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八年

    “司机,可以再快一点吗?”

    她坐在出租车上很着急,催促着开车的司机。

    “小姑娘,这是能开的最快速度了。超速会罚款的。”

    司机无奈。

    颜子满靠在椅背上看着街道一闪而过,不再作声。

    她像是回到了九年前。

    高考完的她兴高采烈地将东西收拾好搬回家,本以为自己会有一个愉快的假期,没想到看到的是父亲也如她收拾学校旁边宿舍的速度收拾着家里他留下的东西。

    然后是第二天一早起来她便看到桌上摆着一部新手机——她高考前跟父亲许的愿,等她高考完给她买一部新的手机。

    父亲兑现了他的承诺。

    手机也真的很新,就连电话卡都是新的。

    因为父亲一声不吭地换掉手机卡,她的所有社交账号在那个时候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登上,直到她能登上社交账号时一切都晚了。

    宋听澜消失了。

    他给自己留的电话根本打不通。

    她问遍了周围的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

    就如他来的时候一般,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与她的联系只有竹园高中,校外宿舍,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再无其他。

    再后来,就是他出国的消息。

    那段时间,她常常在午夜惊醒,她梦见她在梦里一直追着宋听澜,在后面叫他的名字。可是宋听澜从未回过头,甚至越走越快。然后她跑进了一片沼泽地,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宋听澜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彻底被沼泽吞噬。

    她时常会想,是不是认识宋听澜这件事情只是她的一场梦,他不是不见了,只是梦醒了。

    不然,怎么会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

    怎么会自己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这几年,她执拗地不愿意去与别的男生相处。

    她在赌,赌宋听澜会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赌注是什么?

    颜子满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她根本就没有赌注,只是自己的执念罢了。

    这一赌,就是八年。

    八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八年。

    最可怕的不是八年时光的消磨,最可怕的是这八年中的每一天都在耗损着她的执念,都在一点点地击垮着她的念想。

    她不知道如果要再经历一次的话,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颜子满看着车上的时间显示器,已经两点了。

    上一次是八年,这一次,又会是多少年?

    “小姐,到了。”

    司机车还未停稳,颜子满就已经打开了车门。

    “不用找了。”

    不等司机回应,她便冲进了机场里。

    司机转头看,她刚刚的座位上留下了几张红色钞票。

    如果上一次我们是命运的错过,那么这次,我一定会牢牢抓住机会,让我们不再错过。

    -

    宋听澜站在登机口一动不动,大屏幕上提醒他乘坐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了。

    身边有许多人与他擦肩而过,他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希望有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八年前,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在登机口期待她的到来——

    “颜子满怎么还没来?”

    刘明宇穿着一身嘻哈风的衣服问旁边的江妍妍。

    “我不知道,她也没说。”

    江妍妍翻着手机,“我再问问她。”

    宋听澜站在一旁不说话,直直地看着机场大门,看着一个个拖着行李箱进来的人,看着他们与自己的家人分别,看着热恋中的情侣相拥告别。

    他联系不上颜子满。

    打电话过去是“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通过社交软件发给她的消息就如石沉大海般再无回信。

    去瑞士上学是爷爷安排的,高考完的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在国内上大学。

    他没得选择。

    从他决定与宋家做交易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他的人生会有许多他不愿意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如果问十七岁义无反顾签下协议的他后不后悔做这笔交易,他是不后悔的。

    母亲突发旧疾重病在院,自己在外打工赚来的钱在昂贵的医疗费面前显得杯水车薪,而宋家的提议,对当时的他来说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母亲需要钱。

    可他没有钱。

    以前不懂,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明白,人啊,有时候真的没办法遵从自己的本心,要向现实低头。

    面对着自己厌恶了十七年的宋家,他低头了,他叫了宋家老爷子“爷爷”,他听从了宋家老爷子的安排转学到了竹园高中,他的名字改了,他的人生彻底改变了行走轨迹。

    说来可悲,当他听到自己未曾出现在他十七年记忆里的父亲死于一场车祸时,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宋家老爷子没有让他参加葬礼,不让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现在家族人面前,他要宋听澜以在国外多年养病后康复回国的身份回到国内继承家业。

    他也无所谓,豪门贵族中的勾心斗角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只想拿到钱,给自己的母亲治病。

    毕竟母亲是他唯一牵挂的人,只要她好便好。

    但如果问十八岁的他后不后悔做这笔交易,他是不后悔又后悔。

    从小到大他沉默寡言,不愿意与他人沟通,开始周围还有几个人在经历了初次社交失败后依旧尝试与他沟通,但新鲜感是一时的,那些人没过多久就放弃了。

    他也不稀罕,因为他知道这些新鲜感就如吹向天空中的泡沫一样,一戳便破,哪怕不戳,也会自己消失。

    他很敏感,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人对自己与母亲的议论,表面上那些人会在自己面前夸赞自己乖巧,不像别的孩子闹腾;会在母亲的面前夸赞她教子有方,但背地里却又不让自己的孩子与自己接触,说着母亲的闲言碎语,觉得她是一个道德败坏、上不了台面的女人。

    她们什么都不懂,开始他会发泄自己的情绪,对他们怒目而视。后来他发现根本没有用,那些人只会觉得自己没有教养,更看不起自己的母亲。

    于是他决定漠视这些人的虚伪,不屑与这些人相处,专心致志地活在自己给自己创建的世界里。

    直到他在一天晚上发现母亲在偷偷哭泣,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哭,后来他才知道,母亲是难过于自己将自己封闭在自我世界中,于是他开始学会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与他人相处。

    他知道,周围的人没问题,是他有问题。

    他活得一直不快乐,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物或一个人能让自己开心起来。

    那也没关系,人生短短几十年,熬一熬便就过完了。

    后来,他遇到了颜子满。

    她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呢?

    可能是她上课困到不行时会把风油精往眼皮上擦,然后辣到流眼泪不停地眨眼。

    可能是她总是会对着一套题目死磕,不愿意放过自己,也不愿意放过题目。

    可能是她会小心翼翼地将卷子放在自己的桌上,生怕把睡梦中的自己吵醒。

    可能是跟她同桌的时候不用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愿意与他人打交道,只需要舒适自由地想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还记得她第一次跟自己在校外对话的场景:

    门打开,看到的是颜子满拿着一块切好的三角蛋糕。

    “你好。”

    她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用眼神询问她有事吗。

    “那个,今天是我生日。我爸爸给我送了生日蛋糕,知道你住在隔壁,他让我来送些给你。”

    女孩越说越小声,见宋听澜无动于衷,尾音带了些哭腔。

    她一直跟父亲说不用送不用送,两个人并不熟。父亲却说同学一场给块蛋糕怎么了。

    现在好了,对方要是不愿意收,自己怪尴尬的,明天到了学校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他看着颜子满不停轻颤的睫毛,她的眼睛水灵灵的,眼神慌乱的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鬼使神差下他接过她的蛋糕,低声道:“谢谢。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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