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勒和杜兰蒂当然不会不懂得自由是什么意思。
李甜甜的意思分明就是说,临机集团受人之托,要开发钢珠机床。但是,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花上千万欧元去开发这样一款机床是没意义的。
于是,临机就跑来和米朗商量,让米朗把钢珠机床的技术传授给临机,这些技术包括了各种公开的专利,还有更核心的一些诀窍。
临机还要求米朗签字画押,同意临机在所谓“不可抗力”条件下,自由地使用这些技术。
所谓自由,就是说不需要征得米朗的同意,甚至不用顾忌米朗的反对,这就相当于把米朗的技术全霸占了。
李甜甜倒是说了,临机承诺不会轻易地使用这个权力。但是,正如她说的另一句话,承诺这东西,是靠不住的呀!
欧洲人成天标榜自己有契约精神,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欧洲人自己知道,这种所谓的契约精神只是在契约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需要遵守的,如果契约对自己不利了,随便找个茬就能毁约,比如你为什么戴帽子,签约那天大家都没戴帽子的,现在你戴帽子,就是违约了,所以我也不需要守约了。
中国人并没有这种恶意毁约的表现,但普勒和杜兰蒂都是欧洲人,是惯长于以己度人的。我们是流氓,所以全世界肯定都是流氓。你中国人自称是正人君子,我们怎么能相信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普勒他们当然不可能相信李甜甜的说法,他们更愿意怀疑这背后有一个什么阴谋。既然中国人是在搞阴谋,那么自主开发钢珠机床这件事,肯定就是为了掩护这个阴谋而使的障眼法,那么自己也就无须顾虑了。
想到此,普勒摇了摇头,说道:“李女士,很抱歉,我认为贵公司的要求是无法接受的。米朗的技术诀窍,是米朗能够在市场上生存的根本,我们不会把这些技术诀窍转让给其他任何企业。”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只能自己去摸索这些技术诀窍了。1000万欧元的投入,或许是够的。”李甜甜威胁道。
普勒把手一摊,说道:“请便吧,这是你们的权力。”
“普勒先生,你真的不愿意考虑我们的方案吗?”
“抱歉,我们对这个方案不感兴趣。”
“如果是这样……”李甜甜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将很遗憾地要在钢珠机床市场上和米朗公司进行切磋了,或许,这场切磋不会有胜者。”
“我想会有的。”普勒冷冷地说。
“是吗?”李甜甜笑道,“那我就先感谢普勒先生的良好祝福了。”
“……”
李甜甜带着刘江海离开了,杜兰蒂把他们送出公司,然后回到普勒的办公室,发现普勒正坐在自己的大皮转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杰克-伦敦集》,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杜兰蒂知道自家的老板有看书装叉的习惯,而每一次他假惺惺地看书,其实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焦虑。杜兰蒂也不敢去揭穿普勒的伪装,只是规规矩矩地汇报道:“普勒先生,那两个中国人已经走了。”
“我知道了。”普勒应道,他没有抬头,而是用手指着书,说道:“杜兰蒂,刚才那个中国人说的产能不足恐惧症,我觉得有点意思。我在杰克-伦敦的书里也看到了这种现象。我认为,这应当算是一种精神方面的疾病。”
“可是,普勒先生,你认为中国人会真的自己开发一套钢珠机床吗?”
杜兰蒂没有接普勒的话,而是直接提出了自己担忧的事情。他知道,普勒其实也在思考这件事,只是不愿意主动提起来而已。
“我认为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普勒说。
“但是,如果把他们的行为只是解释为对我们的欺诈,他们的欺诈成本是不是太大了一点?你看,我们拒绝了他们的要求,那位李女士也没有做更多的努力,直接就离开了。
“他们在此之前,应当也是评估过我们与他们合作的可能性的,他们会为了一件可能性如此小的事情而做出这么多的事情吗?”杜兰蒂质疑道。
这其实也是普勒觉得不踏实的地方。临机为了这件事情,是做了很多铺垫的,光是米朗的那家客户给他们寄来的报纸,就显得动静很大的样子。或许临机集团与媒体有良好的关系,可以很容易地串通媒体给他们造势,但这种资源也是用一回少一回的,没理由浪费掉。
更何况,临机和春泽市如此高调地在媒体上宣布要共同开发钢珠机床,如果最终无声无息,声誉也是会受到损失的,临机难道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吗?
如果这的确是一个骗局,临机要达到最终的目的,就应当会做出更多的努力吧?可刚才来的那两个中国人,领头的女士看上去也就是30来岁,自己报的职位也只是一个什么高级业务经理,不算是有份量的角色。另一个小跟班就更不用说了,年纪轻轻,话都不敢说,是可以直接无视的那种。
临机派出这样两个人来与米朗谈合作,似乎有点不在乎的样子,这算啥?
欲擒故纵吗?
企业间的合作,能这样轻率?
“或许,他们还会有其他的举动吧。我想,这绝对不是他们最后的底牌。”普勒说道。
果不其然,就在李甜甜他们来访之后的第二天,一位自称是欧洲某报记者的人,便把电话打到了普勒的桌上,向他询问中国临机集团上门寻求合作的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普勒向记者问道。
“临机集团在中国召开了一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通报了这件事情。”记者说道。
“新闻发布会?”普勒觉得有些淡疼,“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他们无意与米朗公司开展这种必然是两败俱伤的竞争,希望通过公司间深层次合作的方法来消除中国客户的忧虑。他们说,他们向米朗公司伸出了橄榄枝,但被米朗公司拒绝了。”记者说。
“见鬼的橄榄枝!”普勒在电话里便骂了起来,“他们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无偿获得我们的技术诀窍。我们的技术是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积累下来的,他们仅仅是在媒体上发几篇文章,威胁我们一下,就想得到这些技术,这是赤裸裸的海盗行为!”
“这么说,这件事情是真的?”记者的耳朵都是天然自带过滤膜的,他直接滤掉了普勒的牢骚话,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是的,这件事情是真的。”普勒说,“他们派了一个高级业务经理来向我们施压,被我们识破了。”
“那么,你们会和中国人合作吗?”
“绝无可能!”
“如果中国人真的开发出了同类技术,是否会威胁到米朗公司的市场份额呢?据说,全球每年对于钢珠磨削机床的需求不超过1500万欧元,如果有一家中国公司也掌握了这项技术,米朗公司的市场份额恐怕会受到严重的侵蚀,甚至于有可能完全丢掉这个市场。
“毕竟,我们知道中国人的成本控制能力是非常强的,他们会用不到欧洲企业1/3的成本造出完全不逊色于欧洲的产品。”
“我非常期待看到这一幕。如果他们能够为我们的传统客户省下2/3的采购成本,我会替客户们感到高兴的。”
“……”
记者无语了,这位大爷明显是不把中国人的威胁放在心上啊。不过,记者最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事情,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这种状态了。
中国人威胁米朗,米朗满不在乎。如果未来中国人真的能够把米朗干掉,普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拿他现在的傲慢却与未来的失落做对比,将会是多少有戏剧性的一条新闻啊。
哎呀呀,好期待中国人干掉米朗啊,加油!
记者的内心活动,自然就表现到文字上了。一篇极具煽情色彩的文章很快出现在欧洲的一家大报上。在这篇文章里,记者描写了一场剑拔弩张的商战,一方是咄咄逼人的东方恶龙,另一方是宁死不屈的日耳曼好汉,虽然配图上这位好汉的肚腩显得太大了一点。
“见鬼!这些媒体难道是想故意挑事吗!”
看到报纸上的文章,普勒恨不得把那记者抓来按到机床上去加工成小球球。这样的文章,分明就是要把临机架到火上去烤,逼着临机非要兑现自己发出的誓言不可。
在普勒看来,临机的宣传,只是一种骗术。但让媒体这样一搅和,临机就骑虎难下了,没准牙一咬心一横,还真的就研发钢珠机床去了。
这件事对于临机来说,的确是无利可图的,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败招。可问题在于,米朗的血拢共也只有一千,而临机的血却远不止八百。白白扔出去1000万欧元,对于临机来说,是无关痛痒的事情,造成的后果却是米朗将面临破产的境地,这特么谁玩得起啊!
更可怕的是,如果临机真的把米朗给拖死了,这个市场又会回到只剩下一个卖家的状态,临机还能慢慢回血。从这个意义上说,临机还真有可能就这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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