝紧紧贴在脸颊上,不住的滴着冰凉的水滴。。
“开什么玩笑,要制止洪水,该去求龙神吧,求风神有什么用啊,他又不是掌管水的”伊莉雅不可置信的说着,也许是眼前的一幕太过可怖,连带着她的心底都开始蔓延起一股真切的寒意。
那年轻的神明,神情悲戚的望着山下的子民,无能为力所带来的痛苦,几乎将这年轻的神明压垮,他摇曳在狂风里,缓缓的张开双手,在嗡嗡的雷鸣声中,那单薄的身躯,竟然□□的宛如一座逶迤的高山,神情冷酷而严峻。
神明张着双臂,缓缓飘浮至空中,浅蓝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祥和。
似是不忍一般,他缓缓闭上了双眸,一道白光猛的从神明消瘦的身躯散开,灼目的生疼,眼前的所有空间都被这白芒覆盖,伊莉雅慌忙紧闭上眼睛,将那刺目的白芒全部阻挡在眼帘之后。
*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当伊莉雅睁开眼睛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轰鸣的雷声停却,狂风席卷过后的山林一片狼藉,山下…终于却传来了民众的欢呼声。
“雨停了!雨停了!!!洪水改道了!是风神大人救了我们,是风神大人救了我们!!”
欢呼声震耳欲聋,像山洪爆发的嗡鸣声,一路席卷到山上来。
灾难褪去了,伊莉雅本该松口气,可不知为何,她心底的寒意更甚。
她后知后觉的环顾四周,慌乱的找寻着那位年轻神明的身影。
“风神大人!风神大人!”少女的呼喊声,悠远的回荡在泥泞的山野之间,却没能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伊莉雅站在泥泞的积水里,喘着粗气,下一秒她神情一凛,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慌乱的朝着山腰上的神社处跑去。
大雨过后的山路满是淤泥和积水,坑坑洼洼的难以行走,伊莉雅深一脚浅一脚的飞快的从这淤泥之中跑过,泥水飞溅在她的小腿上,一向洁癖的她也似乎恍若未觉。
*
待回道神社之后,伊莉雅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走进了庭院里。
神社的几个偏殿,屋顶早已被狂风掀飞,只剩下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垣,年轻的神明正痛苦的蜷缩在回廊的一角上。
猩红的血液从他浅色的右瞳里溢出,伊莉雅清楚的看到,那只眸子黯淡的似是坠落在地的星辰,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风神大人…”伊莉雅慌张的跪坐在年轻的神明面前,她颤抖着伸出双手,似乎是想触碰神明受伤的那只眼睛。
而年轻的神明似是感觉不到痛苦一般,神情祥和安然,他缓缓的闭上双眼,蜷缩着躺在那冰冷的木板上,似是累极了一般。
终于…沉沉的睡去了。
*
“风神大人,我们要举家搬迁了,这个地方太容易发洪水,逃得过这一次,难保能逃过下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给您上香了。”中年的男人虔诚的上了柱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风神大人,谢谢您的庇佑,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儿子说想要搬去京都附近的村子,那个地方比较繁华,更容易找到些让我们全家安身立命的营生。”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鞠了一躬,颤颤巍巍的转身。
“风神大人,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给您上香了,母亲去世了,这个贫穷的地方我已经了无牵挂,我听说次郎在京都发了大财,我决定也去那里闯闯碰碰运气,说不定哪天就发了家,到时候我肯定会回来给您把神社重新修缮一番的。”
那个层许愿让母亲身体好起来的男子,跪在殿前的蒲团上,他看着坍塌的一片狼藉的废墟摇了摇头,虔诚了拜了三下终于起了身,毫不留恋的踏出了神社。
“风神大人…”
”风神大人…“
当灾难过去之后,人们却逐渐搬离了这座村落。
曾经香火鼎盛的神社也渐渐地废弃了。年轻的神明…终于被信徒遗忘在回忆的长河里。
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神明,时而徘徊在鸟居外的小路上,时而端坐在本殿的回廊上,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着他的信徒回来。
他等啊…等啊,等啊..等啊。
一直等到鸟居后的石阶上长满青苔,神社里落满了灰尘,老旧的石像斑驳出裂缝,说着要给他修缮神社的年轻人也没有回来过。
神社的摇铃年复一年的沉默着积满了灰尘。
它宛如不会说话的哑女,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响起过。
神明独自一人,在这里度过了漫长、漫长的岁月,无边无际的孤独,终于将他拉进了黑暗的深渊里。
从此长眠不醒。
直到最后,被众人遗忘的神明,失去了作为神的资格,即将孤独的消散在这座被遗忘的神社里。
*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阳光再次拂过鸟居前黄土弥漫的小路,麻雀叽叽喳喳的落在神社前满是青苔的石板上,身穿月色浴衣的少女,蹑手蹑脚的推开了那扇腐朽的大门。
那少女的金发宛如阳光织成的锦缎,散发着柔软的光芒,她有一双和神明如出一辙的蓝眸,清澈的宛如刚被雨水清洗的天空。
她冒失极了,即使全神贯注的看着脚下衰草连横的小路,偶尔还是会不小心被藤蔓绊的一个趔趄。
金发的少女站在殿前,好奇的摇动参拜的摇铃,却被铃铛上落满的灰尘浇了个灰头土脸,喷嚏连连。
[好多灰尘啊!]
少女无声的惊呼着,撑着袖摆奋力的扇着面前激荡的灰尘,脸上脏的宛如一只刚从煤炉里爬出的小花猫。
清脆的铃声,随着麻绳的摇动,骤然响起。悠远的声音穿过破旧的长廊,行至山野远方,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渐渐的,静止的庭院里似乎有风吹起,拍打着郁葱扎根于此的树木,拂过连横的野草,随着那悠远的铃声,一直一直吹到殿内的石像旁。
被遗忘的神明,等啊等,盼啊盼,随着漫长的岁月,与寂静的摇铃一同沉睡于此,一直一直到久违的铃声响起。
沉睡的神明在神像里缓缓睁开眼,岁月太过漫长,遗忘对神明来说最为残酷,失去信徒的神明,衰弱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是飞过的鸟雀,不小心碰响了铃铛吧。]
孤独的神明这样想着,熟悉的困意向他袭来,似是再也撑不住一般,想要跌落进那无尽的黑暗之中,那单薄的身躯,甚至开始消散出荧光来。
啪!啪!
久违的击掌声,清晰的传入神明的耳膜,神明微怔,不可置信的睁开那双流光婉转的蓝眸,他竭尽全力的去听着殿外的声响,连呼吸都忍不住要屏住。
[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
[我是个不小心流落到这个地方的外来者,我知道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本殿对您来说是一种大不敬,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恳请您在我找到回家的办法前收留我几日,倘若您不怪罪的话,这段时间,伊莉雅愿做您的信徒,为您献上贡品。]
少女的心声,宛如甘甜的泉水,潺潺流入神明干渴的心底,被遗忘的神明看着自己渐渐变的透明的身躯,在漆黑一片的石像里,飞舞着的点点荧光更加耀眼。
[伊莉雅愿做您的信徒....]
[倘若您不怪罪的话...伊莉雅愿做您的信徒...]
“伊莉雅...”神明低声的呢喃着这个名字,消散的荧光渐渐的聚拢回身体里,肉眼可观的瘴气开始缭绕至他单薄的身躯。
他粉色的发渐渐抽长至臀间,在那一瞬间退掉所有的颜色,白到灼目。那双蓝色的瞳子渐渐开始弥漫上血气,直至被染上猩红。
神明叹息着,发出痛苦的□□声,额上突然抽出的鬼角,刺破他惨白的肌肤,伴着那突如其来的金色妖纹,一起扎根于那幅俊秀的面容上。
故事的最后,神明选择了堕为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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