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肠蒸好出锅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夏惊蛰原本打算明天让强子收走，她趁着热乎吃了一截之后，觉得还是热乎的好吃。
于是，她又提了两节到隔壁黑子家借自行车。
这一次她把篮子捂严实，打算到镇上去探探路。
永宁大队离公社并不远，踩自行车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这也是附近的倒爷不选镇上，而去更远一点的桃花县城的原因，因为太近，随时都可能遇见熟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击投机倒把的风声没有前些年那样紧，市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着、蛰伏着，只等号角一吹，整个社会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身为九零后的夏惊蛰感受着这种蠢蠢欲动，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能穿到这个时代，将有幸一一见证种种珍贵的历史时刻。
让夏惊蛰没想到的是，镇上的市场竟然比县里还开放些，居然有老爷爷老太太明目张胆在桥底下摆卖家里吃不完的青菜瓜果。
有的大爷旁边放着个板子，上面歪歪斜斜画着一个鸡蛋等于两把青菜，或者两个白萝卜。
夏惊蛰甚至听到有人说用两把青菜换多少木耳云云。
夏惊蛰算是明白了，这些大爷大妈之所以明目张胆，是因为这桥底是以物易物，并不涉及钱财交易，因此红小兵来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
她凭借自己当了两天倒爷的嗅觉，很快摸到不远处的一条巷子，没错，这就是镇上的黑市交易地点。
现在正是工人陆续下班的时间，狭小的巷子里竟挤了好些人，卖什么的都有。
夏惊蛰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来对了时间，她推着自行车进去，好些“资深”的倒爷都警惕地看着这个比她的自行车高不了多少的新行家。
夏惊蛰早已经拿了块围巾把自己的脸包起来，如今只有俩只亮晶晶的眼睛露在外面，眨巴起来左右瞧的时候，竟像是一只刚刚下山误入人群的小松鼠，那眼神充满警惕又好奇。
她找了个空位停车，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牌子挂在车头。
等到她把牌子挂起来之后，附近全是倒抽气声。
那牌子上娟秀端正的字体写着：“糯米灌肠，两元一斤，带票，五毛一根，免票，限量试吃，数量不多，欲购从速。”
隔壁卖松糕的大哥眼睛都直了：“大妹子，你这是啥玩意？肠子？卖两块钱这么贵？”
有些哄笑附和：“就是啊，我们这卤肉都不用这么贵，猪下水叫价这么高卖不出去的，带回家自己吃吧。”
夏惊蛰：“肠子里灌的材料贵，功夫菜呢，先试试看呗，实在不行就带回去自己吃。”
“这么贵的东西你还让人家试吃？”
同行如敌国，夏惊蛰不想跟同行聊太多，她只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拿了个搪瓷碗摆篮子上，再拿两根糯米灌肠出来，用剪刀剪成一小节放在上面让大家试吃。
然而，当还冒着热气的糯米灌肠剪开的那一瞬间，香菇腊肉混合着糯米的香气就已经压制不住四散，大有顺风而行，飘香十里的势头。
这香气也太霸道了吧？
刚刚劝说夏惊蛰的大哥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想起她牌子上写着试吃，搓着手蠢蠢欲试：“大妹子，我能试吃一口吗？”
夏惊蛰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可以哒，就是材料太贵，试吃的数量不太多。”
她说完就直接剪刀夹起来一块放到他手心。
发糕大哥迫不及待拍进嘴巴，鲜香糯口，材料充沛，比例刚刚好，混合在一起简直绝配，没想到一根不显眼的猪下水经过这样加工，能好吃到这种程度。
发糕大哥半天不舍得下咽，也不知道过去那些年是粉肠白吃了，还是糯米白吃了，最后不得不咽完最后一点的时候，朝着夏惊蛰竖起大拇指。
“大妹子，值当，你这手艺绝了，值这个价。”
夏惊蛰弯着眉眼，“来这里买东西回去不就图个新鲜？这东西也饱肚子，下油锅煎上一煎，更是好吃。”
发糕大哥搓搓手，“大妹子，我想买些回去，可我手里没票……”他的东西不怎么值钱，一般都是不带票卖的。
夏惊蛰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大手一挥，“没关系，大哥是我的第一个顾客，我就不要票卖你一斤。”
发糕大哥憨笑，“谢谢大妹子，谢谢。”
这些年他赚了些钱，家里负担也不重，习惯了时不时改善下生活，这两块钱对一般农民来说很多，对他来说，还是很容易拿得出来的。
这年头没有“托”这一个工作岗位，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自然也蠢蠢欲试，吃一口又不要钱。
于是，试吃过的人都多少替她买一点，有票的收票，没票的就稍微少给一点，差不多得了，光这条巷子的倒爷都帮她消耗了不少。
等到迎来工人放工潮的时候，她篮子里的糯米灌肠只剩下一小半，这成效可比她的预期好多了，她原本的打算是剩下的再让强子拿到县里去，看来是不用。
这些家境不错，熟门熟路到黑市淘惯好东西的工人同志，今天一进巷子就闻了不同寻常的香气，毫不夸张地说，顺着香气就能找到夏惊蛰的小摊子。
萧青山第一次来黑市这种地方，他回到家才知道夏惊蛰回了娘家，夏家的条件不太好，他打算多买点粮食去。
因为没有分家，他刚到家，包里的军用粮票就被阿娘全数收了去，要不是之前近身放了点钱，他连来黑市买粮食的钱都没有。
一进小巷子，他就闻到了一股很特殊的香气，顺着香气看过去，不少人在买，大概是什么好吃的吃食，萧青山想着要不买点带到夏家去。
他往摊子自行车前面的牌子扫了一眼，字体很漂亮，东西不便宜。
“给我来三根。”他没有票，夏家三口人一人一根正好。
咦，这声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夏惊蛰抬眸，没想到声音的主人也正垂着眸看她，直直闯进一双如海般深幽的黑眸。
原来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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