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去，不过清晨已有了凉意。天已亮透，接近上课时间，但晋南三中外的小吃街上仍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走动。
何小叶背着书包，乖巧地跟在赵秀芝旁边。
赵秀芝忙得像个陀螺，很少有停下来的时间，她难得抽出一点时间来送何小叶开学。刚下飞机，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带着何小叶开车直奔学校，现在不得不先来小吃街吃点东西填肚子。
两人绕进小吃街，旁边是一片树林，将学校的后门和小吃街隔开了，远远可以看见学校的围墙掩映在树木之中。赵秀芝侧目，随即不悦地皱起了眉，一边看手表一边道：“以后就算赶时间，也不能独自从树林里抄近路。你们学校也不知道规划一下，这么一片树林，潜藏着多少危险？作为晋南知名的中学，连这点风险都不知道规避……”
赵秀芝像训斥自己的员工一般，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从小树林说到校园建设，再说到市区规划，只差谈一谈未来十年国家展望了。何小叶没搭腔，只乖乖地跟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发呆。
小吃街上人烟渐少，时间紧迫，两人随意捡一个面馆吃早餐。
赵秀芝一边用纸巾擦拭碗筷，一边继续她漫无边际的话题，“三中也不是不好，但始终比不上八中，还是有些遗憾的。不过也不用因此灰心，妈妈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她将擦好的筷子递给何小叶，语气也严肃了一些，“到了高中也要继续努力。高中课程更紧，学习上不能有一丝松懈。”
何小叶接过筷子，只低着头嗯了一声。
牛肉面端了上来，翻滚着热腾腾的白气，清汤上漂着两片薄如蝉翼的牛肉。赵秀芝微皱一下眉头，把牛肉夹到何小叶碗里。
“学校的伙食不比家里，但是同学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不要搞特殊。你们学校倒是这点好，注意培养学生吃苦耐劳的精神，开学一周军训，对你们这些自小娇生惯养的孩子也是有些帮助的。强度应该不会太大，能坚持就不要偷懒……”
她没完没了，嘴上的叮嘱一刻不停，对何小叶十二万的不放心。
“妈，我知道了，面要坨了。”何小叶小声提醒，白皙的脸颊被汤面的热气熏出一丝红晕。
母女俩正吃着面条，门外咋咋呼呼涌进一群大男孩。一个个人高马大，嗓门儿也格外地大，边嬉闹边往里走。几个大男孩一进来，小店立刻被衬托的狭窄逼仄了起来。
几人在何小叶她们旁边的桌子坐下，咋咋呼呼点了菜，就开始瞎聊。其中一人在打电话，大约是为了压过周围的喧闹，他的声音格外大，回荡在小小的面店里。
“姜恒，我日你大爷，你他妈跟哪儿呢？老子天不亮就到你们学校了，等我女朋友都没这么勤快。真替你感到荣幸。老子站在你们学校门口，左等右等，饱尝秋风和露水的折磨，性感长腿都他妈要变老寒腿了。什么？我为什么来？有句名言听说过吗？军训是检验美女唯一且最有效的途径。谁说的？老子孔训说的。”
那个叫孔训的男生说得眉飞色舞，同桌的几个男生一起嘻嘻哈哈哈起哄。
旁边桌的赵秀芝眉头越皱越紧，她将筷子一放，轻拍了一下桌子。声音不大，倒没引起一帮玩闹的男孩儿注意。
何小叶心里慌了慌，轻轻抓住了赵秀芝的手，稳住她的情绪。赵秀芝意难平，哼了一声，对何小叶告诫道：“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她顿了顿，压制自己的怒气，“小叶，妈妈跟你说，你可不能学这样，东游西荡，不学无术。最好不要跟这样的学生来往，免得带坏了你。”
叫孔训的男生挂了电话，刚好听见赵秀芝的话，扭过头来看二人。
因为赵秀芝的话，何小叶觉得有些不自在，有在人背后说闲话的嫌疑，目光总不自觉看那几个男生，刚好跟孔训的目光对上。
孔训挑一下眉，舔舔脸颊，嗤笑一声。
何小叶有种说人坏话被当场抓住的羞耻感，一张脸瞬间涨红，呆愣愣看着孔训，好半天才勉强扯出一个歉意的笑，模样却有些别扭，不尴不尬的。
孔训愣了愣，这丫头挺有意思，说人坏话还一副可怜巴巴被欺负的样子。他轻笑着切了一声，然后扭头跟自己的朋友吹牛去了。
何小叶松一口气，看着赵秀芝，道：“妈，别说了。”
赵秀芝一瞪眼，刚准备发作，又觉得确实有失体面，便咳了咳，道：“别人我不管，但是你绝对不能这样。”
何小叶点点头，轻声道：“妈妈放心吧。”
一碗面没吃完，赵秀芝的手机就响了五六次，她一次次摁断。正低头吃面的何小叶抬起了眼，透过浅白的蒸汽，冲赵秀芝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妈，先去忙正事吧。”
“那你……”
“前两天海叔已经陪我报过名了，寝室也分配好了，我直接去教室就可以了，没问题的。”她说着，再次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
“海叔带你来的呀。”赵秀芝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歉意，她张了张嘴，准备再说什么，但电话又响起了，她只能抱歉地笑一下，“那妈妈先去接电话。”
何小叶乖巧地点点头。赵秀芝转身走出面店。
何小叶脸上还挂着让人安心的笑，眼眶却微微有些润，她低下头继续吃面。
不出意外，赵秀芝的公司有紧急会议，必须立刻赶回去。她回到面店，还没开口，何小叶就已经抬起头，微笑着说：“妈，你去忙正事吧，我吃完就自己去学校。”
“那妈妈就先去了，你自己乖点，我已经跟你们校长打过招呼了，班主任也知道了，都会照顾你的。”
何小叶迟疑一下，脸上笑容未变，点点头。
赵秀芝踩着高跟鞋，气势万千地走出了面店，鞋跟叩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强势而有节奏的咚咚声。
赵秀芝刚走，何小叶便起身准备离开。
坐在靠近走廊位置的孔训突然单手支着脸颊，抬着头，看着她笑。
何小叶下意识觉得危险，心里紧了一下，两只白皙的手紧紧攥住了书包带。
孔训呵了一声，扬眉，似自言自语，但目光却盯着何小叶白嫩的脸颊，“富二代？”
何小叶动作顿一下，但没有理他，低着头，抿着唇，加快脚步往外走。
身后传来几个男生嬉笑的声音，应该是在谈论她，何小叶觉得背脊有些麻。
终于从狭窄的面店走出来，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压抑而局促的感觉消失了，噗噗乱跳的心脏也平复了下来。
她双手仍抓着书包带，站在街边张望了一下，路上几乎没有学生了。
快到上课时间了。
她远远眺望了一下，只能看见学校大门处飘扬的红旗一角，在小吃街对角处，隔了整整一个校园。如果母亲没走，开车很快就能过去，可是现在她只有两条腿……
何小叶收回目光，看了看掩映在小树林中的学校后门，不由咬了一下嘴唇，缓缓迈动脚步。
树木不算密，树林里光线也较充足，走在里面倒不算瘆人。只是何小叶很少来这种地方，一个人在树林里还是有些忐忑。
她慢慢走向森林深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动，吓得她整个人都紧缩了起来，恨不得缩成一个球，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才发现是自己踩断了树枝。她松一口气，但整个人还是紧绷的，目不斜视地盯着校园门，一边暗暗给自己鼓劲一边往后门走去。
“老子让你叫爸爸，聋了？”
突然的一声呵斥传过来，像把冰凉的刀一样扎进何小叶的耳膜，让她浑身凉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缓了片刻，慢慢扭过头，看见右手边不远处跪着三个男生。着三个男生对面，还有两个男生。一个站着，对着三人不断踢踢打打，一会儿敲敲这个头，一会儿踢踢那个的腿。另一个男生靠树站着，单腿支在树上。从何小叶的角度只能看见这个男生支起的腿以及明明灭灭的一点星火。
靠在树上的男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站直了身子，走到了三个跪着的男生面前。
何小叶微张着嘴，愣了一下，这次她觉得那把冰凉的刀扎进了她眼里。她看不见男生的模样，但能看见他一头扎眼的红发。发色不是艳红，是暗红的，但在阳光下，这暗红的发色也张扬地有些过分。
何小叶的心情有点复杂，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弄这么一个非主流的发色。
男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他妈咬着笔，给老子写一个征服，这次的事就算了。”红头发的男生说着话，就在其中一个跪着的男生头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打得那个男生往旁边偏了偏。
红头发问他身边的男生：“你他妈有笔吗？”
旁边的男生骂了句脏话，嘻嘻笑道：“老子像是带笔的人吗？”
“那就让他们一直跪着。”
红头发说完，不耐烦地走动了两步，一侧身，刚好看见不远处的何小叶。
瞬间，何小叶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本能地感觉到有危险。她立刻低下头，假装路过，赶紧转身继续朝后门走去。
“哎！”
男生开口了。何小叶觉得背脊有点凉，心底升起一点恐惧，她只当没听见，死死盯着脚尖，加快了脚步。
“哎，长得跟兔子似的小矮个儿！老子叫你呢！”
红头发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跟他一起的那个男生发出了放肆的笑声，“你他妈别过去，人小姑娘怕你！”
何小叶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加快脚步，几乎小跑了起来。
“你他妈跑什么呢？”
男生在声音就在头顶响起，他拦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笼在了何小叶的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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