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阿山拖着疲倦的双腿回到府邸上, 没等福晋说上两句话就摆摆手让其退下,勉强在丫鬟伺候下漱了口水就一头扎进被褥里。
“老爷怎么累成这般模样?”一双纤纤玉手搭上侍郎阿山的背脊,娇滴滴的声音让户部侍郎阿山脸上升起一丝笑意。
他哪里有刚才嫌弃福晋的模样。
一个翻身将娇俏的妾室搂在怀里。这名妾室长得年轻貌美, 她云髻高耸、珠翠摇晃、莹润雪白的脸蛋上一双含情的眸子蒲扇, 加上妩媚娇慵的姿势, 说不出的娇艳如花。
侍郎阿山柔声说道:“四儿不知道,打从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传来,这四阿哥就如同疯了一般的往回赶。可怜老爷我这一把老骨头,险些魂魄都要飞了出去。”
更让他心烦的是。
由于离开得匆忙, 搞得他原本要安排的事情都还没妥当——当然这些话不能和妾室四儿说。侍郎阿山忍不住抱怨着:“本老爷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四阿哥和太皇太后的感情如此之好?竟是惹得四阿哥仿佛是死……咳咳!”
侍郎阿山的面色猛地古怪起来。
妾室四儿轻轻锤了两下, 面带好奇的询问:“老爷, 四阿哥怎么了?”
“本老爷想起来, 四阿哥不就是死了亲娘嘛……”侍郎阿山压低了声音:“四阿哥可不是佟皇贵妃所出的!他的亲生额娘是德……乌雅常在!”
“唉……?”
“听说佟佳氏对这便宜皇子可不满意,不过皇上哪里会乐意?佟佳氏一族发了点脾气就被打发去了修建茅厕嘿嘿, 笑死个人!”
这件事妾室四儿倒是有点印象。
福晋有次心情不错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关于佟佳氏的笑事,想到这里妾室四儿也提了两句。
“妇人之见。”侍郎阿山嗤之以鼻。
他摩挲着妾室四儿滑腻的小手,哈哈一笑:“皇上对佟佳氏可是好得很!若是换了别家,怕不是被找个由头贬官撤职,至于这修茅厕之事虽然是不大雅观,但是做得好过几年又重新被重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妾室四儿微微张嘴。
见着她惊诧的模样, 侍郎阿山推了推她:“你就记得这佟佳氏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人就是了。退下, 老爷我累得慌, 过两日再去院子里找你。”
妾室四儿笑着应了声。
她给侍郎阿山捻了捻被角,蹑手蹑脚的退出书房。等妾室四儿合拢大门,她脸上的笑容顿时褪去,带着两名丫鬟垂着头顺着墙根往外走。
即便妾室四儿如此小心,也没躲过其他人的目光。
刚刚走出书房不久的她还是被一名冷着脸的丫鬟叫住:“李姑娘, 福晋令你到正院里走一趟。”
周遭响起一片丫鬟的窃笑声。
李四儿面无表情的应了是,只是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禁不住紧了一紧。
侍郎阿山的福晋赫舍里氏傲慢自矜。
她早早诞下一子一女,做事又贴心稳妥,将公婆府中诸事照料得极好,现在已将一府诸事握在手心里。唯一不满意的便是她长相勉强只能算是清秀,又打扮端庄,略显老态,素来不讨侍郎阿山的喜欢,夫妻感情很是冷淡。
福晋这气就打到了一干子通房妾室的身上。
得宠的不能发卖的,受宠后灌上两三碗药绝了产子的念头,至于失宠的更惨,统统被她发卖去下三滥的娼馆。
手段之狠厉让满府的丫鬟都没了上位的胆量,被抬进府里的李四儿起初还得意非常,到现在一心只想寻个出路!
果然今天也是一样。
福晋赫舍里氏随便寻了个错处以后,使着两名嬷嬷好好教训李四儿,免得出去丢了府上的脸面——天知道一个通房又如何让其他人见着。
李四儿心中暗恨。
她半蹲着身体,双手稳稳端着头顶上的水盆——盆子里的水装得满满当当,只要略微晃动一下就会浇透整个身体。
四五名丫鬟站在远处说着闲话。
她们的眼神直往李四儿身上戳,眉眼间的幸灾乐祸是遮也遮不住的——李四儿咬着唇瓣,憋着一口气支棱着身体,唯恐晃动一下又被加罚一两个时辰。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
突然间祥和宁静的院落被一阵吵杂声所打破,紧接着纷乱的脚步声与喝骂声,急促的由远而近。
李四儿下意识抬头看去。
就在此刻只见正院大门被轰的一声撞开,几名仆役丫鬟被撞得踉踉跄跄摔倒一地,连滚带爬哭喊不休。
没有人注意这些仆役丫鬟。
正院里的所有人像是掐住了喉咙的鹌鹑,死死盯着涌进来的数也数不清数量的官兵。
所有人心头泛起一个不详的预感。
福晋赫舍里氏在嬷嬷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吵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眼见着面前数不胜数的官兵们,她端庄肃穆的表情瞬间破裂,福晋赫舍里氏浑身颤抖,下意识地抓紧嬷嬷的手色厉内荏地怒喝:“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何人的府邸?”
官兵们如图摩西分海般瞬间分成两列,紧接着手持圣旨的刑部尚书图纳和翁叔元一前一后走了上来。尚书图纳摊开圣旨:“奉天承运——”
福晋赫舍里氏打断尚书图纳的话语。
她哀叫着:“大人大人!妾身这就去喊老爷……”
还未等她说完,尚书翁叔元沉声喝道:“放肆!图纳大人诵读圣旨期间,怎么能随意插嘴?来人——把这不守规矩,胆敢犯上的妇人退下去!”
福晋赫舍里氏傻了眼。
更让她又惊又恐的是两名衙役气势汹汹的上前,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福晋赫舍里氏惊声尖叫着:“我也是二品诰命夫——呜呜呜!”
在李四儿眼中,原本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一朝就如同死狗般被拖了下去,紧接着官兵们涌入了屋子里,各室哭喊声连绵成一片。
或许是李四儿被处罚的模样太过可怜,清点的时候她被划入一堆仆役的名列,带着手铐脚镣跌跌撞撞的被拖了出去。
离开府邸以前。
李四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府邸大人,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逃离这舒穆禄府居然是这个缘故。
侍郎阿山翻了个身。
从背部涌上来的寒意让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感觉自己的肩背腰腿无一不酸。侍郎阿山不适应的翻来覆去,却发现自己身下柔软的被褥不知何时变成了硬邦邦的……?他伸出手下意识的摸索了两下,粗糙的……干草!?
侍郎阿山突然心里一咯噔。
他猛地抬起身体,带着点茫然和不解低头看去。紧接着侍郎阿山冷汗涔涔而下,这里哪里是他的府邸,他温暖又舒适的床铺,分明是一堆草席,甚至几只蜚蠊在上面肆无忌惮的爬动着。
“……这!这里是哪里?”侍郎阿山挥舞着手爬起,又被脚下沉重的拖拽感拉得摔了一个大跟头。他勉强镇定下来,朝着四周望去,随即整个人落入冰窖之中。
侍郎阿山的脚上被套着一个巨大的铁链,另一头狠狠扎入地面。四周除去灰褐色的墙壁以外便是两手指粗细的铁栏——他居然被关在牢里!
这,这是什么情况?
侍郎阿山面色惊恐难耐,他双手用力抓紧铁栏,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来人——来人!”
一连喊了数声都没有人出现。
要不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前发黑的侍郎阿山非得以为只是一场噩梦。
他浑身发抖,大声疾呼着。
不知道喊了多久以后,远处通道里响起一顿一顿的脚步声,侍郎阿山大喜过望的同时,心情随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近而愈加的紧张。
脚步声越来越近。
侍郎阿山双手紧紧攥住栏杆,期盼的大声喊着:“这里是哪里?你们为何要抓本官!?”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侍郎阿山愣了愣神,没等他再说话一闷棍就隔着栏杆打在他的脸上,直接将侍郎阿山的门牙都打落在地。
他整个人蒙了。
紧接着侍郎阿山捂住嘴声嘶力竭的惨叫起来,走来的衙役背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骂骂咧咧:“找死的家伙,喊什么喊!告诉你这里是天牢,进来了可就别想出去了!”
侍郎阿山声音瞬间消失。
他浑身发抖起来,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板窜到了头顶。侍郎阿山双腿一软,猛地瘫倒在了地上:“完……完蛋了!”
户部案出人意料的快速完结。
四阿哥胤禛借着太皇太后重病提前启程,打乱了留在陕西诸人的动作,一片混乱之中侍卫们也找到了真正的账册,从而打破了地方官员的心理防线。
眼看物证人证俱全。
早有预料的户部侍郎阿山彻底没了反抗的心思,绝望的交代了事实。
数年以来与地方官员勾结,篡改受灾人数,篡改火耗数量,贪污开浚河道修理缄垣等民生费用,甚至于私底下廉价贩卖矿产给异国人……消息传出登时哗然一片。
比起此前贪腐被抓的内务府诸人、亦或是浙江巡抚金鋐乃至于上一任刑部尚书徐乾学等人,也比不上此回户部案里涉及的人员之广,贪污数量之多。
康熙怒到极致。
他一声令下吩咐严查到底,一月之中被夺职查办,抄家流放者不下二十余人,户部侍郎阿山更直接判了绞监候,家眷仆役都被拉到街头贩卖。
被派遣到各地去调查的佟国维心中一惊。
他从中自然也是收受了不少好处,因着自己在外而侥幸逃过一劫。佟国维长子叶克书若有所思:“阿玛,会不会皇上是想要对户部侍郎阿山动手,才特意借此将咱们赶出京城?”
想到皇上这些年对于佟佳氏的宽厚仁慈。
佟国维也是若有所思起来,沉思许久之后他露出一抹喜色:“怕是真和叶克书你想得一样!”
过往的颓废骤然消失。
佟国维腰板挺直,心中是得意万千:“果然!皇上还是记挂着咱们呢!”
叶克书含笑应是。
其弟德克新粗声粗气的回答:“咱们也不能负了皇上的心思——这市政清吏司的工作也要认真去办,好给皇上递上一个□□,早早地让咱们回京才是。”
佟国维抚了抚长须:“没错!”
一时间佟佳氏众人加快了进度,小半个月便做完成过去一两个月才能做完的任务。
消息传回京城,康熙也忍不住奇怪。
他全然不知道佟佳氏族人的大开脑洞,还以为是他们终于得到了些教训。心满意足的康熙寻到承乾宫,乐呵呵地将此事告诉佟皇贵妃,最后还下了个定语:“让他们出去干干实事也是好事,瞧着可比以前像话多了。”
佟皇贵妃身体好转。
现在又听到这般的好消息,登时喜上眉梢。她站起身蹲福一礼:“臣妾谢皇上恩典。”
康熙哈哈一笑。
佟皇贵妃又想起一事:“说起来皇上,隆科多刚刚新婚就被派遣出去……如若可以不如给他放上几天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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