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撕逼段数来,卫老太从没怕过谁。
别看姚老太来的时候想得挺美,她这次是借着给闺女伺候月子的理由过来蹭点肉吃的,可卫老太更狠,她没说不让姚老太伺候闺女,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穷,说家里粮食少,怕让姚翠芬称吃不饱,她还说姚家的日子过得松快,夸姚老太心疼闺女对闺女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卫老太的话就一个意思,姚老太你想伺候闺女坐月子,完全可以,不过你得顿顿饭都回自己家吃,最好给你闺女把口粮也带过来。
这话听着过分吗?
若是在一般时候,这样抠门的婆家是要被十里八乡都戳着脊梁骨嘲笑半年的,但搁在物资紧缺、家家户户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六零年,没有人会说卫老太一个不是。
大多数人家为了多挣几个工分,儿媳妇生了娃之后月子都不让坐,顶多在炕头歇缓个十来天,然后就得抡起锄头来下地去干农活儿,像卫老太这样让儿媳妇躺在炕头安心奶娃娃的婆婆,已经算是一顶一大的好了。
甚至于姚老太若是敢反咬一口,大多数眼睛雪亮的人民群众还会义愤填膺地指责姚老太为人奸猾,借着伺候闺女坐月子的由头去打秋风。
‘打秋风’这个词放在啥都缺的六零年,那简直就是阶级敌人一样的存在,甭管是小孩还是老人听到了,都得吐两口唾沫表示嫌弃。
姚老太惹不起卫老太,只能灰溜溜地抱着孩子领着娃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了自家新添的外孙女一眼,姚翠芬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难过的,可是卫老太在,她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强作欢颜。
卫老太见姚翠芬低着头,时不时用袖子蹭一下眼,脸沉了沉,问:“四柱家的,你哭个甚?这年头就是这样,若是留下你.妈和你侄子侄女,咱全家人都揭不开锅!你别怪妈!”
姚翠芬抬起头来,眼眶有些红,“妈,我哪敢怪您,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您说我妈怎就那么狠心呢?喜丫头好歹是她亲外孙女,她来之后连一眼都没瞅,只顾着在那儿嗑瓜子,她看不起我的娃,不就是连我也看不起么?”
卫老太心软了下来,声音柔和了许多,“四柱家的,你别想这么多,把喜丫头喂好就行,妈肯定不会让你饿着。你先躺一会儿,妈得去后院张罗张罗,今晚还有的忙嘞!可能饭吃的会晚一点,不过我让大丫去给你熬粥了,是金贵的黄米粥,搁灶火上多熬一会儿,把里面的米油都给熬出来,再给你往粥里煮点核桃,听说吃核桃补脑子。”
姚翠芬何时见过这么好说话的卫老太啊,一时间,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惶恐,还有点害怕,“妈,不用给我煮核桃,核桃都留给我哥嫂他们家孩子吧,都是半大小子,马上就要念书了,多吃点核桃脑子聪明,上学的时候给您考双百分回来。我这么大人了,补脑子有啥用?”
“让你吃核桃又不是让你补脑子,是让你的奶水的营养,给咱喜丫头补脑子。”卫老太翻了一个白眼,丝毫没顾及自家儿媳妇的感受,抱着刚醒过来的小丫头亲香了一阵,然后就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刚醒过来的卫添喜眼睁睁看着一个圆脸老太太抱着自己又亲又摸,有心抗拒,奈何胳膊腿儿都没啥力气,只能任由老太太摆弄,等老太太走了之后,她才叹了一口气。
能偏心偏的这么理直气壮,卫添喜也真是长见识了,好在这老太太是对她偏心,不然以她那暴脾气,过两年可能会天天和老太太打架吧!
……
卫大柱与卫四柱把墙上的窟窿给补好,然后便闩上了门,留家里的兔崽子在前院看门,大人们则是都跑去了后院,围观卫二柱杀牛。
卫二柱手中拎着一把杀猪刀,对着那么大一头牛犯了难,他没见过别人家杀牛啊!
咬牙将杀猪刀往牛脖子上一捅,预想中鲜血喷涌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卫二柱却头晕腿软,连刀都没力气□□了。
“二柱,你行不行?”卫老太嫌弃了一番,亲自拎着刀上阵,她手劲儿挺大,但个头一般,想把牛头割下来就费了老鼻子力气,关键是割下牛头来容易,剥下一整张牛皮才是技术活儿。
卫大柱舍不得让自家亲妈费那么大的力气,便从卫老太手中把杀猪刀揭了过来,亲自上手操刀,等牛头上的血都流干净之后,这才开始扒牛皮。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面对着那汹涌的牛血,卫大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起初因为不熟练的缘故,他使着杀猪刀还有些不大顺手,后来用习惯了,他剥起牛皮来那叫一个飞快。
至于后面的开膛破肚,卫大柱还没有动手,杀猪刀就被双眼放光的谢玉书抢过去了。
“大柱,解剖的事情交给我,我虽然当年跟着部队的老军医学过一段时间解剖,但部队里条件不允许,撑死也只能解剖一只兔子两只野鸡,难得遇到这么大一头待宰的牛,你让我练练手!”
卫大柱知道谢玉书做过解剖的活儿,甚至他还亲眼见过谢玉书一只手捏死一只兔子的场景,故而并不惊讶,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把杀猪刀递给了谢玉书。
然后……谢玉书就用实际行动给卫家人开了眼。
一刀切下去,鲜血直流,谢玉书却兴奋的双眼放光,她把刀口扒开,撸起袖子来抻到牛肚子里掏了掏,又把手掏了出来,用刀在牛肚子上比划了几下,横着切完竖着切,不到半个钟头,一整头牛就给谢玉书干净利落地扒干净了,牛肉放一堆、蹄筋放一堆,五脏下水放一堆……
饶是卫老太见多识广,都被谢玉书那一秒化身‘杀牛女屠夫’的反差吓得够呛,她扯着卫大柱的袖子,歪着嘴低声问,“大柱,你媳妇儿这么厉害呢?杀牛都不带眨下眼的……”
卫大柱轻笑了一声,满脸光荣地解释道:“这算啥?玉书当年可是随着部队一起走的军医,部队整天打仗,血肉横飞的场面见多了,一次两次或许会怕,但三五百次见识下来,再怕也没啥感觉了。”
“当年条件艰苦,玉书们学做手术的时候,刚开始是拿着野兔子野鸡练,后来就是拿死人练了,死人都敢下手切,你说一头死牛,她会不会怕?”
卫大柱只顾着显摆自家媳妇有多么胆大,并没有注意到卫家人脸色的微妙变化。
卫老太原先还觉得这个大儿媳妇不是自己亲自选的,有些不大满意,可是现在知道这个大儿媳妇的光辉事迹之后,卫老太简直不能太满意了!
比起她这种有事用嘴吵吵、顶多上手掐几把挠几下的人来说,谢玉书才是真的狠人啊,死人都敢切……她敢不满意么?
李兰子与张春花也是一脸笑不出来还得强撑着笑的尴尬模样,妯娌俩心中满是庆幸,得亏她们没有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嫂发难,不然指不定要被整成什么样呢!
谢玉书用实际手艺将两个弟妹吓得服服帖帖,妯娌三人的关系空前绝后的和睦,等牛都杀好之后,每个人都分到了活儿,有的负责卤肉,有的负责熏肉,有的负责腌肉,还有的负责收拾院子里的残局,忙活了一整个下午连带着大半个晚上,卫家人的晚饭是过了九点才吃的,往日这个时候已经全都睡下了。
想到自家后院里存着的那么多肉,卫家人都挺兴奋的,睡着之后做梦都是在吃肉。
但有些人家就没这么好过了,比如卫老太的亲妹子孙小英家。
孙小英家闺女嫁在头道沟村,就住在张春芽娘家屋子后面,只不过因为孙小英与卫老太和孙二英都不怎么来往,所以孩子们也都当没有这门亲戚,关系处的比水还要寡淡。
孙小英嫁去的人家姓王,生的闺女叫王芳。
大年初二这天,王芳领着丈夫孩子回娘家吃了个饭,回到家之后就趴在炕头哭,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愣是把两个孩子都吓得不敢吃饭。
王芳的婆婆是个好脾气,好声好气的哄着两个孙子吃完饭,回头就进了王芳的屋,问,“大媳妇,你这是咋了?回了趟娘家就变成这样,在娘家遭人挤兑了?还是亲家公亲家母身子不太好?”
王芳哭得抽抽搭搭,拧着鼻子擤了好几把鼻涕,这才说,“妈啊,我看着我娘家妈过的日子,心酸啊……”
“我娘家男人多,但是个顶个的懒,娶得婆娘也是懒断筋的,我妈还偏疼那些懒断筋的鬼,那些人不想下地干活,我娘家妈就真能让那些人在家歇着,她自己扛个锄头下地,她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就算累死,能挣几个工分?”
“一年到头分下丁点儿口粮来,还全被那些懒断筋的丧门星给糟蹋了,我娘家妈瘦的和皮包骨一样,那五根手指头,还没有咱家鸡爪子粗呢!”
王芳她婆婆脸色变了变,她估摸着儿媳妇是想从婆家扒拉一点东西接济娘家,这怎么行?
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儿媳妇的暗示,王芳她婆婆只能憋出一个损招来——祸水东引。
“大媳妇,你先别哭啊,我记得你与咱村靠林场住的那个卫家是两姨亲,还有那叶家,也是你亲姨,对不?”
王芳抹着眼泪点头,“是,那卫老太是我亲大姨,叶老太是我亲二姨,只不过当年我妈嫁的稍微远了些,我大姨夫没了,我妈没帮衬,我大姨和我二姨就不认我妈这个姊妹了,多少年都不来往。”
王芳她婆婆梗了一下,干巴巴地说,“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还能有了啥深仇大恨?你同你妈说说,找你大姨二姨家哭哭穷,你大姨二姨从指缝里漏出点儿吃得来,都能让你妈吃饱!”
“你估计还不知道呢,咱家院子前面那张家的闺女不是嫁到卫家了么,过年回娘家时拎的拜年礼,足足有五六斤肉呢!你大姨家的日子算是越过越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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