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了几下墨, 宸王回头见隆丰帝站在原地未动:“父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今日写了圣旨, 明日儿臣受些累, 把圣旨带去礼部抄录备份,事儿不就办完了?”
隆丰帝朝刘忠宝抬了抬下巴。
刘忠宝从书架上, 取出一个锦盒, 笑眯眯地放到御案上:“殿下,您看看这里面是何物?”
宸王放下墨, 宫人伺候着给他洗手,他擦干手,就打开了锦盒。
里面放着一份圣旨,宸王看了眼隆丰帝。
“渡卿,打开圣旨看看。”隆丰帝走到龙纹木椅上坐下,“有你想要的。”
“殿下,您快打开看看。”刘忠宝也笑眯眯地催宸王打开圣旨。
他拿出圣旨打开,这是份晋封明侍郎之女为县主的圣旨, 只是圣旨上还没有用印。
“当日朕写下了两份圣旨,一份晋明敬舟为伯爵, 一份是封明家女为县主。”隆丰帝拿起御印,在圣旨上盖下鲜红的印章:“若你能安安分分去礼部, 朕就给你未来岳父一份荣耀。若是你不愿,这份荣耀就给你未来王妃。”
未来夫君被他这个做父亲的宠坏了, 总要给人家一些补偿。
“明敬舟是个清醒明白人,有这样一个岳丈, 对你是好事。”隆丰帝把用过印的圣旨塞回儿子手里:“行了, 明日你把圣旨拿去礼部登记造册, 再让李尚亲自去宣旨。”
“父皇。”宸王拿着圣旨,“合着……圣旨你早就写好了?”
所以他刚才那么卖力,是为了什么?
“怎么,不想要这份圣旨?”隆丰帝伸手欲拿回圣旨:“其实不给明家女爵位也好,朝中肯定有人对此事不赞同,这样也能少些争端。”
事实上,若不是渡卿提及,他是不打算把这道旨意颁下去的。
“只是册封一个小小的县主,又不是公主郡主,能有什么争端。”宸王把圣旨揣进怀里。怕隆丰帝反悔,宸王拱手作揖:“父皇,宫门快要落匙,儿臣先行告退。”
“无碍,你宿在侧殿便是。”隆丰帝瞥了眼墨汁已经溅在外面的砚台,这哪是帮着研墨,分明是搞破坏。
“多谢父皇好意,儿臣还是回王府睡,免得文官又唧唧歪歪。”宸王摸着怀里的圣旨,“儿臣告退。”
看着儿子捂着圣旨跑开,隆丰帝用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刘忠宝,离齐王与孙家小姐成婚还有几天?”
“回陛下,还有六日。”
隆丰帝写完一页字,端详片刻,放下笔:“当初没让孙家女与我儿定亲,是件好事。”
“婚礼吉时照旧,不必再改。”他想了想,“兰絮宫那里,送两匹贡缎过去。”
“陛下如此偏心!”宁妃把两匹贡缎推落在地,气得红了眼眶。
杨嫔刚逝,她担心对延泽大婚吉时有妨克,钦天监那边却说什么吉时已定,大婚流程皆已准备好,不可更换。
送这两匹布来算什么,打发猫狗?
“娘娘。”白芍弯腰捡起地上的贡缎:“切莫气坏了身子。”
宁妃没有理她,自从她上次办事不力后,在宁妃面前便没有往日那般得脸。
“娘娘。”一个太监匆匆进门:“今日礼部去明侍郎府宣了一道圣旨。”
“什么旨意?”
“封明侍郎之女为县主。”
“陛下不是刚给明敬舟封了伯爵?”宁妃追问:“这个消息可能确定?”
“外面都已经传遍了。”小太监见娘娘脸色难看,小声道:“外面都在传,明侍郎简在帝心,前……前途无量。”
“他们明家三兄弟,皆在朝中任重职,还要如何前途无量?”宁妃冷笑:“陛下分明是给云渡卿做脸。”
明家有三个兄弟,怎么好事全落在明敬舟一家身上了?
无非是有个即将嫁到宸王府的女儿,陛下才一次又一次给明敬舟家赏下恩典。
明家不过是跟云渡卿沾点边,就被陛下如此光明正大的偏爱,可怜她的延泽,与孙家女成亲在即,都没有等到一份恩典。
论清贵,论家世,论名望,孙家哪点比不上明家?
归根结底,不过是偏心罢了。
她咬牙冷笑:“明敬舟那个女儿,也是个如苏氏那般,趋炎附势心思歹毒的小贱人。”
垂首立在旁边的白芍,微微抬了一下头。
“红梅。”宁妃叫来另一个心腹宫女:“明家养得如此好女儿,让明家上下受尽陛下恩宠,外面多多少少会有流言传出,对吗?”
“娘娘说得对。”红梅见自己得到娘娘重用,朝白芍得意一笑,低头应下宁妃的命令:“生儿不如生女好,谁不艳羡明家有此恩典呢。”
宁妃满意点头:“本宫倒要看看,清贵的明家,在这些艳羡下,是对宸王感激涕零,还是敬而远之。”
一个明玖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家三兄弟。
她绝不允许明家三兄弟成为云渡卿的助力,一个商户女生的贱种,如何与她的延泽相比!
玖珠回到京城还不到半年,明家就接到了三道圣旨,要不是听甫六哥说过,圣旨轻易不外发,她差点以为这是很随便的东西。
她看着圣旨上,封她为县主的理由,内心有些茫然。
她何时给仙逝的圣母皇太后抄过经书,又何时为贵妃娘娘操劳过?
无中生有?
“给杨嫔上香那日,陛下跟苏贵妃跟你说过什么?”就连沈氏也觉得,陛下对他们一家过于大方了。
众所周知,陛下在给爵位这件事上很抠门,然而短短一两月内,陛下连给了他们家两个爵位。
“没说什么特别的。”玖珠摇了摇头, “陛下与娘娘待女儿很是慈爱,并未提及爵位的事。”
“昨日宸王殿下送你回来,为何会拿出银钱来?”明敬舟开口,“册封玖珠的圣旨,是今天一早,宸王带来的。”
据礼部小吏说,礼部官署大门刚开,宸王就带着圣旨来了,催着一应官员登记造册,待册子做好,盖下礼部官署大印以及几位相关大人的官印,就催着李尚书带着仪仗队前来明家宣旨。
玖珠想起近来京城十分流行的霸道王爷故事,心虚地低下头:“银钱之事,是女儿惹出来的?”
明敬舟与沈氏齐齐惊讶地看着玖珠,自家女儿乖巧可爱,也不爱乱花钱,怎么可能惹出银钱之事?
“父亲跟母亲,可曾听过霸道王爷的故事?”
明敬舟皱眉,霸道王爷是什么故事?
满朝上下,行事比较霸道的王爷,除了宸王再无第二人。
“略有耳闻。”沈氏点头,“都是些说书人杜撰的故事,在旁人穿凿附会之下,不少人都误以为故事里的王爷,就是宸王。”
“什么样的故事?”明敬舟为官多年,对这种煽动人心的手段十分敏感:“故事里的霸道王爷杀人还是放火了?”
“非也。”沈氏笑着摇头:“故事内容虽然荒诞离奇,但都是好事,宸王因为这些故事,在女眷口中,形象好了不少。”
明敬舟诧异,苏贵妃与宸王,何时也会用这种委婉的手段了?
“此事,与女儿有些干系。”玖珠垂着头,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听话女儿的话,明敬舟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歪打正着帮宸王解决了一个针对他的阴谋,本是好事,可又因为这些故事,让宸王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以宸王的脾性,怕是容不下说书人拿他这么编故事。
“宸王当真没有因此事与你动怒?”沈氏曾亲眼看见,十七岁时的宸王,在年宴上对已经出嫁的柔德公主甩脸色,全然没给对方留颜面。
被宸王当众难堪,柔德公主许久都没有出现在人前,自此只要有宸王在的场合,都绕着他走。
他对亲姐姐的态度尚切如此,对她女儿又能有多少包容心?
“殿下温柔体贴,并没有因为此事生气。”玖珠摇头:“不仅如此,听说女儿因为听话本花完了银钱,还要塞银子给女儿。”
明敬舟微微挑眉,就那抠门的二三十两银子?
“那么厚一叠的银票。”玖珠比了一下银票的厚度,整张脸都是震惊,“还是五百两面额的,女儿哪里敢放在身上。”
明白自己误会了宸王,明敬舟在心中冷哼,原来是打算拿银钱来腐蚀他乖女的内心,难怪夫人会说,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宸王是男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哪个岳父,能看女婿顺眼,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没用。
他正想开口说宸王往日奢靡无度的事,目光突然落到玖珠手里的圣旨上。
既然圣旨是由宸王带去礼部,那就有可能是宸王求来的。
女儿不愿要宸王的银子,他就去陛下那里给女儿讨了一个爵位来?按照大成礼制,封爵虽无食邑,但每月有固定的俸银,绢缎,米油。
难道……宸王是在换种方式给女儿塞钱花?
哪个王爷会为了给未婚妻钱花,绕这么大个弯子?不愧是行事荒诞的宸王,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偏偏陛下还能应了宸王的请求,这是何等的恩宠?
但凡脑子聪明点的王爷,都不可能这么替岳丈家讨要好处,一是怕闲言碎语,二是怕帝王猜忌。
“宸王行事,实在是……”明敬舟很想说任性妄为,可是抬头见女儿双目灼灼盯着自己,他叹了口气:“随心自在。”
出力的是宸王,拿好处的是他们明家,他能说什么?
“既然是宸王特意为你求来的圣恩,明日为父就去向王爷道谢。”
“父亲,这份圣旨,真的是殿下特意为女儿求来的?”玖珠抱着圣旨,满脸的开心。
明敬舟缓缓点头:“这道圣旨,既然是宸王亲自拿到礼部,未经外人手。依我的猜测,是他求来的没错。”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沈氏低声摸了摸女儿的头:“宸王有此心意,你记在心底就好。玖珠,若是外面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迁怒他人。”
玖珠愣愣地点头,心里有些不解,不好听的话?
见女儿懵懂的样子,沈氏展颜一笑:“你只要记住,不要因为无关紧要之人的言语,伤害真心待你者的心意。”
“嗯。”玖珠点头,眼睛透亮:“女儿不会在意他人的话。”
师父们常说,修道者不因外物而毁己心,修身修心修德行,方为修行。
“好。”沈氏笑,“为外物所累,只会让自己活得不开心,你这样很好。”
“师父也说,女儿的性子好。”玖珠紧紧捏着圣旨,笑得满足又快乐。
“姑娘,食盒跟马车已经备好,要现在去礼部官署吗?”
“现在就走。”玖珠左右手各拎一个硕大食盒,“天冷,就算有炭火温着,也容易冷。”
春分跟在她身后,为她系好斗篷:“小姐,你慢些走。”
近来礼部官员已经很少让家人送食盒来,自从宸王殿下来了礼部后,公厨的饭食就好吃了很多,加上连奢靡享受的宸王都在公厨用膳,他们难道比宸王还要讲究?
午时至,又到了大家午歇用饭之时,宸王扔掉笔,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
有官员大着胆子在窗外偷看两眼,发现宸王竟然在抄写圣旨备档。本来这些圣旨备档都封存在翰林院,前几日明侍郎去借调了过来,他们原本还不知道明侍郎的用意,没想到是用在这。
从熟背科举一甲名单及他们的策论,到抄写户部各地税银册,再到抄写圣旨备档,哪一桩不是消磨时间又没用处的事?
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温和好相处的明大人,折腾起人来,也是钝刀磨肉。表面上是在教宸王东西,实际什么都没教给他。
“殿下。”近侍太监上前给宸王按捏着肩膀,“您这两日胃口有些清减,要不下奴去给您到酒楼买些佳肴?”
“不用。”宸王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本王随明大人去公厨用饭。”
他在明小猪面前说过礼部离了他不行的话,就绝对不能让明敬舟拆他的台。
“殿下。”另一个随时太监匆匆进屋:“明家姑娘在官署外面等你。”
宸王站起身,拿起旁边的披风往身上一系,笑哼一声:“算这小姑娘有良心。”
为了求那份圣恩,他在父皇跟前,把讨好卖乖,逢迎拍马这些事全干了,她若是不来找他,简直就说不过去。
“殿下!”玖珠看到宸王出来,赶紧跑到他面前。
“找本王做什么?”宸王把手背在身后,绝口不提给玖珠封县主的事。
真的男人,绝不把为女人办的小事挂在嘴上。
“我是来给殿下送膳食的。”玖珠把食盒递到宸王面前,“你每日为礼部事务操劳,要好好吃饭才行。”
刚从礼部大门出来的礼部官员:“……”
“这都是本王应该做的,累点就累点。”宸王接过食盒,“身为王爷,就该比其他人吃苦受累,方才不负父皇与百姓。”
听清一切的礼部官员:“……”
男人对女人撒谎时,是可以不要脸的。
“事务虽重要,但殿下的身体更重要。”玖珠崇拜
地看着宸王:“请殿下一定要顾惜身体。”
殿下真是一个为国为民,孝顺陛下的好王爷!
看着小姑娘崇拜的眼神,宸王干咳一声:“放心,本王知道。”
“还有一事。”玖珠笑眯眯地看着宸王:“臣女的县主爵位,是殿下为臣女求来的,对不对?”
“不过是件小事……”
“谢谢殿下。”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仿佛眼里心里全是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几乎要溢出来:“殿下是玖珠见过的,最好的人。”
宸王浑身不自在地别开头。
小姑娘见过几个人,就说他是最好的人?
“殿下快回去用饭,免得饭菜凉了不好吃。”玖珠把另一个食盒也递给宸王:“拜托殿下把这个食盒交给家父,我明日中午再来。”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宸王看着小姑娘弯腰爬进马车,挑了挑眉,自言自语地反问:“本王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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