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一个身体,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黑发青年将纯粹的力量灌注到宝石里,空气中慢慢凝结出人形。阿尔达魔力充沛,这样的魔法仪式都不需要炼金术师的咒文充当媒介。
维拉抬眸看了一眼索伦的虚影,心中构想的,却是另一副容貌。
莹白的宝石已经完全炼化,融合维拉的神力,成为一副基本完备的肉身。
狡猾又多疑的魔王再三确认,锻造的过程已经无法逆转,面前这个维拉也没有中途搞鬼的机会,这才谨慎地躺进这件“量身定制”的“衣服”中。
本质和“衣服”的契合还需要一些步骤,接下来他会短暂地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他信不过这个外来的维拉,因此不得不谨慎。
他要是能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虽然德拉科在他看来是个弱小的“迈雅”,至少也应该亲眼看到逃跑的人质重归掌握之中。
否则,就算他在厅室内布满刀斧手,他那些牲畜一样的下属中,又有谁能阻拦维拉的举动?
希尔看着那些银色的光辉逐渐消散,次神自愿将本质拘束于躯壳中。
人体该有的构造都已经健全,他却无法中断输送力量,也无法移开覆在对方心口的手掌。
那里原本是阿肯宝钻安放的位置。
紧紧围绕祭坛的士兵虎视眈眈,领头的正是先前那个苍白而凶狠的兽人。
他们也许无法杀死维拉,但只要他意图不轨,涂满毒汁的利斧就会第一时间砍下他的脑袋。
维拉果然安分,野兽们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发难。
只是有些神看似尽心尽力,暗地里却早就打开里世界的牢笼,将在异世溃败的凶徒放归曾经的容器之中。
以恶制恶,何必亲自动手。
虽然Baby只被他关了几个小时,但也该领悟到精髓。
午夜是黎明前最深的黑,自私的神又给这黑暗添上更加深重的一笔。
他用力量的消耗和流逝,换取自身精妙的平衡,制造出矛盾的恶兽,却只稍作约束,并不考虑可能造成的后果,也不准备负责。
许诺的“衣服”打造完成,维拉收回手。刀斧手恭敬退散。石台上的银发男人睁开眼睛。
“维拉,真是辛苦你了。”索伦坐起身,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个外来神的力量不如之前强大。
希尔脸色不佳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已经力竭,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索伦将他的疲态看在眼里,不由心中冷笑。
轻信和不自量力使神也弱小。
没了那些纯粹的黑暗之力,这个外来者再没有资格和魔多之主平起平坐。
忠心的下属捧来君主的宝冠,样式迁就他如今的身量,打造的十分精巧。
魔多之主掩下眸中杀意,接过冠冕戴上,又让人搬来镜子,打算看一看自己久违的面容。
维拉制造身体时附赠了华美的衣袍,索伦对他的审美还算满意,随后发现自己现在的相貌和原来不同,也没太计较——
谁会和死人计较呢。
不过,那实在是一张美丽的脸。
虽然不符合黑暗阵营的审美,但也不失为绝佳的伪装。
这片大陆的人总喜欢把美善的外表和美善的本质划等号。
他们肤浅愚蠢,正好便宜了魔王索伦。
黑暗魔君沉浸在自己东山再起的蓝图之中,几乎忘了被他榨干力量的维拉。
偏偏后者毫无身为鱼肉的自觉,还天真地试图提醒:“我已经兑现承诺,索伦,你应该送我离开了。”
“离开?”索伦似乎从权谋的计划中惊醒,语调中透出错愕,眼睛里却满含讥诮,“维拉,你还想去哪?”
“你要过河拆桥?”黑发青年扬起眉毛,好像还没认清形势,“作为维拉,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让开,我要走了。”
魔王噗嗤一声笑了,退至门口的兽人们也哈哈大笑。
“维拉,你明知道我为什么需要‘衣服’。”魔王抬了抬手,压下属下尖利刺耳的哄笑声,耐心地看向软弱又可悲的神祗,“今天晚上,魔多闯入了两个巫师,凭他们那点可怜的智慧未必猜得到我的存在,现在我得到了‘衣服’,他们更加难以察觉……”
“但是有一个人,知道这一切,他贡献了宝贵的力量成就我,却也因此掌握了我的秘密……”魔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箍住维拉的下巴,强迫对方仰望他,“你觉得,我会他活下来吗?”
维拉愤恨地眯起眼睛,似乎在做最后的抵抗:“你现在完全是我的造物,不得违背我的意志——”
“出去!”黑暗魔君恼恨地打断他的话,一抬手将门口的属下都击退出去,免得弑神的罪名落下证据。
“维拉,你气糊涂了吗?”待塔顶再无兽人,索伦捏着维拉下巴的手,改为掐上脖子,“铸造这件衣服的,是矮人挖掘出的孤山之心,阿肯宝钻,不是你那拙劣的赝品——你只不过耗费了一些力气,替我雕琢它而已。”
“——我将这具躯壳赐予你,也定下规则,”维拉却像没听见一样,顽固地继续说道,“我要你永远斗争,永远对抗……守护这个名为‘阿尔达’的世界,使它免受黑暗侵蚀……”
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盯着他,似乎穿过瞳仁,审问他的本质。
冥顽不灵。
索伦恼恨地收紧手指,却果真无法痛下杀手,于是更加恼火。
他一抬手,将人砸到对面的墙上,看着黑发的维拉无力地滑落,虽然心中确定,口中还是再次强调:“我不是你的造物。”
“如果你试图给我套上你的枷锁,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赎你曾犯下的罪,”跌坐在地上的维拉却置若未闻,他垂着头,依然自顾自地说着,“我也将祝福你。”
索伦不耐烦到极点。他无法直接施力杀死他,于是将目光移向塔外的火山。
即便是神的化身,落入那火山口,也留不下一块骨头。
他先前破开了一面墙,整个厅室都向外敞开了。原本封闭的顶层成了露台,只要他略微抬手,就能把无力反抗的维拉扔进火山口。
“再见了,维拉。”银白的魔王向角落里的人走去,不无恶意地讥讽,“来日我遇到你那个迈雅,一定让他早点去找你。”
他提起对方的领口,黑发的青年却忽然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亮光摄人,好像他从来不曾居于弱势。
没来由地,索伦感到心脏刺痛。
紧接着,他的身体不再受他控制。
“你!”骄傲的魔王大为光火,先前那些胜利者的风度全都抛在脑后,他恨不得撕碎地上坐着的家伙,肢体却动弹不得,“你做了什么——”
“你所要求的一切。”席地而坐的人夺回自己的衣襟,拍拍屁股站起来,“只是中间向你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信息。”
“什——”
“怎么说呢……”希尔掸了掸身上的灰,发现自己比他预想的要狼狈多了——绝不是几个清理一新就能收拾体面的。
他只好放弃打理自己的想法,把注意力放回挫败的敌人身上。
计划如愿实施,青年却不见得多高兴。
他观察着震怒的魔王,由于对方将自己关进归属他人的躯体中,维拉只好通过眼神判断他的喜怒。
索伦极度气愤,他似乎需要一个解释,希尔凡却不太想浪费口舌——他已经恢复了足够一个小把戏的力量,不想在这里耽搁更久。
但是什么都不说,好像又很不负责任。
于是维拉抱起胳膊,琢磨怎么简洁地说清来龙去脉。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主动选择那块宝石,它最初确实只是一块石头,但是最近几年,它不幸成了我一个仇人的魂器——”
“你锻造过至尊魔戒,输入自己的生命力与之共生,想必能理解‘魂器’的意义?”
逐步失去控制权的人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这个虚伪的神。
希尔就默认他理解。
“我的那个仇人,曾经试图夺取我的力量……最终却不幸沦为我的造物。”
“更不幸的是,他偷偷占据了你看中的这颗宝石,现在是这件‘衣服’的合法主人——”他停下来戳了戳对方心口,又继续说道,“感觉到了吗?他在这里,现在也是你的仇人了。”
他得有多自大,才能让一块魂器充当心脏?
困在躯壳中的魔王这才意识到,这个该死的维拉此前并不是对他说话。
僵立的美人面容愤怒到扭曲,可那原本也不是他的脸孔。
那张脸上的怒色渐渐平息,瞳仁慢慢变成浅红色,像两颗漂亮的琉璃珠。
“索伦”活动了一下筋骨,看向青年的眼中却不减恨意:“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维、拉?”
希尔收回手,向房间的边缘走去。
他注视着漆黑夜空下,不远处的火山口,声音有些模糊,身后的人却听得分明。
“你想好新名字了吗?”他说,“我准备好改口了。”
魂片心情复杂。
从某些方面来说,希尔凡成就了他,也摧毁了他。
他最终给了他一条生路,给了他要求的“第二次机会”,却也把他变成一条卑贱的看门狗。
他无法不恨他,却又不得不服从。
“你总不能一直要别人叫你宝宝。”希尔摇了摇头,“索伦会被你气死。”
“……你管太多了。”银发白袍的守护者没好气,“他太强,我现在的力量压制不了多久,抓紧时间逃跑吧你。”
这并非恐吓,他确实已经感受到次神的反扑,而且有点扛不住。
希尔凡用光梳理他的本质,又用黑暗为他制造身体。他已经完全归为他的造物,也实际获得次神的神格。
但是迈雅间也有强弱之分,索伦当前虚弱,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更加不是对手——
他能凭借维拉的祝福取得一场微小的胜利,暂时控制身体,已经是奇迹。
他好心规劝,年轻的维拉却只是向地板边缘走去。
夜只过去很短一段,塔外依然是看不到底的漆黑。
浓重的黑暗之中,只有唯二两抹亮色——魔多军队的火把在他眼中也蒙上暗影,他清晰所见的,只有远处隐约的红点,和脚下看起来近在咫尺的火山。
“如果你实在没有头绪,从主魂那里拣几个字就是了。”
维拉仍在自说自话,他建议的对象却已经无法回答。
漂亮的浅红色从守护者眼中褪去,魔王重新夺回主权。
索伦看着黑发青年的背影,眼中满是阴毒。
什么屈辱愤懑,他现在只想彻底摧毁这个卑劣的神——
不仅他要死,他的迈雅,他安插在这件‘衣服’里的奸细,那些胆敢协助他的巫师……
与之相关联的一切,全都要摧毁。
罪魁祸首如今就站在危险的边缘,只要轻轻一推,他便将无力地坠落……事到如今,这个蠢货竟然还敢向他露出后背。
索伦活动了一下僵硬地四肢,接着毫不迟疑地将人往火山口打落,准备目睹维拉被活活烧死的惨象。
跌落前,维拉只是低笑:“‘Vody’怎么样?还很押韵。”
索伦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不是跟自己说话,恼恨地同时,不得不分神对付这件衣服真正的主人——
不,他才是那个“真正的主人”,不论衣服,魔多,还是整个黑暗世界。
魂片的第二次抗争以惜败告终,索伦却还是没能如愿。
他看着维拉可怜地坠落,眼看着就要落入沸腾的岩浆之中……
那个黑色的身影,凭空消失了。
·
关于发动召唤的时机,德拉科其实没有得到很多提醒。
他绷紧了神经,感悟希尔的心情,却只体会到深深的疲惫。
累。
这就是几个小时下来,他的未婚夫最明确的感受。
少爷哭笑不得,却又不能不打起精神。
他不知道希尔会给他一个怎样的信号,却能分辨出哪些不是。
他隐约看见远处那做黑塔顶端,有什么东西像鸟一样坠落。
末日火山没什么反应,所以掉下来的那个,不是索伦。
少年的心几乎忘记跳动,他死死盯着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看着它消失在烟尘里,却始终没有讯号。
不能等了,德拉科想。
然而,就在他准备自行发动的时候,他的耳畔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呼唤——
【德拉科……】
少年立刻分辨出,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讯号。
那个黑发的“维拉”,无比迫切地想要回到他身边。
等候已久的人再无迟疑,吐字清晰地说出咒语:“希尔凡,我召唤你。”
什么也没发生。
少年被无名的恐惧攫住心脏。
他立刻要再次呼喊,手中的鳞片却已经碎成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可是希尔凡还在呼唤他。
德拉科头脑一片空白,直到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
“你哭什么?”
那嗓音和语调太过熟悉,少年一时怔愣,下意识地回答:“我哭你的丧……呢。”
“早了点吧?”那声音里透着笑意,“我可还没死呢。”
德拉科摸了摸自己的脸,摸了一手湿,发现自己哭得正凶。
他摸了摸圈住肩头的胳膊,又小心翼翼地往后靠,果真靠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小少爷闻到一身硫磺味,顿时哭得更凶。他转身扑进未婚夫脏兮兮的怀抱,一边哭一边骂人。
一旁的家长瞪过来一眼,眼神警告他们小点声,别这个时候把守卫招来。
气疯了的小少爷根本不听话。
希尔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抱起来一点,脑门贴着脑门对视逼他冷静。
德拉科果然安静下来。
他想起他们还在黑门上,还有长辈在旁边,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质问:“你干嘛不直接亲我?”
西弗勒斯顿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他把角落里的那两个兽人赶到一边,逼着他们自我了断。
希尔很理智:“我这一身硫磺渣子味儿,真亲上去你肯定踢我。”
“我能忍住。”少爷不服气,“你碰摄魂怪那回更臭,我都忍住了。”
“是啊,你坚持了五分钟……后来鳃囊草告诉我你吐了。”
嘴上反对,希尔还是捧起他的脸——
搅和了那么多奇怪的事,又惊险地逃出生天,他也很想亲亲他。
西弗勒斯整理好兽人守卫的遗体,正要招呼他们撤退,一回头却看到两个小崽子腻歪得起劲。
于是又默默转回来,放火把尸体烧干净。
但是维拉最终没有亲到他的小少爷。
“不行,你身上的味儿太呛了,呕……”
希尔揉了揉被蹬了一脚的小腿,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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