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惊蛰两只红得像小兔子似的眼睛眨巴两下,蓄在眼眶里的液体顺势满溢出来,嘴巴微微张着,娇娇小小的一只,又可怜又无助。
萧青山忍不住伸出长手在她的发端揉了一下。
温软的触感抵达掌心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默默把手收回,到了大腿边的时候才轻轻攥了下拳头。
“军婚离婚不是小事,家里那边我会去处理,你愿意回去住就回去,不愿意就暂时住这里,其余的,等我下次回来再说。”
他这次受的伤不小,能不能继续留在前线还两说,如果转业回来,他就能护着她。
听他这么说,夏惊蛰没察觉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
离婚真是脱口而出的话,如果他是一个没有责任,没有担当,长得不符合她口味的男人,夏惊蛰二话不说坚持离婚。
但几次碰面,短暂的相处,她对这个冷硬的男人印象其实还不错。
就刚刚那一记摸头杀,她就很受用,尤其他的眼神,专注又心痛,看得她心都软。
目前两个人没有感情基础,分多聚少,负责人一点的做法是多给大家一点时间相处了解过再说。
到时候真不合适,再离婚不迟。
想通以后,夏惊蛰便不再纠结,问他:“那你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
见她同意了,萧青山也暗暗松了口气,万一她坚持离婚,他也没有强留的理由,还是会尊重她。
“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因为转业的事还没有确定,他家里也同样没提,想等这件事真正落实了再说。
这一次任务他是头等功,职务应该能再往上提一提,继续留在部队的话,也够资格申请她随军。
转业回来那就更好办,他在身边,总不能再让人欺负了她。
夏惊蛰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走呀?”
原本高团长给补的婚假是一周,如今他只想早点回去把事情给落实了,总归是合法夫妻,这不尴不尬的到底不是个事。
“明天就走。”
夏惊蛰偷偷瞄了他一眼,正好他也在看她,她手指对手指,怂怂地收回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你……”
“你……”
萧青山:“你先说。”
夏惊蛰:“你先说。”
夏惊蛰扶额,要不要这么默契啊啊啊。
最后萧青山主动开口:“你怎么会去黑市卖东西?”
夏惊蛰“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要抓我吧?”
这人一看就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六亲不认的青天包大人,保不住真能干得出来。
萧青山很是无语。
“我不管这个,但你自己注意一些,那到底不是女孩儿该干的事。”
一听不是抓她,夏惊蛰的底气“嗖嗖”飞回来,杏眸瞪得老圆:“那你说什么是我该干呀?下地干活赚公分吗?我的粮食关系在你们萧家,赚了公分还不是被你二嫂昧了去?阿婆年纪大,冬冬还小,穷则思变,我不另谋生路,我们一家老小等着喝西北风吗?”
“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不偷不抢,凭自己劳动赚钱养家,我光荣,我伟大!”
说起她就来气,天知道她多想像上辈子那样,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米虫,可这辈子没这命啊。
饶是自诩见过不少世面的萧青山也被她这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
如今的时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开放市场势在必行,只是时间的问题。
倘若真的排斥,他又怎么可能去黑市买东西?
她的话句句在理,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她没有自哀自怨,夏家老的老,小的小,刚成年的她用自己瘦削的肩膀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就是七尺男儿也没几个做得比她更好。
梁阿婆和夏立冬的精神面貌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好太多,如今这个家欣欣向荣,全是她的功劳。
他一个连妻子都没能照顾周全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去说她的不是?
她怎不光荣,怎不伟大?
“抱歉。”千言万语汇总成这两个字。
夏惊蛰也并非得理不饶人,他身为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比钢铁还正直那种,没抓她去蹲大牢,已经是法外开恩。
“不用道歉,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手指对手指,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样没有共同话题的两个人做不成长久夫妻的吧?
夏惊蛰乱糟糟地想,倏然手腕一紧,被人往上一翻,手心里多了一把东西。
夏惊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粮票,肉票,工业票……全国通用那种,还有钱?
夏惊蛰眼巴巴抬头,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眸,“什么意思?”
男人握掌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下,“大部分给了阿娘,我这里只剩下这么些,你先拿去用,下次回来再给你。”
夏惊蛰错愕,这是给她家用吗?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这个世道,女子本就艰难,何况她上有老下有小,他不该什么都不留就走的。
夏惊蛰回过神,拉过他的大手把东西还给他,“现在不用了,我能自己赚,你出门在外,自己留着吧。”
依他的性子,这应该是他全部的家当,留在路上的吃喝用度,其余的应该全数交公了吧。
萧青山难得俊脸一红,这的确是他留着路上用的,工业票是之前高团长硬塞给他,他打算还回去的。
不知道为何,刚才脑子一热就全部给了她,可他一个男人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路上少吃两顿也饿不死。
“拿着吧,我还有。”落下这么一句,萧青山打算起身告辞。
夏惊蛰把工业票和一半的钱留下来,其他的不由分说塞回他手里,“粮票和肉票你拿着路上用,我暂时也用不上,工业票我有用。”
忽然觉得他有点可爱怎么办,铁汉柔情,指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不管怎么说,他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拿他东西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夏惊蛰不扭捏的做派,让萧青山觉得烫贴,也受用,就没有再推辞。
萧青山起身告辞,夏惊蛰忽然想起他之前好像要跟她买糯米灌肠来着。
“你先等一下。”
夏惊蛰起身去厨房,把今天剩下的几根糯米肠全都包起来塞给他,“你今天不是想吃这个来着,喏,都给你,你坐火车的时候可以用热水泡热了吃,很好吃哒。”
萧青山抵不住她亮晶晶的眼眸,木然接过,这哪是他想吃啊?
经她这么一说,他又想起黑市那一幕,真是一言难尽。
萧青山离去前,跟梁阿婆夏立冬道了别。
-
老萧家不愧是整个三永公社有名的“大户人家”,青砖黛瓦八间房的两进院子,是整个三永公社的头一份,羡煞其他村民。
大约是刚刚从老夏家的破旧泥砖小院出来,萧青山看着自己的家,想起夏惊蛰的那些话,片刻恍然。
“他三叔,回来咋不进屋,站那里怪吓人的。”萧家二嫂张红芳刚把两个小的哄睡,正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看见院门外有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差点没吓死她。
萧青山喊了声“二嫂”,推门进来。
张红芳看了眼他身后,发现没人,“他三叔,那个扫把星……不是,那个夏惊蛰不回来?”
说起来,张红芳真有点后悔把夏惊蛰那个扫把星撵走。
老太太除了偶尔带带孙子,不干家务活,她走了之后,家务活又重新落到她跟大嫂林翠英手上,每天上工前忙活一轮,下工回来已经累得够呛,还有一堆事要做,累得她半死。
以前夏惊蛰在的时候,家里的活都是她干,回来就有热饭吃,不高兴了还可以骂两句出出气,别提多舒坦,如今真是不得劲。
“扫把星”三个字自然躲不过萧青山的耳朵,他知道这个二嫂有些刻薄,但没想到刻薄成这样,当下冷着脸。
“二嫂,惊蛰怎么回的娘家?”
张红芳眼神闪了闪,这三叔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但也不是这样冷飕飕的语气和眼神啊,今天怎么这么吓人?
“不是跟你说了吗,她偷鸡蛋我就说她两句,她气性大要回娘家我有什么办法?家里就她一个吃闲饭的,一堆活等着她做,也不知道回来干活。”
张红芳料准了夏惊蛰那个闷葫芦不敢告状,平日里任由她搓圆摁扁,愣是屁都不放一个的人,所以她越说越来劲。
“他三叔我跟你说,这女人不能惯着,三天不打她敢上房揭瓦,你打她一顿还敢不回来?”
“二嫂!”萧青山打断她,不想跟她扯这些有的没的。
“怎……怎么了?”
“惊蛰是我妻子,不是我们家长工,她吃闲饭也是我养着,二哥打不打你我管不着,我不会动我的女人一个指头,别人也绝对不能动!”
说完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人话,径自回房。
张红芳整个人愣在原地,什么意思?扫把星告状了?他这是护着那个扫把星?那她到底回不回来?不回来谁干活啊?
萧青山进了房间,张红芳才想起他手上好像提着东西,隐约还能闻到香味来着。
张红芳冷哼一声,撇撇嘴,这还没分家呢,就想着吃独食。
再说他赚的钱还不是公家的,说那么好听他养着,分明是老萧家养着好吗,说她吃闲饭有什么不对,整一个扫把星!
房间内的萧青山看着刚刚放到桌面上的东西失神,这都还没出门,就已经对下次归来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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