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之初(九)

    “温吞、内向、怯懦这些都是他想要向我们展示出来的人格?”

    “梦是不能够真实视物的,它依赖着我们的记忆去塑造一个又一个形象和场景。在付呈的梦中,他的样子是孩童时代,这可以说明他心中最初的自己就是那个样子,那是他的人格还没有被后天所加注的东西所束缚住。”

    陈之遇站起身向白板前走去,“温吞、内向、怯懦,这是他的性格,是后天他所习得的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顾云谁目光如炬的盯着陈之遇的侧脸,皮笑肉不笑道:“又不是演员,何必那么多表演,是吧老师?”

    “这并不存在欺骗,他只是在不断的学习,学习一种可以规避伤害的方式。”陈之遇目光深深的看了台下人一眼,继续说道,“他看人时的眼光大多都是扩散的,没有具体的凝聚点。他在故意放缓自己的思维和反应,当一个人的反射弧过长,他最真实的反应时间也会被拉长,这也就可以说明有更多做出反应的思考空间。”

    “这玩意也可以后天学习?”顾云谁讶然。

    “只要愿意,我们可以不断的突破自己的大脑和精神层次。”陈之遇点点头,拿起台上未盖上的红笔边写边说道,“他的梦从自己养的小狗走丢开始,在梦里他的母亲会突然消失,代表着当年的突然离世。他说,姑姑帮她把小狗找回来,小狗还带着两只小猫还送给他一汉堡。那么也就是说,他清晰的知道凌嫣然给他带来了物质,而系着围裙做饭的母亲也被给予汉堡的姑姑所替代,这是他的监护人发生了转变。只是换了一个不那么直观的事件所代替。”

    “帮他找小狗,给他汉堡,这应该是好吧?”

    “是,所以他梦中给与凌嫣然的形象是‘她那时候很年轻,湿哒哒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是不是很熟悉?”陈之遇点了点死者的死亡照片,转头望向顾云谁。

    “太熟悉了…….熟悉到我有点毛骨悚然……”

    “付呈将汉堡里的肉分给小猫吃。一来说明付呈很喜欢这个这两只猫;二来是因为这个猫其实在他看来是林嫣然带来的,他不得不将最好的留给他。是爱,是尊重,也是寄人篱下。”

    陈之遇:“而梦中出现禁锢住他的小狗和小猫的恶犬是应当是赵氏置业。在梦中,他和凌嫣然跪趴在地上,透过缝隙望向里面。这是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反反复复做的事。他想要逃离,于是跪在地上向家的方向爬去,但这时凌嫣然要挽留他,甚至将他的裤子拽了下来。”

    “衣服代表……最后的尊严?”

    “对,这可不可以代表‘我的羞耻在你眼前一文不值’!”

    顾云谁摩挲这手指在放置烟盒的口袋边蹭了蹭,最终转换方向举到头部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青皮板寸小炸毛,“这都是什么事!我现在要证据,不会是要我去地府打个报备,来着凌嫣然来个‘死有对证’吧?”

    “可以从小猫下手。”陈之遇抬手拿下死者儿子凌照炜的照片递了过去,“付呈嘴很紧,但是梦中的白猫温暖的像一双棉拖,焐热了身体却也能禁锢住脚步。”

    二十分钟后,独自躲藏在天台吸光了一整盒烟的顾云谁,带着伊白晃悠进了审讯室。

    “付呈?之前也都认识了,这是我们队唯一的女警官伊白啊。主要负责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经过尼古丁熏陶过的嗓子,说起话来有些沙哑,慵慵懒懒的语调像是个不太正经的相亲介绍人,“我呢,主要是走温情路线。所以你也别紧张,主要也说一下昨晚,哦不对,前天晚上的具体活动路线以及人证或者物证。”

    付呈弓着背规规矩矩的坐在对面,由于个子不太高,看向顾云谁的眼珠微微向上,有点被欺负的可怜模样:“前天姑姑让我去接她,我……”

    “不是这些,是你将她送回去以后。”顾云谁打断对方的发声,“也可以说说你和赵文旭曾共度春宵的尤美女士有什么关系?”

    “.…..”

    顾云谁盯着付呈,对方如同陈之遇的推测一样,半晌没做出什么反应,两三秒后才像刚将话听入耳,眼神有些闪离但面上仍就一片迷茫。

    “刚才尤美女士呢,已经从汽车总站被带回来了,她随身携带的包里有五十万的现金。这么大额的现金银行取款应该是预约的,连号的现金查找起来也很方便。”

    “我……我没有那么多钱的。”随着说话付呈的身子动了动,坐姿有些别扭。

    “你看我这么猜测行不行啊?”顾云谁点点头,简直算的上慈祥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死者容颜老去,而且整天闲着没事在家研究宫斗剧。在她即将失去一切的时候,她想了个点子,一个能为他的儿子能顺利‘登基’的一个馊主意。她利用自己的同乡,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去接近一个年近七十的糟老头。可惜被一个自诩正义但却忘恩负义的混蛋一刀致命,当鲜血流出来的时候,她回过头看到你的样子了么?”

    “我…….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付呈对着顾云谁的双眼,目光坦诚到极致。

    “是,你是没有杀人,”顾云谁斜睨着眼睛,语速飞快,“因为你觉得你杀死的不过是个躯壳,一个早早死去,却还在世上无谓挣扎的死尸。”

    付呈半张着嘴,做不出反应:“.….我在家里看电视,综艺节目,很好笑…….我没有出门,我…….”

    “你弟弟是今晨四点的飞机到达对吧?你说你要带他去看他的母亲?你会不会牵着他的手?是哪一只,握着刀口的那只么?”顾云谁垂着视线不住瞟过付呈的双手,像是摇摆不定到底该选择哪只。

    “死者独自前往案发地后,被凶手从后面袭击心脏,死亡时间大约在4号凌晨二点,过程大约三分钟,期间没有挣扎的痕迹。”伊白将现场照片放到二人当中,修的圆润的食指指甲轻轻的点在死者低垂下去的面颊上,“手脚都没有被束缚的痕迹,她应该转身看到你了,她很震惊,为什么自己养大的孩子会在背后给她致命的一刀,所以没有人听到她的呼救,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就这么死了。”

    惨白的灯光照在薄薄的的纸片上,反射出来的光线挡住了死者低垂下来的手臂,照片中的人像是二十来岁的青春年纪,安静的小憩在雨后公园的长椅上。

    “或许你可以和我们说说,她都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狠的杀死她?”顾云谁看着对着照片发愣症的付呈,放缓声音道。

    “嗯?”付呈缓缓抬起头,可能是灯光有些刺眼,眼底泛起写雾蒙蒙的水珠,“就和大部分的慈善家一样,他们赏赐着物质,却要你献出自由。”

    顾云谁不可置否的拉了拉嘴角,等着下面的话。

    “我父母过世以后,我一个人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姑姑接我到了江城市。这里真大,太多吃的我没有吃过,玩的我没有见过,当时就想要是能永远和姑姑留在这里就好了。”付呈说着眨眨眼睛,兀自笑开,“后来,我真的要永远留在这里了,不得被人当初棋子,放置在各个地方,但是也没有关系,我到什么地方也都一样。”

    “你到什么地方都一样?”顾云谁微微皱眉,将话重复了一遍,抬眼盯住付呈,“谁不一样?凌照炜?”

    “是的,小炜他还在成长,他应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他应该跟所有的小孩一样,在操场上自由的奔跑;穿梭在大街小巷寻找他所有好奇的东西甚至于故意调皮打架,让我们这些做家长的语重心长的劝导他。”付呈说,“可是结果呢,他必须像一个机器人,每天精准的完成自己的任务!外语、美术、钢琴、金融、跆拳道那些我一双手都数不完的课程,你相信吗?这是从他记事开始每天反反复复的生活。”

    付呈将张开的十指蜷缩成拳头,古怪的抬头看着顾云谁问道:“顾警官,什么样的人才是父母想要你成为的人呢?

    “正直、勇敢、明辨是非。”顾云谁想也没想就将从小听顾爹耳提面命的话说了出来。

    “那你真是一个幸福的孩子。”付呈嗓音低沉着,嘴角有些讥笑,“那都是不曾在暗夜里行过路的人说的。”

    顾云谁暗自翻了个白眼,很是真诚的请教道:“劳驾问一下啊,按照你们这些夜里活动的生物的意思就是,凌嫣然生前是虐待你们的,你是备受伤害的小可怜,所以不得已,杀了她为民除害?”

    付呈双眼半睁着,无神的望着桌上女人的照片,过了良久才抬起头来倏地一笑道:“我从来就没有杀人啊,这些是她该死的理由,不是我杀人的证据。”

    外间的天已经蒙亮,街道两旁的环卫工穿着鹅黄色的制服慵懒的拿着扫把刷着地面。市局正门停靠在路边的黑色SUV上,陈之遇低着头死死的盯着手中的手提电脑。

    随着手指在键盘上的飞速浮动,密密麻麻代码的屏幕渐渐浮现一行文字:想要骗过他们,就要先骗过你自己,只要佐证你的是理由而不是证据,那么这就是最完美的犯罪。

    陈之遇还想向上翻查着,一旁连着电脑的手机“滴滴”两声彻底黑屏。他面无表情的盯着白色金属外壳包裹的黑色屏幕,如同凝视着暗黑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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