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人离开头道沟二十年,如今个个都出人头地, 再回到家乡, 也勉强算是衣锦还乡了。
瞧瞧卫老太的打扮, 再瞧瞧自个儿,那些与卫老太年纪相仿, 早些年还笑话卫老太早早死了男人守寡的媳妇婆子就好比失足掉进醋海一样。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skr人!
当年卫家的日子虽然过得不错,但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粗布麻衫,看不出多大的差距来,可现在再比,不少头道沟的媳妇婆子都快把自己给酸死了, 他们往卫家人身边一站, 就好像旧社会里的老爷太太旁边的粗使婆子下人小厮一样。
有个早些年同卫老太关系还算不错的老太太驮着背走过来,尽力睁大那缝一样的小眼睛, 问卫老太,“大英, 你还记得我是谁不?”
“金花嫂子!咱一个村住了三十多年, 我怎么能把你给忘记呢?”卫老太伸出手, 抓住谢金花那如同老树皮一样的手, 问道:“金花嫂子, 你这几年身体怎么样?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大个七八岁, 现在已经七十多了吧!”
谢金花一听卫老太还记得她的年纪, 脸上的皱纹褶子立马就像开花一样抖擞开了, 她有点耳背,所以说话的声音偏高,“大英啊!难得你还记得我!今天是回来给老卫上坟的,对不?上完坟之后别急着回,到我家吃个便饭再走吧!咱老姐妹这么多年没见,好好唠一会儿。”
“成!午饭就在你家吃了!不过我是带着东西回来的,一会儿大家一块儿侍弄。”卫老太用手拍了拍谢金花那堪比鸡爪的手,准备同卫大柱等人介绍一下,结果那谢金花就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卫老太的手看,“大英,你手上带的这是个啥玩意儿?银戒指?我瞅着不像是真的银子啊!”
其他人的脸色垮了一半,都说卫家人在外面混的好,怎么卫老太连个银戒指都带不起?还带一个假的?
卫老太乐呵呵地说,“这本来就不是银的,这是铂金。喜丫头去瑞典留学的时候给我买的,价可贵哩,一个铂金戒指拿出去,能换一个黄金手镯回来!”
围观而来的吃瓜群众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都知道卫家人有钱了,但不知道竟然有钱到恐怖如斯!
谢金花又用手摸了摸卫老太的那个毛呢大衣,最后把手放在卫老太的衣领上,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圈,问,“大英,你这大衣是什么毛的?看着可板正了!还有你这衣领,是兔毛的吧,摸着这么滑溜。”
卫老太再次同谢金花科普,“这大衣是羊毛的,四柱家儿媳妇前段时间去欧洲演出,给我从英国带回来的。你说这个毛领儿啊,它可不是兔毛,是貂!金花嫂子,你看我这衣领,它是从貂身上扒下来的一整张皮,刮风的时候把领子拢一拢,风绝对灌不到脖子里去,可舒坦了。”
“是貂啊……貂皮贵还是兔皮贵?”可怜的谢金花并不知道貂皮价值几何。
卫老太显摆地劲头上来了,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肯定是貂皮啊,这个衣领花了我孙媳妇四千多块钱呢,你说哪个贵?”
天知道卫老太最近几年有多么想要嘚瑟显摆,原先她有什么好东西的时候,就会打电话同孙二英嘚瑟一番,可现在孙二英一家靠着辣酱厂发家致富,日子过得也不差,卫老太有心同孙二英嘚瑟,但时不时给孙二英反嘚瑟一番,渐渐地,她就不同孙二英嘚瑟了。
这次回到头道沟,卫老太要把她憋了这么多年的嘚瑟全都抖索出来。
“大柱,二柱,你们都同咱这些老乡们好好打招呼啊,还都认识吧。”卫老太转身招呼卫大柱他们。
村里人听卫老太喊卫大柱和卫二柱,这才顺着卫老太的目光朝卫老太身后看去,这么一看,立马就惊了。
谢金花结结巴巴地问卫老太,“那个国字脸的大高个儿……真是你家二柱啊!那二柱旁边的那个盯着挂面头的婆娘,是你家兰子?”
为了回家而特意烫了平板烫的李兰子:“……”她特意把头发拾掇的顺顺溜溜,怎么就变成挂面头了?
卫老太瞅了一眼李兰子,她突然发现这个金花嫂子还挺幽默的。李兰子把头发做成平板烫,十分直溜地搭在脸两边,可不就和煮熟的挂面一样吗?
“对啊,金花嫂子,你连二柱夫妻俩都认不出来了?”卫老太笑着说。
谢金花瞅了一眼自家儿子,一脸尴尬地说,“能认出来,和当年走的时候没多大变化。大英,你们家平时是不是吃什么仙草玉露了?怎么瞅着一个个不但没变老,怎么还越活越年轻了呢!你瞅瞅当初同你家兰子春芽她们扯淡拉呱的那些婆娘,现在一个个老眉老眼的,瞅着比你都显老。”
卫老太脸上的笑意险些没绷住,她惦记着给卫老头上坟的事情,便同谢金花和孙栋梁说,“今儿个日子特殊,大家都各忙各家事情去吧,我带着孩子回来给老卫扫扫墓、上上坟,等忙完这些事儿咱再看好好唠。”
那些人渐渐散去。
卫家人这次回来多数是成双成对的,比如卫光明和陶晴晴,小夫妻俩牵着俩孩子,一家四口眉眼都好看得要命,引得村里人频频往那边看。
卫添喜扶着卫老太,洛书文就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跟着,这两人也极为惹眼。
剩下的诸如卫东征等单身狗自己组了个小团,兄弟几个边走边聊,说得挺开心,身上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胡子也打理得整整齐齐,头道沟里那些大闺女小媳妇的眼珠子都快粘在兄弟几个身上了。
头道沟的村民随着卫老太走了几十米远,见卫老太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眶也开始发红,自发地闭上了嘴,不过还有好多人继续跟着走。
卫老太也没有拦,她循着旧时的记忆把卫家人都带到了埋葬卫老头的地方,看着那被雨打风吹而变成矮矮一小块的坟包,眼里的泪像是滚黄豆一样往下掉。
“老卫……”
卫老太这一声喊,直接就把卫家人都喊得飚了泪。
除去卫大柱和卫二柱之外,恐怕没几个人真的记得卫老头长什么模样。
卫老头走的时候,卫四柱刚记事,卫大丫才断奶,对卫老头自然是没什么感情的,他们哭,完全是因为见不得卫老太哭。
卫老太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啊,当年没粮食活不下去的时候,眼看着儿子闺女饿得奄奄一息,她哭过一次,后来就很少哭了,清明时节心里憋得慌了,她会嚎两嗓子,过年守岁的时候,卫老太习惯带着孩子们一起追忆过去,也容易抹几滴眼泪,卫二丫生了重病的时候,卫老太也哭过……随着年岁的增长,卫老太内心藏起来的软弱渐渐暴露了出来,可卫老太从没这样哭过。
卫老太一开嗓,卫家人的心尖都跟着颤了好几颤,卫大柱兄妹几个哭得不能自已,孙子辈的卫东征等人也跟着红了眼眶,就连那些曾孙也都被太奶奶这一嗓子给吓得不轻,开始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一群衣着体面的人跪在庄稼地里,哭声悲恸,等哭够了,卫老太这才站起来,她绕着卫老头的坟包走了两圈,同卫大柱说,“大柱,咱在这儿多停几天吧,把你爹的坟包给修修,当年咱家穷,没钱给你爹立碑,这次一并立了。”
不是商量,是命令。
卫大柱连连点头,不用他张嘴,卫家最有人脉也最有能耐的卫东征就把这事儿给担了下来,“奶,这事儿不用我大伯张罗,我来吧。今晚咱就歇在县里,我同招待所的人说过了,给咱留足够的房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行,你办事,奶放心。”
卫老太把膝盖上的土灰拍了拍,同卫四柱说,“四柱,让人把冥货纸扎都给你爹烧了吧,你爹在下面等着呢!”
卫老太话音一落,那几个货车司机就掏出火柴盒来,划着火柴,把那些冥货纸扎点燃,小火变大火,烧红半边天。
头道沟的村民这才看到卫家人给卫老头准备的冥货纸扎有多么多,那都快堆成一个小山包了。
火光熊熊,有人小声嘀咕,“卫家人在阳间活得好,卫老头在阴间的日子也肯定过得滋润啊!这么多冥币,够他花到啥时候!”
卫老太在卫老头坟前站直身子,中气十足,“老卫,怕你听不到我说话,所以我嗓门就高点。我同你说,你就给我听着,如果你心里不满意,那晚上再托梦来和我商量。你怨我二十年不回来看你,我今儿个就回来了。你怨我可以,不能怨孩子们,孩子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老卫家的祖坟都在冒青烟,你别瞎见怪。”
“今天回来给你带这么多东西,让你高兴些,但是之后你就别等了,或者说你随着照片同我回京城去,往后清明十月一就对着照片祭奠了,孩子们事业忙,不可能年年都回来。要我说,你投胎去吧,没啥好记挂的了。”
“这次回来,我还能站着同你说说话,下次回来指不定我就也躺在棺材盒里到下面陪你了。如果你愿意等,那就等我个十年八年二十年,到时候咱俩一块儿投胎,如果你不愿意等,那就先走一步,我性子凶,活得时候没人敢欺负,到了下面也没鬼敢欺负的,你别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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