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再无凯拉·陶德

    33.

    天色即将入夜，轮船拉长的鸣笛声，带着一丝凄苍的悠扬。

    再次踏上哥谭的土地时我有一瞬间的恍若隔世，不禁驻足在港口。我隔着港湾观望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我清楚它依旧阴暗，朽坏，沉淀了上百年的苦难让它难以从腐败中重生，并将长久地黑暗下去。我怔于自己此时的心境，再无恐惧，再无敬畏，而是无端的迷惘与落失，仿若无止境般在我的心里铺陈开来。

    一阵略带寒意的晚风吹凌乱我白色的发丝，跟随在我身后的女人很快地走上前，从她的提包里拿出一件披肩。

    “小姐。”

    她恭敬地低下头，而我推开她的手拒绝了这番好意，将略长的刘海撩在耳后和长发一起用发圈束住，随后继续往前走。

    诺丝，刺客联盟的杀手，塔利亚最信任的爪牙之一。她是一个褐发蓝瞳的年轻的英国女人。我可以理解之前她为什么能通过阿尔弗雷德的面试，被聘用成为我的专属侍者。她能胜任各种居家工作，几乎和阿福一样全能，同时她寡言，认真，不美艳但成熟端庄。我在进入刺客联盟前后都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我以为她不是擅长伪装，而是除却杀手的身份以外她确实具备一个优秀管家的所有素质。这也是塔利亚让她在这期间负责照顾我生活的原因。

    但我猜更重要的目的是监视。

    “在外面不要那么称呼我了，小姐或者是主人。你让我觉得不舒服。”我话语停顿了一下，随后说，“叫我莉西亚。”

    她没有多少迟疑或抗拒，只是服从地点了下头：“我明白了，莉西亚。”

    我们居住的公寓在哥谭的城市中心，一栋顶级公寓建筑的高层。进门后诺丝就忙碌于、整理打扫和准备晚餐，那双擅用枪械的手娴熟地将一切变得井井有条。我拉开窗帘，宽大的落地窗前，仿若在云端将整个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中心的窗户可以整面打开，我向前走到边缘，没有保护和防备，单薄的身体在风里仿佛摇摇欲坠，但我心里却没有哪怕一丝惧怕。突然回想到曾经夜翼说的一句话，鸟儿总是要学习飞行的。

    “诺丝，准备好我的制服和装备。”

    “小——”她止住话音，改口道，“今晚就要开始行动吗，莉西亚？”

    “不……”我眺望远处，从大厦霓虹灯的流光溢彩到某个不知名的灰暗街角，一切都熟悉却又陌生。

    “我只是想重新认识一下这座城市。”

    ----

    芭芭拉曾经问我要不要学习像他们一样利用钩爪和绳索在建筑间飞来飞去。

    当时我很直接地拒绝了，振振有词地回应：“那是你们超级英雄的特技，我可没有翅膀，学会在地面上好好生存对我来说就已经够困难了。”

    回想起芭芭拉那时略带失落的神情，我们应该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真的能够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夜空之中。可惜我并非能从高空坠落的特技中得到愉快。联盟训练我徒手攀爬上了全世界最为险峻的悬崖峭壁，我不是迪克那样天生的空中飞人，起初时这就像割掉哺乳动物的四肢并强行插上双翼要它飞行。我比曾经任何人都更明白坠落至深渊的恐慌。

    我站在一栋低矮民房的房顶，坐在边缘看着脚下这条狭窄且冗长的街巷。我思考时仍凭心情地在楼房建筑之间攀登跳跃，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儿了，犯罪巷。许多悲剧的开端。

    我曾经也攀爬到这栋楼房的房顶，在第一次见到蝙蝠侠时。我帮杰森偷窃他的轮胎，被发现后我像只受惊的猴子从消防梯直接蹿到了屋顶上，结果还是被黑夜骑士逮个正着。

    我不由得嘴角上扬，发觉后又习惯性地收敛起笑容。

    一个问题在我的脑子里反复碰撞。我真的要杀了小丑他们吗？蝙蝠侠绝对不会容忍的，如果被发觉了他会视我为罪犯，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但更重要的是……我在心底仍旧将布鲁斯当作家人。我不该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放任我们的牵绊彻底崩溃。

    如果这真的发生了，也许我就会代替杰森成为这个家庭里走上歧途的法外制裁者，成为他们永久的伤痛与悔恨。

    又或者现在是一个背叛联盟的机会。

    也许我可以直接向布鲁斯坦白并求助，我们共同策划那些反派的假死，让我从达米安那里顺利得到解开诅咒的办法。如果没有塔利亚的桎梏，现在的我已经不会成为别人的累赘了，我甚至可以保护我的家人。我可以像达米安所许诺的，选择自己想要的道路——回到我在哥谭的家……

    “救救我！”

    一声呼救将我从美好的愿景幻想之中拉拽出来，我探出头循向声源，望见一个女孩尖叫着从另一条街道跑来，她的身后有两个男人追逐着她。女孩惊慌失措地一头扎进了犯罪小巷，跑进几步后才发觉是死路。她快速转身时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混混堵截进来，其中一个从裤腰带上拿出一把小刀。女孩绝望地后退着。

    真是经典。我皱了皱眉。

    灯光较暗，看不清女孩的模样，但从她快撕破嗓音的尖叫可以看出她有多害怕绝望了。她的穿着光鲜漂亮，肘间还挂着一个亮闪闪的包，应该是个富家女。那两个混混是抢劫犯，还是绑架？

    无所谓了。

    我环顾了下四周，要是没有哪个披风斗士要来英雄救美，我不介意偶尔担此重任。我的刺客制服是纯鸦黑色的，没有特殊标志，特殊金属制的黑色面罩用于掩饰身份。救下她然后直接消失，不会有人关心或者追查哥谭新来了个蒙面的好心人。

    此时女孩后退到一处路灯之下，灯光照射出她的外貌。

    看清之后我登时震惊，思考当机，条件反射般的作出反应，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到他们身后。

    两个人混混回头见到我。大概是觉得我身形较小，他们相视后只有一个人转过身来走近我并让我少管闲事。我在他挥手向我时掐着他的手腕过肩摔到墙上，用他左手拿着的刀刺穿右手的手掌心并钉死在墙缝里。另一个人见状愣怔在原地，当我转向他的时候，他哆嗦地退了两步，然后在同伙的尖叫声中落荒而逃。

    女孩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小声喘息着。我走向她时她扯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但“谢”字还没脱口，我上前一大步一手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用力摁在墙上。女孩因疼痛呜咽了一声，随后惊慌失措地瞪大黑褐色的眼睛。

    “你是谁？”

    面罩内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仿若少年，雌雄莫辩，但语气里明显地溢出杀意。

    “我……我……”她在我手心里颤抖着，言语磕磕绊绊。

    “告诉我。”我毫无怜惜地加重手里的力道，直到她发出窒息的声音，“你也是塔利亚的玩物之一吗？她派你来哥谭做什么？那个女人许诺我会带着她的走狗离开哥谭远远的。”

    一辆轿车疾驰来停止在犯罪巷口。我们的目光一同转向那边，只见一如既往身着正装的老管家从驾驶位下车，一边心急火燎地呼喊一边走进小巷。当看到我们时他面露惊讶。

    “凯拉小姐……”

    “……阿尔弗雷……”我愣怔地看向那副无比稔熟亲切的面庞，想要叫他的名字，喉间却像哽住了一样。我太久没见到他了，无法言喻我对他和他的小甜饼的思念。

    “阿福！”女孩骤然跳出的惊喜的尖叫掩盖住我的声音，并不安分地挣扎起来，“阿福！快救我！”

    阿尔弗雷德蹙起眉，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敌意。

    “无论你是谁，我警告你，立刻离开凯拉小姐。”

    我感到一瞬的失神，看向我手里攥着的女孩。阿尔弗雷德在警告我，与我为敌，为了她——

    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凯拉·陶德？

    ----

    “这是个玩笑吗？”

    “快救我！呜这个人突然就发疯了！”

    “闭嘴，不然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她有着和我同样的声音，我刚刚怎么没有发觉，如此刺耳、扰人、令人厌恶的求救声。怒火侵袭上我的脑子，我甚至想就这么直接让她咽气。

    “停手！离开她！”

    我听到老管家愤怒的吼声，最终还是松开手，女孩失去力气地跪倒在地上，捂着喉咙拼命干呕着。

    “当然，都听你的。我总会如此。”我看向阿尔弗雷德，而对方的眼里却只有倒在地上的“凯拉小姐”，他赶紧冲过来将女孩抱在怀里远离开我。

    我看了一眼依偎在人怀里咳嗽着的女孩，有着一头漂亮的黑发和黑褐色眼睛。无助，懦弱，总是被人拯救。我看着她，就像在看着我的过去。

    电光闪过，我的脑海里突然回忆起了什么，这个联想甚至有些不着边际，但足以解释现在发生的事。我因此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

    ——在刚见到达米安的时候，他认为我是“又一个失败的克隆”。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你们把我遗忘在那儿的原因吗？”

    “你在说什么？”阿尔弗雷德戒备地盯向我，指责道，“你刚刚到底想对这个可怜的女孩做什么？”

    我迫切地想要摘下面罩，想要向他证明，但最终我还是什么也没做。我利用钩爪枪飞跃到屋顶，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

    回到公寓中时将近午夜，我从打开落地窗走进客厅，诺丝站在那儿像是早就在等候我一样。

    “你知道哥谭市有另外一个凯拉·陶德的事吗？”我摘下自己的面罩，然后坐在沙发上。

    她欲言又止，当我看向她时她终于如实应答：“塔利亚主人让我不要提前告知您，她说那是她为您准备的惊喜，是一份礼物。”

    我咬紧牙，问：“那是个什么样的礼物？”

    诺丝说：“塔利亚主人在您流落哥谭后，曾经试图重新克隆一个莉西亚，但都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无法再次创造一个如同您一般伟大的存在，一个人类与恶魔血脉交融的魔法造物。实验中一些克隆甚至发生了可怕的异变。而这一个克隆，从创造之初她就没有任何恶魔血脉。她是一个拥有您外貌的普通人。在半年之前您重归刺客联盟后，塔利亚主人留下线索让蝙蝠侠在联盟的某个据点寻找到了没任何有记忆的她。随后她……”

    “她替代了我在哥谭的位置。”我垂下头，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面罩，从金属反光里看到自己嘴角的一丝有些崩溃的笑意和湿起来的眼眶，“替代了我成为布鲁斯的女儿，杰森和迪克的妹妹，还有阿尔弗雷德，芭芭拉……”

    如我所想的那样，塔利亚是为了切断我的退路，她知道我不会真心忠诚联盟，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被抢夺殆尽，或者说……是我曾经选择了离开哥谭，是我将我所珍视的一切拱手相让。而她也知道我有多珍视我家人的幸福，让我尽然不会歇斯底里地去抢夺回来。

    她从来都操控好了一切。

    “您还好吗？”诺丝担忧地皱起眉。

    “……我没事。我得感谢塔利亚。毕竟我会杀人，我已经不再是布鲁斯他们所期待的亲人和朋友了。那个无用的凯拉·陶德会是一个很完美的替代品。”

    我用手臂擦干净还没流出来的眼泪，然后起身，走近落地窗望向天空。不知何时那个蝙蝠灯的标志赫然印刻在云层之下。我试图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直到语句流过齿间时变得仿若轻描淡写。

    “从今往后，我只是莉西亚·奥古。再无凯拉·陶德。”

    塔利亚让我想起来自己真正想选择去走的道路了。

    达米安帮忙解开诅咒之后我就会离开——离开刺客联盟，离开哥谭，远离这一切危险与恐怖，寻找一个没有超级英雄和超级罪犯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人会记得我，没有人会找到我。

    正如一切开始时我所希冀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