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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东宫蜜史 作者:筠悠
    他心中宜室宜家的女子约莫就是这样。合乎心意的就是最好的,他想。于是他踏出去,去应和她的曲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李郎。”这声呼唤就在眼前。

    李刈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为了给脉脉报仇,我杀了张士才。他是个混账,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他说。

    叶徊看着他:“张士才向来深居简出,纵使出行也有卫士开道,你是如何杀的他?”

    李刈:“我不知道。恩公说他死了。”

    叶徊察觉出蹊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亲眼见到他死了?”

    “没有。”李刈摇摇头。

    “那你见到他的尸首了吗?”

    “没有。”

    叶徊无奈:“那你又凭什么说,是你杀死了他?”

    李刈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简直不像人:“我叫恩公杀了他。恩公说他死了,他便是死了。”

    叶徊便道:“你口中的恩公是谁?”

    李刈一脸警惕:“我不能说。”

    “张士才没有死。”叶徊叹了口气,“他的棺椁里另有其人,此事你该有所耳闻。”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十二身上。

    十二放下手,接着道:“还有一个消息,日前那临川张家处置了张士才的遗孀玉氏。”

    “那玉氏生性好妒,迫害了怀孕的外室,居然胆大包天藏在张知县的冢中。破坏了祖坟,张家还能放她安然归家,你当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因为,玉氏承认自己移走了张士才的尸首,悔恨之余表示愿意还回来。随后张家大张旗鼓地办了场安灵仪式,此事才算完结。”

    “这样明显的欲盖弥彰你若是看不明白,便是枉为读书人了。”他这话说得极重。却有用。

    李刈猛地惊醒。

    他带着一脸地不可置信,口中自言自语:“恩公,骗我。骗我……”

    15.伪装

    李刈所谓的恩公,是从前参社时候遇见的。

    当下学子们求取功名,除却寒窗苦读,交游一节也是重中之重,民间结社成风,便是应运而生。

    “他叫沈余,是起社的东道之一,但看着,不像本地人。”李刈艰涩地开口,眼睛闭上又睁开,“除了社里活动,我没在其他场合见过他。”

    李刈加入的昙社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名流雅士集,在各地都有分社,每月一会。会上人杰地灵,卧虎藏龙。大家品评文学,讨论时事,曲水流觞,沟通六艺……说不尽的热闹。

    “他是个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为人急公好义,做主排除了很多社员的麻烦,很得众人信重。”李刈出奇的清醒,强撑着坐起,笑容讽刺。

    他回忆道:“脉脉死后,有次席间我喝得烂醉,显出十分苦闷的样子,他便请我过去坐坐,就是这一次,我对他说我要杀了张士才。”

    “他明明应了我,为什么!”他双目赤红,不甘与愤怒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须臾又恼上,极惨淡地笑道,“我那时也是恨昏了头,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事托付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叶徊却不理会这些,直言:“你答应了他什么?”有所求,有所应,礼尚往来,这才公平。

    李刈便道:“我答应替他和辰州府的冯教谕牵线,还立下永不退社的誓言,承诺拉更多的同窗,甚至我的师长,入社。”

    “仅仅是这样?”叶徊冷哼一声。

    这位沈余既有起社的能力,想结识一位府学的教谕,哪轮得到别人牵线搭头?再有,按道理,昙社名声在外,想要入社之人趋之若鹜,又何需如此大费周折。

    李刈情知瞒不住,他如今受了重创,也不想瞒:“明年的春闱大考,他请我务必赶赴。”

    春闱?闻言,叶徊思忖片刻,嘴角微微扯起,道:“故弄玄虚。”春闱一试关系重大,牵连甚广,不是区区几个微末的学子就能动得了手脚的。

    想来这位沈余是个聪明人,之所以这么说了,是想让托他办事的人放心,不叫他们看出他真正的企图来。至于这其中究竟有何古怪,还是得看过才知道。

    他若要去到这里,决计不能以父母官的身份。

    昙社将会期定在每月望日。本月因为逢中秋,特地提前两天,改到十三日。可巧就在明日。

    “……与会者必须携女伴前往,如此场面,所携之人自然不能粗鄙,所以我才,想尽办法与脉儿相识,她的见识甚至远在我之上,若她不是女子,必定出仕拜相,前途坦荡……”李刈深陷在回忆里。

    “携女伴么。”叶知县揉了揉眉心,冷声令十二带李刈下去,又吩咐,“去把沈辞辞叫来。”

    “携女伴?”辞辞得了信,一头雾水地赶到三堂。叶徊点点头,目光经过她:“准备准备,明日随我去。”

    辞辞难得踌躇着不敢应。昙社的风评风貌,她是有过耳闻的,紧张大过了仰慕和好奇,犹豫便占了上风。她垂下眼帘,想要遮过这一层情绪。

    叶徊没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反应。

    仓促之间,他自是来不及调剂别的人选。又想到沈辞辞今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必得经些大场面,改一改她的局促之气才好。

    他早就想过了,待到张知县的事情一了,便替她从京里请来两个教养嬷嬷……她的天赋其实不差,雕琢过,里头温和的玉色便显露出来。

    叶徊这样想着,径直走过来,只看着她:“万事有我。你同我站在一起,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你同我站在一起,便什么事都不会有……知县大人都如此说了。辞辞定了定心:“嗯!”

    回去之后,她在心中划出大致的条理,便着手准备。辞辞左想右想,还是从箱底下翻出了去年生辰时做的一套衣裙。

    天青色的衣裳,下裙便用月白,外罩一件靛蓝色绣竹叶纹的褙子,层层叠进的蓝赏心悦目,梳双髻用银红的缎带做结,文雅清蔚之中透着活泼自然。

    这身花费极大的行头好容易穿出来,辞辞兴奋地举着镜子来回验看,直熬到亥时三刻才强迫自己睡下。

    晨光熹微,空气中漫含隐隐的雾气。少女踩着露水等在角门巷子里,她虚虚地背着手,低头踢路上的石子玩。

    叶徊今日一袭青灰色的箭袖直裰,腰间悬一枚朴实无华的藕荷色香囊。甫一踏出门,做如此打扮的小娘子便映入眼中,这让他有一瞬的错愕。知县大人偏过头去,低沉地咳嗽两声。

    辞辞听到动静抬头,惊喜道:“大人!”

    却见叶徊面色如常:“这样很好。你准备得不错。”

    这些时日走过来,辞辞总算得了他一句真情实意地夸奖,心情极好,一路上殷勤又周到。

    昙社的聚会从来设在城中万柳园。外客若有兴趣亦可入内观光,缴纳十两银子便能畅行无阻,进场后,待遇实同社中诸员。这是建社初期为了扩大影响定下的规矩,至今仍然有用。

    未雨绸缪如叶大人,自然不肯冒冒然来。

    时辰还早,但长街上车马辚辚,游人如织如遇盛大的节日一般。知县大人兀自闭目养神,辞辞忍不住掀开一点侧帘,眨着眼睛前后顾盼。衣冠盈路,掷果盈车,当真风流。

    “你一直这样张望,可看出什么名堂了?”叶大人倏地抬眸。辞辞忙放下帘子,伸手抚平微皱的裙角,端正坐好:“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叶徊平静道:“这趟出来,你只管尽心地玩,不必拘着。只有一条,不能误了我的事。”

    辞辞赶紧保证:“大人放心,我晓得。”

    这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在万柳园前停下,引起一小撮人的侧目。

    车夫搬来脚凳便退开,一位青衣的佳公子率先下来,随后是一位俏生生的小娘子探出头,公子伸出手,小娘子大大方方地扶着他的手跳下来。这样一对妙人儿,却瞧着眼生,也不知是哪家的哥儿姐儿。

    可惜这两位没有做一刻的停留。旁观人等只得将视线投向旁的车驾。今天的热闹多着呢,何必拘泥于这一件。

    万柳园本是私人宅邸,早些年建园子的家族没落了,这才被买了来。园中清丽雅致,高处的亭子好些捧着书卷的文士。落了叶的水柳横斜,湖边垂钓的人亦有之,鱼儿躲在枯荷底下。一步一景,无一不美。

    霞色洇出了千里万里,末了渲染出一轮红日。毕竟是在陌生的地方,辞辞亦步亦趋地跟在叶大人身后,并不敢乱看乱逛。叶徊见状更不好和她分开,时不时放慢脚步,同她解说场景。

    纵使身在园中,这也是一对极惹眼的存在。

    很快便有人过来搭话。

    “兄台瞧着眼生,怎么称呼?”这是个爽朗外向的读书人,身后跟着位纤细貌美的妇人。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这人拱拱手,先报了家门,“在下陈洛,本地人。”

    又介绍身边人:“这位是拙荆。”

    “在下浮阳沈怀。”叶徊回礼,指着辞辞道,“这是舍妹。”辞辞连忙上前见礼。

    “沈兄居然从浮阳来!”陈洛奇道。

    辞辞心里暗暗发笑。浮阳隶属国朝疆域最北的明州府辖下,同辰州府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也难怪这人会有此叹。

    叶徊笑笑:“舍妹年幼顽劣,探亲过此地,遇上贵社活动,一定央我带她出来见识见识。”他说着,眸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身侧。

    辞辞福至心灵,即刻眉头一蹙抓着他的胳膊嗔怪了声“哥哥”。下一刻,她那便宜哥哥便不冷不淡地斥她:“出门在外,不许胡闹。”

    “妹妹”撇撇嘴,赌气撒开手,一脸羞愤地去望别处。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陈家夫人从一开始就在注意这女孩儿,见此情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打量。

    “原来如此!”陈洛恍然大悟。

    又道:“沈兄远道而来即是客,你我又一见如故,不如同去洗月亭小酌一杯?”

    被称作沈兄的人面上现出为难:“小妹,你看……”辞辞于是又懂了。该放胡搅蛮缠的妹妹出场了,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

    她酝酿了一息,张开双臂冲到知县大人面前,气鼓鼓道:“哥哥你不准去!我要你陪我到前面去!”

    “你不听我的我就去告诉爹娘,就说你,就说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混账!”她梗着脖子低低抽噎。

    “够了!”她的哥哥面上现出几分尴尬,向主动邀约的两人道,“家妹不懂事,让二位见笑了。”

    想了想,用颇为遗憾的口吻:“那就只能改日再约了。”萍水相逢,改日再约就是句客套话罢了。

    这对夫妇阴沉着脸走了。

    天光大亮,葱郁的竹影在墙壁上肆意地生长。四下再无人。辞辞默默收回手,依旧参不透:“大人为何不愿与他们同去?”

    叶徊却道:“你知道何为仙人跳吗?”

    辞辞愣了愣:“知道啊。”

    “适才那两人就是仙人跳。”叶徊看着那两抹渐远的背影,嘲讽地似笑非笑,“这夫妇二人是惯犯,不过趁今日此处人多,专挑求告无门的外地人下手。”

    “我不愿同他们浪费时间。这些个牛鬼蛇神,十二稍后会处理。”

    辞辞便顾着回想那二人的古怪。

    “你方才,做得很好。”叶徊含笑望着她,她鬓角的碎发微微扬起,鲜活而有朝气。这真是个机灵聪敏的小娘子。他忽然觉得她不需要任何改变了。

    如果可以,辞辞很想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16.游赏

    她故作平静,询问接下来的去向。叶徊看着她,面上伪装的亲昵仍不去:“不是叫我陪你去前面么?嗯?”

    辞辞不自在地垂下头。这人怎么还演上瘾了呢。

    “方才闹过一场,园主人必定知晓了兄妹这层。”他微微错过身子,压低声音道,“仙人跳来得如此之快,怕是从一踏进这里,我们就被很多人盯上了。”

    言下之意,竟是要她认真些。

    周身渐渐有了稀稀拉拉的人影。

    辞辞便不敢再懈怠,讨好着去拉她那哥哥的手,出口是软软的认错之语:“哥哥教训的是,小妹错了,不敢再犯……”还带着鼻音。

    这位兄长前一刻失了脸面,哪里肯罢。

    故而他有意避开她的拉扯,负手而立,冷淡道:“不过说你几句,便哭鼻子,可见不是真的悔悟。”话落便不等她,径自要走。

    “妹妹”被气得不轻,跺跺脚,赶紧跟上去。

    天朗气清,金风飒飒,吹动这满园的生机。往前走有专供茶点的小院,用浓家纯朴的篱笆围着,粉的紫的大牵牛花攀出来,院子里遍栽袅娜的茶花,一条浅浅的鹅卵石铺成的路径隐没其中。

    这兄妹二人落座点了一样的清汤馄饨,乌龙茶配一碟绿豆饼和奶豆腐,又要去一碗醋泡花生。

    “哥哥”的神色还是不豫。

    辞辞慢腾腾地将勺子送到嘴里,想着这位叶大人一向重规矩,便也下意识地遵从食不言的教化。

    和周围的热闹相比,这桌也忒冷清了。

    吃完馄饨,辞辞默默给自己冲了解腻的青茶,又抓了知县大人的空茶碗在手,先使滚水烫了,再安排茶水。茶叶沉沉浮浮,茶汤渐渐变成琥珀色。

    茶泡好,她殷勤地奉上:“小妹方才不懂事,往后在外行事一定多多考虑。”她这样诚恳,叶徊却不接,眼神落在漆红的桌面上:“原谅你这回。下不为例。”

    辞辞忙陪着笑脸将茶水送到他手边。

    这时候,茶博士上前将空了的碗盏撤下去。

    叶徊喝了口茶,抬眸问:“接下来想去哪里玩?”

    辞辞不假思索:“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挑的。”模样极乖巧。

    “你可不要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

    踏出小院往前行几步,确有热闹可看。

    一棵合抱粗的红颜枫下置着几张棋局。有风吹过,棋子岿然不动,火红飘落,绚烂非常。一旁亭上书曰:以棋会友。

    原来此处收藏着历朝历代堆积的疑难棋局,其中精魂气魄历经沧桑而不散,时刻俨然以待。

    当下,棋局前立着几个人,正喋喋地争论对错。

    叶徊领着辞辞从他们身边走过。他选了一张空着的棋盘跽坐,端详其繁复的布局,片刻,施施然抬手。纵横捭阖,一路驰骋。这是一只翻云覆雨的手。

    旗开得胜。

    辞辞立在他身后,窥不见手谈的意趣,只能退而求其次,去留意周遭的吵闹声。直到有人经过他们。

    “妙!妙啊!”那人立了半晌,未几拊掌大笑,“兄台可否再解一局?”黑白厮杀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最可窥人的心智。心若坚固,则,无往不利。

    “可。”叶徊扯了扯唇。起身,移步。

    一鼓作气。一盏茶后又解一局。他收回手。

    树下喝彩连连。最初那人拱手道:“妙极!兄台破局的思路甚妙。”叶徊起身回礼,用一贯的波澜不惊:“不过仗着前人所遗,侥幸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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