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军属大院里的人若是想要买肉, 多数是在旁边村子里的供应点买, 也就卫家人这种平时没啥工作,整天可以出去瞎溜达的人才有空闲时间去蓉城挑拣好的肉买。
以马大姐那抠抠索索的性,若是搁在平时, 她绝对蹬着自行车去蓉城买肉了,可今天她刚从蓉城回来,心累身子更累, 五脏庙还一直都在闹抗议, 她直接跑去离军属大院不愿的供应点买了肉,回家就爆炒了一锅。
需要注意的是, 马大姐到现在都认为自己不该吃肉,她觉得自己吃肉就是背离人民群众的路线, 与人民群众脱节, 可她实在太想吃了,只能心里一边自责, 嘴上一边吃, 眼泪唰唰地往下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吃的肉里加了耗子药呢!
整个军属大院,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炖上了肉, 等男人们下班回来时, 还没进家属大院的门, 隔着老远就闻到那肉香味了。
军属大院的女人们怵马大姐那双嘴皮子, 男人们倒不是怵, 而是烦, 整天被马大姐追着叨逼叨逼,他们感觉头都大了,故而一回家,看到自己饭桌上摆的那一盆肉,男人们还没顾得上高兴,第一句话就是问自家媳妇儿,“你今天怎么胆子这么大了?不怕马大姐上门来找茬?”
“怕啥?那马大姐总算遇到一个克星了,就是卫中将的老娘,老太太心疼儿子孙子身板单薄,特意买了肉过来炖上给儿子孙子补身体,结果马大姐就上门挑事去了。那马大姐真以为所有人都和咱这院子里住的人一样好说话?”
“卫中将那老娘的脾气是一等一的火爆,指着马大姐就骂,一口气骂了半个钟头,那老太太都不带歇一下的。也就是马大姐的心理素质好,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估计都被那老太太骂的不想活了。你们是没有见到那老太太骂人的场面,双手往腰上一掐,唾沫星子就和机关枪一样往外喷,别说一个马大姐去挑事,就是去十个八个马大姐,那老太太也能在气势上压倒。”
军属大院的男人们:“???”
各家的女人都各有一套说辞,不过大同小异,皆是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卫老太的英雄事迹,然后便开始叮嘱自家男人和自家孩子,宁可同马大姐打一百架,也千万不要招惹卫家人一下,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戳到卫老太的肺管子了,万一哪天被卫老太堵上门来骂,她们估计得短命十年。
卫大柱倒是不怎么馋肉,因为卫老太们办搬到这边住之后,他和谢玉书就几乎不在自家做饭了,下班直接去小联排里吃,吃完之后想回军属大院,那就回,如果不想回,那便直接在小联排歇下。
马大姐鼻子再灵,那也不可能闻到营房东门那边飘来的肉香味,所以他每隔一两天就能吃顿大肉,比同僚们的伙食好多了。
今儿个是谢玉书特意叮嘱他回军属大院吃饭的,不然卫大柱铁定一下班就往小联排那边跑。
进屋放下东西,把手给洗干净,卫大柱盛了一碗肉汤面,问谢玉书,“今儿个马大姐不在?怎么我闻着整个军属大院里都是肉香味呢。这要是马大姐在,还不掀翻房顶吵翻了天?”
谢玉书绷着笑,“马大姐在呢,听人说她也买了一刀肉回来,估计正在家吃肉呢。”
卫大柱愣了一下,他听到这话的惊骇不亚于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哟,那么顽固的一个人,怎么想开的?是不是有谁点拨他了?”
谢玉书这下绷不住了,她想到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一边比划一边讲的东西就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捶桌笑了好一会儿,把卫大柱笑得一头雾水,正好卫国健端着搪瓷缸子出来倒水,顺嘴就回答了卫大柱的疑惑,“是我奶给点拨的,点拨了半个多小时呢!”
卫大柱:“???”
谢玉书笑得不能自已,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把卫国康也叫了出来,指着兄弟俩说,“来,你们哥俩给你爸演一遍,你奶是怎么怼马大姐的?像背课文一样,可别结巴啊!”
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虽然觉得羞耻,但也觉得还算有趣,稍微准备一番,便活灵活现地模仿了一出《卫老太狠怼马大姐》的戏码,看得卫大柱神情呆滞,嘴里的面条都不会嚼了。
“玉书,咱妈把马大姐怼的这么狠,你说咱都在一个军属院里住着,是不是应该看看马大姐去?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啊!”卫大柱说。
谢玉书一秒收住脸上的笑,速度堪比变脸,“要去你自己去!她马大姐当时揪着家家户户挑刺的时候,怎么就不考虑大家都在一个军属院里住着,面子上好歹都得过得去?就你卫大柱是好人。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咱妈刚把人给怼了,你就立马去看,咱妈会怎么想?我劝你一句,往后还想两条腿蹦跶着走路,最好不要捋咱妈的虎须。”
卫大柱心生寒意,连连摇头,“不去了,不去了,那就不去了。咱妈就住在眼跟前,万一让她知道我不同她统一战线,那绝对会手撕了我……”
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突然觉得印象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形象彻底崩塌了。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
卫老太除掉‘军属大院一大害’之后,整个年都过得熨熨帖帖,除夕夜依旧雷打不动地召开了家庭会议,只不过因为两个闺女都已经出嫁的缘故,家里少了些人,不过依旧把卫老太给闹腾得够呛。
守岁的时候没事干,卫老太嫌那些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题老掉牙了,索性带着四个儿媳妇连带卫添喜一个小丫头在大客厅里包饺子,因为家里的日子过得松快的缘故,饺子馅都是调了肉的。
七个葫芦娃难得地被放了假,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的闹腾,卫二柱把自己上次逛蓉城时买的麻将拿了出来,兄弟四个攒了个麻将局。
卫老太与谢玉书们包饺子的速度挺快,边聊边包,饺子馅很快就见了底,卫老太看和的面还有剩余,正琢磨该把那些面往哪儿打发,门外就响起了哨声。
寂静空旷的原野中,嘹亮的哨声此起彼伏,卫老太听得愣了一下,她转头同谢玉书妯娌四个说,“再多和点面,多调点饺子馅儿,等到吃早饭的时候,一并煮了,你们几个给部队的士兵送去吧,大过年的不回家,都是咱的守护神啊!”
妯娌四个没想到卫老太会这么说,正准备问,就见卫大柱那边疯狂地给她们使眼色。
卫老太眼圈微红,她抹了一把眼泪,“是这些守护神守了咱们的平安日子,大过年的,得让他们也尝到年味儿。”
“当年大柱跟着部队走了之后,我整天都悬着一颗心,因为生死不知嘛,所以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想,大柱过的怎么样了?能不能吃上饱饭,穿上暖和的衣服?后来国家安定了,大柱也一直没回来,中间有那么好几年,我逢年过节都想给大柱烧点儿东西,可心里一直盼着大柱能回来,这才没有烧。”
卫老太眼里还含着泪,突然就笑了,似是自言自语,“不然现在想想,明明人还活着就给烧东西,真是怪膈应人的。老天爷眷顾啊,送大柱回来了……”
“部队里的那些兵整天起早贪黑地操练,吃那么多的苦,不就是为了守护老百姓么?他们也都是有妈有娘的孩子,他们的妈在家肯定心疼,指不定正抹眼泪呢,咱给他们送点儿饺子过去,甭管人家喜不喜欢,稀不稀罕,都是咱的心意。”
妯娌四个被卫老太这番煽情的话说的也都心里发酸,用手指点了点眼角,和面的去和面,调馅料的去调馅料。
知道部队里人多,卫老太让谢玉书多活了一大团面,家里的肉有剩下的,卫老太让李兰子留过大年初二招待闺女和女婿的份额,然后就全都剁碎调到饺子馅里去了。
卫老太年纪大了,熬到后半年实在困得不行,就回屋睡去了,留谢玉书妯娌四个把剩下的面和饺子馅包了。
姚翠芬感慨,“咱妈年纪大了,人心也软了,当初连三姨家都舍不得给,现在都舍得给外人吃了。”
李兰子看得通透,“妈看似心硬,但实际上却热心得很。如果不是三姨家当年做的事情伤了咱妈的心,咱妈能不帮衬一把?咱妈讲情分、好面子,嘴里一直同咱说,二姨家当年帮过咱家不少,咱得还,可平心而论,这么多年,早还完了,咱妈之所以那么说,就是怕二柱他们兄弟几个闹意见,不愿意帮衬二姨家做地头的事情。咱妈这才是真的点水之恩,还人家一盆。”
卫添喜抬头,“二大妈,不是点水之恩还人家一盆,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都一个意思。”李兰子看了一眼卫添喜,问,“你困了不?困了的话就回去睡觉吧,这么大的一个娃,熬夜对身体不好。”
卫添喜就这样被打发走了。
妯娌四个边唠嗑边包饺子,一直忙活到凌晨四点多,卫大柱他们的麻将局也散了,一家人把屋子收拾干净,找来柏叶枝把包好的饺子盖上,这才去睡。
到了六点半的时候,家里的座钟‘铛铛铛’的响了几声,卫老太便醒了,她穿好衣服去灶房把饺子煮上,端了一小盘出去,手中还捏着一沓黄表纸,她走到院子的东北角上,刨了一个小坑,把饺子全都埋了进去,用火柴将黄表纸点上,声音哀戚。
“老卫啊,咱搬家了,当时搬得急,我没来得及同你说,只是把你的相片带过来了,你应该能找到回咱家的路吧。儿孙都挺好的,我身子骨也不错,你在下面可以放心了,当初我拦着你,不让你用命护着这些人,是我错了,你同我说的那句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黄表纸燃出的火光照应在卫老太脸上,卫老太怕夜风将黄表纸堆给吹散,用手拢了拢,眼角的余光突然就看到铁栅栏门外地上多出来的两道影子。
那两道影子紧紧靠墙贴着,几乎就要重合在一起,可卫老太看得清清楚楚,你影子里有两个头、四个腿,明显是身高不一样的两个人!
卫老太的声音没多少变化,她将手摸向墙根下的板砖,嘴里继续说,“老卫啊,你同我说过,人不能只为了自个儿活着,你一心想尽自己的能耐守护这些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谋和平的人,你走了,我替你守。”
掂起手中的板砖来,卫老太‘嗷’了一嗓子,将板砖朝栅栏外砸去,“我去你们家老母,大过年的出来做贼!”
屋内的卫添喜眼睛豁然睁开,她眼睛睁的滚圆,双手朝着床上虚虚一按,心中绷紧的那根神经总算松了下来,她开始穿衣服下地。
卫老太抛出的那块板砖以极为诡异、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角度砸向那两人,那两人还想反抗,可他们身上的力气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抽走了一般,连站都站不稳了,更别说抵抗。
最让那两个站在卫家门外的人恐惧的是,那明明已经从他们头顶飞过去的板砖又诡异地折了回来,追着他们的脑海招呼。
在晕过去的前一秒,那两个人心中所想的都是——真的有鬼,唯物主义骗我!
卫老太看到两个人噗通噗通倒在地上,抄起立在门后的大扫把就冲出了铁栅栏,大扫把如同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往那两个人身上招呼。
“大过年就出来做贼,真是有能耐啊!看老娘不揍死你们这些瘪三!”
“臭不要脸的东西,真当老卫家是好欺负的!”
卫老太嗓门高,骂人也有力气,她才喊了一嗓子,卫家人就清醒了,纷纷穿上衣服往外跑,到门口一看,院子外果然趴着两个人,已经被卫老太揍成死狗一样动弹不得了。
卫大柱谨慎,他让卫老太退后几步,上手在那两个人身上检查了一遍,摸到腰间的时候,突然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脸色一沉,脚踩在那人手腕上,用力一拽,动作干脆利落。
四拉四拽,那两个人的惨叫声响彻旷野,听得卫老太眼角直抽抽。
“大柱,揍一顿把人放走就好了,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吧……”卫老太有点心神不宁。
卫大柱从那两人腰间摸出两把枪来,“这些人来路不对,身上都带着枪。”
卫老太的腿一瞬间就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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