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是在次日清晨故去的。
或许不是清晨,可能是夤夜星起时,也可能是明月将沉后。
人们是因为一早没看到阿婆起床忙活早饭去瞧她的,结果就发现这位老人阖着眼,嘴角噙着笑,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她走得很安详,嘴角的笑似乎带着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与世长辞。
就像他们永远也不知道,阿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小孙女早已经不在人世。
阿婆的葬礼很简单。明钊做主把她葬在了山寨东边的山上,墓碑朝南,那是阿婆的小孙女离开山寨时候走的方向,能看到阿婆这些年来日日张望的路。
葬礼结束后,明钊去了阿婆的房间。
他咬着烟,把阿婆的旧物一件一件放进箱子,一言不发。
初晴第一次在明钊的眼底看到了悲伤。
悲伤很淡,但切实存在。
她靠着门,看着明钊缓慢的打扫着阿婆在这个世界生存过的痕迹。
她突然想起,她甚至不知道阿婆叫什么名字。
这个用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们温暖的老人,连走的时候,都不愿给他们添麻烦。
她糊涂的被他们骗着,却又清醒的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或许在她最后的梦中,她见到了硝烟散尽,见到了自己的小孙女。
不然她怎么会笑呢?
阿婆的东西不多,明钊再怎么慢,也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整理好了她的遗物。
他拉着初晴的手腕离开,虚掩上门,眼底悲伤散尽。
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伤心过久的。
明钊的手停留在门把手上,久久不肯拿开。
他阖着眼,紧咬牙关。
初晴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笔挺的背,她感觉到了他的脆弱。
她伸出手,抱住明钊的腰。
“明钊,难过的话,你也可以掉眼泪的。”
初晴轻声说着。
“别硬撑了,我在。”
她又补充了一句。
明钊睁开眼睛,低头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小手。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沙哑:“我十六那年,有一次受伤,命悬一线。”
“阿婆把我从嘉沧江畔背回家,不眠不休照顾了我三天,才把我救活了。”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她是怎么把我背回来的。”
明钊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哽咽。
他转过身,抱住了初晴。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大手紧紧地抱着她。
初晴的眼眶发烫,她抱着明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有滚烫的泪落在她的肩上,热意很快消散,泪水也缓慢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初晴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抱着明钊,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随着阿婆的离开,整个山寨都变得沉默了。
他们都不是阿婆的子孙,却皆换上白衣。
或许在夜深人静的地方,这些浴血狂笑的硬汉,也会悄悄抹眼泪。
他们开始惧怕下一次战争。因为他们知道,在下一次枪停火歇时,不会再有一个人打来水念叨着让他们洗脸,也不会有人熬上粥,喊他们先来填填肚子。
邢末这几天一直是醉着的,明钊也不管他,由着他撒疯。
寨子里的糙老爷们都不会照顾人,最后还是初晴看不下去了,烧了热水端过去,打算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邢末的房间里烟酒味混成一团,初晴推开门就差点儿被熏晕了。
邢末没睡,睁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看着初晴。
初晴把水盆放下,然后推开窗,让新鲜空气灌进屋子。
她拧了个湿毛巾,走到邢末面前,递给他。
邢末接过毛巾,捂住自己的脸。
初晴看着他杂乱的头发,再没有自己之前见到他时的意气风发。
初晴无声的叹了口气,随后说:“我让人给你熬了粥,等会儿吃一些吧。”
邢末弯着腰,手肘撑在膝盖上。
他把脸藏进阴影,声音颤抖着,小声问:“我那时如果多问她一句,如果我坚持把她送到地方,如果我不答应带她走……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初晴。
初晴微怔。
他指的是……阿婆的孙女?
她有些不确定,不过她还是说:“邢末,其实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带她走,她也可以用其他方法离开。”
“生死有命,我们都不能预测未来。”
邢末看着初晴,那躲闪了许久的视线,终于敢正面他人了。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脸埋进了毛巾。
初晴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悄声离开。
她出来后就瞧见了明钊,他站在阳光下,看到她微红的眼眶,他皱起眉毛。
“他还作呢?”明钊问。
他的语气恢复如常。
初晴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的点了下头。
夏佐刚好来给邢末送饭。
明钊叫住他,自己接过了托盘,一脚踹开了房门。
初晴在门外都能听到明钊的声音:“吃!作了这些天,够了没?”
邢末的声音中竟然有些可怜:“三爷,我是真的很伤心。”
“老子管你真伤心还是假难过,我女人都没你能作,你以后干脆别拿枪了,我送你套绣花针怎么样?”
“三爷……”
“嘴闭上,再他妈哔哔一句,老子一枪崩了你。”
“……”
片刻后,明钊走了出来。
他走到初晴身边,抬起胳膊搂住她的脖子就往回走,还说了一句:“行了,他没事了。”
初晴错愕的瞪大眼睛:“你确定他会没事?”
明钊浑不在意的模样:“他就是欠骂了。”
初晴茫然的看着他。
这……或许就是男人的交流方式?
最让初晴惊讶的是,邢末还真的就没事了。
他吃了饭,去河边洗了个澡,再出现在初晴面前时,又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玩世少年郎。
初晴觉得吧,应该还是她的开导起了作用。
你看,邢末都没因为明钊那能把人呕死的“开导”而寻短见。
他们避世一般的在山寨呆了近一周的时间,或许真的是阿婆保佑,这一周里格外太平,这儿连一声多余的枪声都没有。
以致于初晴回到江泞道的时候,都有些不适应这里的车水马龙了。
初晴他们是下午到的江泞道,明钊是绝对不可能一大早赶路的。
他才到家就又离开了,嘱咐初晴在家睡一觉,他得出去和几个老家伙喝个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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