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许征要和救援队一起下矿, 尤志只有一个反应:“你他妈疯了吗?”
在他看来, 许征年轻、意气用事,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瞎胡闹。
救援的工作不比其它, 同样具备危险性, 稍有不慎, 可能在原定的基础上再多死几个人。
参加救援队的,都是对矿内结构、地形位置十分了解的人。
许征看完地形图, 将其默记于心。
他在学习上天分一般, 和普通人一样, 都是靠死记硬背, 对于图形记忆方面, 却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凡看过的图,能做到过目不忘。
“出事的地点在哪?”许征问向一旁的救援队长。
队长给他指了个点,说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前面路全塌了,过都过不去。”
偏偏出事的地方,是位于几条巷道的交界处,人会躲在哪, 是否还存活,一切都说不准。
“这几个地方搜过了吗?”许征指着地图上的几个位置。
队长:“还没。”
许征:“等会去这几处找找。”
……
两人一言一语聊上了,尤志把许征扯到一旁,低声道:“喂,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许征还想问他:“你从哪儿找的救援队?”
这么不专业。
“还能去哪?矿上呗。”尤志一脸烦躁。
经尤志这么一提醒, 许时才幡然醒悟。
他倒忘了。
这个年代, 在关乐这样的小地方,哪有什么正规的救援队。
煤老板矿上出了事不敢声张,背地里偷偷压下来。
直到后几年,有位姓张的记者深入煤矿,暗中寻访两三年,揭开了一场十年前的巨型矿难事件。
由于开采设备简陋、矿内安全条件差,导致煤矿坍塌死了二十三名矿工。
这件事最终以每人五千元封口费,矿工家属十万元赔偿金了结。
张记者深入内部,从矿工做起,一点点把事情经过了解清楚,还找到当地火葬场工作人员,人证物证确凿,写了篇报道,一举将事件捅破。
报道出现后,当地部门将那座煤矿老板告上法院,此事过后,掀起了煤界一场浩劫,多年前的煤矿事故被频繁报道,导致煤老板对于煤矿安全不得不重视。
这才有救援队这一行业。
在此之前,给钱封矿,是行内默认的规矩。
尤志事业刚开始起步,良心仍在,没选择这么做,这才组织起救援。
矿虽然是他的,可他本人对矿内情况一窍不通,自然不能这么看着许征瞎胡闹:“我都没下去,你下去干吗,年纪轻轻的,不是给他们添乱吗?”
许征一时间没办法向他解释。
他挖过的煤,比尤志吃过的米还多。
许征注视着他问道:“你就不好奇我当初为什么偏找了你做生意?”
“好奇。”尤志事后想了很久也没想通,最后干脆不想了。
“等我上来告诉你。”许征道。
“你……”
救援队长跟着劝道:“尤老板,这小兄弟懂的比我们还多,他跟着一块下去,说不定还有希望。”
尤志左右为难,还是忍痛决定:“不行。他们是我的工人,出了事我负责,你要是出了事,谁负责?”
“少在这废话。”许征忽视他的意见,转头问,“衣服呢?给我一套。”
下矿前,许征交代给尤志一件事:“哄好我弟。”
许时在车上睡着了。
隔着车窗玻璃,许征看不清车内的脸,隔着老远回头望了眼窗户,和他们一块进入到矿内。
矿上的尤志站在车旁抽烟,火星扑闪,一根接一根。
很快,半包烟空了,脚下是一堆零星的烟头。
天刚蒙蒙亮。
车窗被摇了下来,许时环顾四周没看见人,第一时间问道:“我哥呢?”
“丢下你跑路了。”尤志把烟丢下,用脚踩灭。
许时刹那间变了脸色,浑身充斥着低气压,看向尤志的眼神让他感觉怪渗人的。
“诶,别别别,我跟你开玩笑呢。”尤志瞬间认怂,“你哥他有事出去了,先跟哥回家好好休息。”
“他什么时候回来?”许时追问道。
尤志摸了摸下巴,捉摸了半天,惆怅地叹了口气:“我也说不清,明天吧。”
许征和救援队一块进入矿下,道路坑坑洼洼,头顶上的矿灯成了里面仅有的光源,潮湿黑暗的环境,就像一只扼住脖子的手。
让人窒息。
环境还是那么恶劣。
许征前世就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他的青春。
矿内的路上,有的就是泥汤和石子,看不到半点绿色,就连平坦的马路都是一种奢望。
井口刺骨的风和各种有害气体混杂在一块,粉尘、煤尘,伴随着高温气候,多待一秒都让人觉得无法忍受,可偏偏,他们在里面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
许征听过工友说过这么一句话,“在矿里待久了,看棵草都觉得亲切。”
明明周围是不认识的人,熟悉的矿内景象将他拉回到了上辈子。
许征跟着他们走。
他们前进的速度快不了,每人携带一只手电,必要时照明开路。
矿内地形复杂程度远超过上面的图纸,弯弯绕绕的,无数个岔路口摆在他们面前,救援队里有负责这片地区的开采人员,领着他们走到了出事的巷口。
道路被堵得死死的,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一路走来,许征将矿下结构铭记于心。
上次下矿,救援队就是在这处折返,此次他们带上工具,做好了充足准备,打算从这儿清出一条路。
刚开工,便被救援队长急忙喊停:“再打下去,矿就塌了,想想其它办法。”
许征用手敲着周围的岩壁,最终选定了一处最薄的地方:“在这打孔,我们进去。”
“能行吗?”有人怀疑。
许征拿起工具开始敲,接着第二个人加入。
每敲一下,壁上掉落点灰。
这里的救援队长也不过是平日里领着他们干活的人,被困在矿内的有他的侄子:“年前在乡下给我侄子说好了媳妇,就指着在矿上干到年底,挣够盖房子的钱。没想到他命不好,遇上了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又有一道声音跟着忏悔:“我爸还在里面呢,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欠了赌场这么多钱,他也不会跟着下矿。”
“要是没把我姐夫救出来,我姐年纪轻轻的就成寡妇了。”
……
愿意来参与此次救援的,都和被困的人沾亲带故。
否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给再多的钱也没人愿意干。
无异于拿他们的命去赌里面人的安危。
“你们尤老板都还没放弃,怎么就不行了?”气氛越说越感伤,许征看不下去,开口打破这份哀愁。
“说得对,咱们还有尤老板!”得知矿难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没希望了,准备领赔偿金,没想到尤志一个搜救的命令,给了他们另一条路。
此次过后,相信矿上的人会更加为尤志卖命。
许征这话,无疑激发了他们所有的动力。
“咱们加紧挖,争取早点把人救出来。”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句,大伙铆足精力干活。
有谁体力不支了,退到后面去休息,换其他人上来。
要打通矿道,最常用的方法就是□□。
可目前矿内情况不明,□□威力过大,容易引发二次塌方。
他们只好用手一点点敲。
从徒劳到看见希望,岩壁总算出现个洞,拿手电筒一照,光线垂直穿过,有人惊呼:“穿了穿了。”
能打通一个孔,即便再小,那也是通了。
沿着洞孔周围不断进攻,敲击声混杂在一块,眼见石块一堆堆坍塌,露出的孔越来越大。
不知道打了多久,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墙上被凿除个能够一人通过的大洞。
三四支手电同时往洞里照去,地面积满了水,演变成一片小型湖泊。
全部人的心咯噔一下,顿时凉了。
许时被尤志领回他家,金碧辉煌的装修风闪瞎了许时的双眼。
尤志招呼他:“你随便坐啊,今晚想睡哪儿就睡哪儿,楼上客房随你挑。”
“饿不饿,需不需要我给你弄点吃的?”尤志关切道。
许征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
许时礼貌回绝:“不用了。对了,我哥到底有什么事?”
尤志眼神回闪,违心道:“这我哪儿知道。”
“你不知道吗?”许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幽幽问道。
尤志不愿承认,自己被这么个小屁孩吓住了,索性同他摊牌道:“他不让说。”
许时的神情有片刻落寞,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尤志也被他这幅外表所蒙骗,哄道:“你别难过啊,我先带你许征住过的客房休息休息?”
许时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尤志他表弟尤信,又皮又欠,说出的话让人恨不得把他裤子扒了狠狠打他屁股。
哪像许时,看着就乖。
白白净净的一团,尤志生怕哄不好许征回来找他算账。
许时躺在许征躺过的床上,独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地方,也只有许征曾经住过的地方能带给他安慰。
你去哪里了啊?
为什么每次都不告诉我。
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许时揪着手里的被子,把它想象成许征的头发,狠狠揪了两下。
矿下。
许征一阵头疼。
他总算明白这起事故的起因是什么,地下水渗透。
开采过程中,挖穿了隧道,导致水流淹进矿道,再加上小型塌方,堵住了出口。
由地下水聚成的湖,嘲笑着他们的徒劳无功。
有人顶不住哭了出来:“这还救个屁啊。”
他们不眠不休挖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砸穿个洞,结果换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
“万一呢?”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有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地下水泄露也总比瓦斯爆炸来得好,前者被困在里面还有生存的可能,后者一旦逃不出来,就得永远被留在地下。
许征离死亡线最近的一次,就是瓦斯爆炸。
空气中瓦斯浓度过高引发的爆炸,震得整座矿都在摇晃,干活的人拼了命地往外跑,许征的师傅,陈老被压在了矿下。
陈老是手把手带他进门的人,许征关于矿内的知识,全是陈老告诉他的。
陈老腿被柱子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空气中的瓦斯浓度在不断升高。
“你走吧。”陈老劝他。
周围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许征试图把人拽出来,却怎么样也拉扯不动。
许征的卖力让陈老不免感动:“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我把命搭上,待会说不准什么时候会二次爆炸,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啦。”
那时候的许征什么都顾不上,一心只想把人带出矿。
“你把刀给我。”陈老果断道。
手起刀落,陈老亲手斩断了被压在柱下的那条腿,虚弱道:“来,背我出去。”
许征背着人一路狂奔,血迹滴落在经过的路上,黑红一片。
逃出矿井的时候,许征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一半是汗,一半是血。
那起事故,让陈老失去了一条腿,换来的,是保住了整条命。
残疾的陈老再也不能担任矿下工作,领了赔偿金后被调到了其它岗位,还好专业知识过硬,不下矿也依旧能活得很好。
尤其是在后来煤矿安全隐患被大幅度曝光后,陈老参加了当地救援队。
许征和救援队的人凿开墙后,看见那面湖,救援队的人情绪顿时崩溃。
“我爸不会游泳啊。”哀嚎声犹如哭丧。
有位暴躁老哥忍不住揍了他一拳:“哭哭哭,哭个屁啊,老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具尸体,也得把它扛上去入土为安,妈的,留在矿里面像什么样。”
“都别吵了,大家先吃点东西,咱们进去接着找。”救援队队长安排道。
他们包里带的是压缩饼干,占地少还顶饱,平日里不容易吃到,是尤志怕他们体力不足特意从超市买的。
一袋饼干一瓶水,就能撑好几天。
许征草草啃了两口,往嘴里灌好几口水,靠近洞口,听水流声响。
陈老的经验还在耳边:“找到泄露的根源,就能找着人。”
水是从哪儿流出,就代表出事时矿工位于哪个地方。
黑暗反倒提升人的听觉。
从模糊至清晰,许征睁开眼,断定道:“左边。”
水自左前方流下,出事时应该跑不远。
一行人向左前行。
沿着水边走,一脚踩下去,水深没过小腿,湖中央的深度不可估量。
打着手电,摸着岩壁走了几个小时,他们来到了地下水泄露的地方。
洞口放了堆石头堪堪堵住,这样只能减少水流速度,不出一周,这整个地方,都会被淹。
“有人吗?”
“二娃你在哪儿?”
“栓子、栓子你听得见吗栓子。”
呼喊声在洞内回荡,回应他们的,只有从石缝中流出的水。
“吱吱吱吱。”一只老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许征身边,从他脚边穿过。
矿内有这么一个传统,遇见老鼠不能打。
相反,矿下的老鼠备受尊敬。
有老鼠出现的地方,就代表着有氧气。
一旦遇上老鼠集体搬家的时候,就知道矿快塌了。
所以老鼠在矿下,非但不是祸害,还是他们矿工的恩人。
同样是挖洞的,老鼠算得上是他们前辈。
经常矿工还会把吃不完的馒头分给这些老鼠。
许征低头,头顶上的矿灯照清路面,老鼠沿着边上的石头逃窜,不仅一只,足足有七八只。
这些老鼠都是从同一个方向过来的。
“我们去看看。”许征跟随老鼠来的方向,走向了其中一条分支。
这儿地形比周围高不少,水只淹了一半,再往里走,路都是干的。
越往里,路越窄,只能弓着腰通过。
“谁?”洞内突然传来人声,充满戒备。
许征一愣,跟在他身后的救援队长喜极而泣:“栓子!”
铿锵一声,男人丢了武器,喊道:“叔!”
这一声呼喊,让后面的人躁动不已,不断往里钻。
走过这条窄道后,里面宽敞不少,这几天被困人员就是在这度过的。
六个人,一个不少。
也顾不上身上脏,亲人重逢的喜悦让他们抱在一块,许征被冷落在一旁,随手拎了只老鼠,提着它的尾巴,晃悠在空中的老鼠唧唧叫个不停,短小的四肢拼命挣扎。
许征提了一会,把老鼠放了。
多亏了有它带路,才让他们找到了矿内这些人。
矿内的人七嘴八舌: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们怎么找到的?”
“我们也试着出去过,可洞口被堵了,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
……
许征找了块木板坐下。
一块木板就是煤矿工人不错的座椅,在井下就别妄想能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可供休息看了,累的时候拿块木板靠下,已经是种享受。
温情过后,有人的肚子响了:“有吃的吗?好饿。”
救援队友纷纷把自己的食物掏出来:“快吃,吃饱了咱们出去。”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开始撤离,就在他们刚出洞口,由于水流挤压过多,水压骤增,堵在水孔的石堆被冲散,孔边的岩壁被冲垮,原先笔孔大小的洞顿时扩大到拳头般大的洞口,水流哗哗地往矿里渗。
“快、快走,矿要淹了。”
一行人全力逃奔,来时只到小腿的水位在不断往上涨,越高走得越慢,还有人在逃命过程中不慎跌倒,被周围的人连忙拽起来接着逃跑。
在水流中奔跑,此起彼伏的水声扰得人心慌,时间越发紧迫,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同命运赛跑。
他们回到来时挖的墙孔时,水位已经上升至腰间。
人在一个个往外爬,许征逃出来时,水流即将上升至洞口,里面的水深,至少有一米以上。
他们把身边能用的材料全留在那儿,堵住之前凿出的洞。
从矿里上来的时候,一个个疲惫不堪。
许征身上都是泥沙和煤灰的混合物,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
矿内不知时间,距离他们下矿,已经过去了三天。
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矿内出来,头顶的阳光过于强烈,许征用手挡在眼前,看见了一直守在矿边的尤志:“地下水渗漏,赶紧派人去建密闭墙。”
“对了,没让许时知道吧?”许征又关心道。
只见尤志一脸苦笑,往边上移了步露出背后的许时。
许时脸上,有着的是他这辈子见过最难看的脸色。
“废物。”许征气急攻心,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许征体力不支昏过去前,隐隐约约听见许时叫了他一声。
就在许征进入矿内的第二天晚上,许时把尤志堵在房间门口,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尤志去哪儿,他去哪儿。
搞得尤志连出门去矿上看看都不敢。
对许时他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了。
他掏心掏肺地对许时。
可转头来,许时对他实行精神上的折磨。
“小少爷,你放过我行不行?”尤志长这么大,哪受过这个委屈。
要是有谁敢惹他,叫手下的人揍一顿就是了。
他爸有钱,打进医院多少钱都赔得起。
这一辈子,他就栽过两个人手里。
一个是霍君宁,一个是许时。
前者是他老婆他心甘情愿,可许时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许征呢?”许时就这么一句话。
他目前的表情,已经退化得和机器人差不多,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超过四十八小时,可以报警了。”
“你就别给我添乱成不成?”尤志哀求他。
这兄弟两,一个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许时执着道:“许征呢?”
尤志被烦得不行:“复读机啊你?”
“我去找他。”许时决定独自出门。
尤志把人拉住:“千万别,你要是丢了,你哥回来不得把我弄死。”
许时不依不饶:“那他人呢?”
“矿里。”尤志退让道。
许时和尤志就在矿边上一块等。
“要是许征有什么事,我要去揭发你。”许时威胁他。
两人等了整整一天,终于等到从里面出来的许征。
那模样,活脱脱像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
许征醒来的时候许时就趴在他身边,压着他的被子,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许征刚动了动手,许时就醒了,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愤怒。
“醒了?”许征问他。
“你……”
许征闻见自己身上那股熟悉的煤灰味,从床上起身,第一时间进了浴室:“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
衣服倒是换了,可这么多天待在矿下,身上的味道让他无法忍受。
许征刚出来,许时就坐在门口同他对峙:“我管不了你了。”
“和你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
“我对你很失望。”
“说什么呢你?”许征一愣。
这话不是平常他对许时说的吗,怎么现在轮到从许时嘴里说出来。
“这次的事,我要告诉妈。”许时一击必中。
许征这才慌了神:“你可少来,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行不行?”
许时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话没有可信度。”
“你到底想要什么?”许征叹气道,同他商量。
“我要让你被妈揍一顿。”许时报复性道,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心头之恨。
“你来揍行不行?”许征拽上许时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许时无所适从,险些被气哭。
把人逼急了就是这个下场,许征还得自己哄,他抱着许时:“你别哭啊。”
许时凑近许征的手腕,在上面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开了半个门,冒出个脑袋的尤志出声问道。
同时受到两道不耐烦的目光,尤志默默退了回去,把门带上。
许征没哄过人,待到许时心情平复后,他伸手把许时的眼泪擦干净:“说好要长大的,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
“我们回迁丰吧。”许时要求道。
“明天就走。”许征松开他,“我去和尤志说点事,很快回来。”
一出门,尤志就接收到了许征鄙夷的视线。
让他帮忙哄好许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尤志举起手为自己叫冤:“这可不怪我啊,是你家弟弟太精了,什么都瞒不了他。”
前两天尤志还在羡慕,如今倒无比怀念自己的傻弟弟尤信。
人是野了点,但胜在好哄。
给点钱就快乐。
尤志这回过来,是为了煤矿的事:“多亏了你,矿里的人才能得救,他们商量着要送你面锦旗呢,我拦下了。”
“你想要吗?想要我补给你。”尤志又补充道。
“不用。”许征抽了抽嘴角。
“锦旗可以省,但这个,你一定会喜欢。”尤志晃了晃手中的合同。
“这是什么?”许征不解。
“煤矿一半的股份。”尤志道。
“和我称兄道弟的人,不是一两个,可他们冲着的,不过是我手上的钱,你不一样,是我真正的兄弟。”尤志感慨,“原本想把矿送你,可惜不怎么挣钱,想着送你不是坑了你吗?分你一半股份,以后你来矿上拉煤就不必掏钱了。”
许征会加入救援队,并不全为了尤志,更多的是被他的品性所感染。
希望就在眼前,为什么不救救下面的人?
没想到尤志的报答,来得如此实在。
尤志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就是掏心窝子地对他好。
只要是他有的,他的兄弟要什么都成。
许征接过那份合同:“合同就不必签了,每月按时打钱就行。”
尤志哽他:“要钱没有,要煤一堆。”
查明事故原因后,尤志派人重建密闭墙,将地下水泄露处封锁起来,重新规划矿内路线,还给此次遇险矿工,每人发了两千块补偿金。
得知许征明天就回迁丰,尤志惊讶:“这么急?”
许征看了眼屋内。
尤志心领神会,递给他个同情的目光。
他懂,他全都懂。
国庆期间,返程的车票难买,这一切都难不倒尤志,他加钱从票贩子手中搞来了两张火车票。
这年代还没实行实名制,票贩子随处可见,猖獗得很。
钱到位,什么都好谈。
许征还在关乐的最后一晚,尤志试图问道:“我带你去做个足浴放松放松?”
“你自己去吧。”许征想也不想回绝。
“弟弟去吗?”被拒绝的尤志也不气馁,转头问起了许时。
果不其然,遭到了二次拒绝。
尤志自己出门去足浴城,别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许时这些天一直压抑着暴躁,他想发泄又找不到途径。
他还小,在家里说的话没有分量,没有一个人会听他的。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再也不想忍受这种无力的感觉。
他不会永远是个小孩。
他也有最为在乎的人。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等他长大,是不是事情就能够不一样?
许征从矿里出来一趟,感觉到许时都不愿和他亲近。
两人同住一间房,两米宽的大床,中间隔得足以再睡一个人。
许征主动提及:“还在生气呢?”
“没。”许时生硬答道。
“没生气你隔这么远。”许征不信。
许时:“热。”
十月份的天气,晚上睡觉空调都用不着开,这个理由显得无比牵强。
许征等了一会儿,许时没有和他交谈的欲望,他把眼睛闭上:“早点睡吧,明天就回家了。”
许时这时候才出声:“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你才几岁啊。”许征想了下,“等你成年。”
“成年了你要把我看作大人哦。”许时向他求证。
许征答应道:“好。”
许时却忘了。
就算他成年,在许征心里,也永远是个弟弟。
次日早上,尤志开车把他们送到车站,尤志遗憾道:“要不是矿上走不开,我就送你们回去了。”
正好还能去迁丰度个假。
这不,刚出了事,他得把所有设备排查一遍,该修的修,该换的换,还有矿上员工的安全教育,整了本比砖还厚的安全手册,要求每人必背。
还得不定期考试抽查。
合的留下,不合的打回去补考。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好处的,考第一名还能拿到一千块钱奖金,也是笔丰厚的报酬。
尤志送他们过来后,没再多待,继续回去忙他矿上的事。
七天国庆长假,这么一折腾,转眼间只剩下不到两天。
光是坐车回家,就花费了一天时间。
许征和许时到迁丰的时候,已是傍晚五点。
在车上时间长,除了吃以外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要么看看树,要么吃东西,以至于下车后两人到现在还撑得慌。
晚上,许征提起一件最重要的事:“你作业还没开始做吧?”
许时懵了,在许征的监督下,跑都跑不掉。
回到迁丰的第一晚,许时就被压在书桌上做作业,边做边叹气。
唉,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开学不到一月,许时领回来了十几张卷子,每科都有,科科分量还不平均。
短短几天,许时做了他一个月以来的作业量。
白天,许家父母旅游归来,两个人四只手都是满的,提回来许多当地的特产,连开门的手都腾不出来。
许征替他们开的门,接过王业萍手里的东西:“买了什么,这么沉?”
“还不是你爹,吵着说那儿的茶叶好,这一大袋都是他的。”王业萍看了眼家里,问道,“诶,许时呢?”
“屋里做作业。”许征解释道。
王业萍顿时放轻了音量:“转性子了啊他?行,那咱们小点声,别吵着他。”
“去去去,赶紧把你的茶叶收拾了。”王业萍轻声催促起许敬言。
许敬言从里面挑出一堆茶,对许征说道:“开学的时候,你带点去学校。”
许家父母回来当晚,晚饭做得极为丰盛。
都是当地有名的食材,放不了太久的索性在今晚都煮了。
王业萍穿着围裙,头也不回说道:“饭快好了,把许时叫出来吃饭。”
许时专注地连许征的脚步声都没听见,埋头题海中。
许征站在他身边待了好一会儿,敲敲桌子提醒他:“出去吃晚饭。”
“等会,我先做完这题。”许时此刻思路正顺,题做到一半舍不得轻易放手。
许征没出声打扰他,耐心等许时把题目做完。
许时出来的时候,遭到了王业萍过分关爱:“小宝贝,今天怎么这么乖啊?”
许征打了个寒颤。
连许时也默默躲到他身后,小声问道:“妈怎么了?”
“不知道。”许征回。
“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吃饭,菜都凉了。”王业萍的温柔持续不过三秒,粗了口气赶道。
这么一来,全家人才觉得舒畅。
“写作业费脑,多吃点。”王业萍给许时夹了块鱼,“还是得你哥在,你哥一回来,给我们省了多少心。”
许时都能开始做作业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许时一开始其实是不乐意的。
直到许征说:“你把作业做完,我答应你个要求。”
许时这才跟疯了一样,把书翻得哗哗作响,解决完一张又一张的卷子。
六号晚上,许时做完了全部作业。
仅仅花了一天的时间。
许征检查过后,每一张都是认真做的,不带半点敷衍。
“你不是都会做吗?”许征感慨道。
许时的表现,超乎他的想象。
看来许时上课偶尔玩手机,也还是有在听老师讲课。
许征不知道的是,许时从未听课,这些知识,都是他看书自学的。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明天一早,许征就得坐火车回学校,今晚是他和许时待在一块的最后一晚。
“我们去放烟花吧。”许时提议道。
家里还剩下过年没放完的烟花,被许时藏了起来,这回一股脑地全翻出来,捧到许征面前。
“好。”许征同意地很快。
全然不顾在这个时候放烟花有多么地傻。
锁好门,许征提着一袋烟花来到了空地上。
还没等他们开始放,空中已经炸开了烟花。
原来傻的不止他们两个。
从题海中脱离的许时显得比往常要兴奋,不停催促着许征快点点火。
许征点燃炮筒,听见biu的一声,一束耀眼的光束直升天空,而后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绚烂夺目,流光四溢。
他们放的烟花刚消失不见,远处的天空又燃起了另一朵烟花。
许征放一个,对方放一个。
就这么交替燃放,形成了一种默契。
“对面的是谁啊?有完没完。”许时吐槽道。
对方的烟花快消失了,许时被激起了斗志:“哥,快放,不能输给他!”
这一轮战役持续了四五个回合,最终对面放不出烟花黯淡收场。
许时一高兴,连点了三个烟花,biubiubiu三声,先后在空中炸开,宣告属于他们的胜利。
许征笑他:“幼不幼稚?”
许时这一放,把留着过年放的烟花一次性放完了。
他们只剩下手持烟花。
点燃一支,跳动的火光朝周围喷散开,燃烧地很快,不一会儿就放完一支,十分短暂。
好在他们有一堆。
许时手里拿了一大把,同时点燃,莹白色的火光把夜晚照得很亮,许时拿着手里的烟花不停甩,笑个不停。
有点傻。
燃放完最后一支烟花,许时还意犹未尽,看着满地残骸,询问许征:“哥,过年的时候多买点吧。”
许征承诺道:“到时候你去挑,想买多少买多少。”
许时笑得更欢,蹦跶至许征旁边,两人一块回家。
许征牵着他的手,有些凉。
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两人身上都是短袖,许征握紧了许时:“赶紧回去。”
最后一晚,许时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像个烙饼一样,左翻翻右翻翻。
许征被他影响得睡意全无。
无奈问道:“你还睡不睡了?”
许时磨蹭片刻,挪过来抱着他,眷恋道:“明天你就走了。”
许征反手把人揽在怀里:“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时才小声憋出来一句:“我睡不着。”
许征听见了,头疼地揉揉脑袋:“我也是。”
当夜,两人在床上一应一和聊了许多,许时询问他大学里的事,许征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他,听着听着,许时不自觉睡了过去。
剩下独自失眠的许征。
他睡得倒好。
许征戳了下许时的脸,独自起身,坐到一旁。
许征去车站的时候,许时还没醒,抱着被子傻笑,也不知梦见什么。
许征做了个口型同他道别,独自一人前往车站。
拖着行李箱在路上走着,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嘈杂声响。
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包,回学校时拖了个大行李箱,带的全是父母昨天整理出来的东西,一堆吃的。
许时睡醒的时候,跑去客厅看见在看电视的许敬言,揉揉眼睛问道:“我哥呢?”
“回学校了啊。”许敬言道。
“哦。”许时走回屋,嘴里嘟囔着,“他怎么不叫我。”
许征刚坐上火车,不由猜想许时现在醒了没有。
早上起来没见到他,会不会又生气。
想着想着,许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才刚分开,怎么就有点想许时了?
许征刚把脑海里多余的念头抛去,手机传来一声消息提醒。
他点开一看,就四个字。
许时:[哥哥是猪。]
许征失笑。
昨晚一开始闹失眠,最后却先睡着的人,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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