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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后山传来的,隔着湖听得不是很清楚。”
丫鬟推开窗看,那音一下子钻了进来,幼章走过去听了听,却是琴音不错,八音之中,惟丝为最,而琴为之首,七弦琴撩拨难断,弹得正是道家琴曲《神话引》,幼章心里想,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前嵇康有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琴道境界,怎这人洒脱何极,所表心意痛彻淋漓,连家中素来与父亲听琴雅座的大师恐也到不了这样心境。
她望去,那声既是从对面的小谢山庭传来,那这所栖之人恐也是半个皈依佛门的道家人,如今被她听了音声去,不好态度不正,只亵渎了这等涵养中和之气,借以修身理性的大家了。
当下命疏影拿了那古琴来,放到案上,一并坐了下来,静了静心。
姑娘手抚在琴弦上,迟迟没有动静,疏影纳闷,“姑娘,你既是要合音,怎么还不动指。”
幼章摒了摒气,“我如何合得上那音,都说京城才杰辈出,如今这只是葛府,倒也叫我遇上了一个信道的人,他那般心境,不知今夜奏琴是一时抒发还是素爱如此,我自不能比。闺中女子多爱奏小琴,城中人士也不见得偏爱道家琴色,多为弦律如是。我既不能合音,也不敢合音,陌生之地,哪个不相与的,我不乱了他的音最好,乱了也只显得我好个没规矩。”
她这里坐着,那窗外的琴音已停了半晌,疏影上前关了窗,回头见她还是怔怔模样,笑将了起来,“我就说姑娘总有古怪的行止,家里也罢了,到这里没两日,今夜又重新来过了。”
香涎望去,估算着时辰,案前的油灯枯了一截,前去喊她,“姑娘,都稍坐了好一会儿,我给你添杯茶。”
第日,正是六月初五,是去大院见老祖宗的日子,幼章起了个早,一同上去了。
在二院不知道家里人数多少,只见得过几个有名份的,大大小小姨娘生得姐姐妹妹也不少,坐在老祖宗左手边的自然是琯之,见到幼章随少勤来了,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这里坐。”
幼章还得给一众长辈行礼,少勤引着见了,各赏了不少见面礼。为首的老祖宗也是个注重修身养性的珍重人,子嗣虽众多,脸上除却几分贵相,鬓发有金钗裹着,却不见得一丝银白,面颊红润,看上去倒十分和善。
幼章不敢多瞧,上前见了礼,“见过老祖宗。”
少勤本就是老祖宗身边的讨喜人,老家来的妹妹她老人家便仔细瞧了瞧,“丫头,过来坐在我身边。”
幼章近瞧了,才看见是着真红大袖衣,以红生色花罗为领,红罗长裙,红霞帔,药玉为坠,红罗背子,黄、红纱衫,白纱裆裤,服黄色裙,粉红色纱短衫,这样复杂的彩色不近看不知,几重颜色杂交弄得不清楚,远看只觉得煞是贵气。朝面上看去,老祖宗画得也不是平常的一字眉,是晨早初醒,慵懒可掬的小山眉,当下便有了计较,这老祖宗活得如此细致,面善也不尽然,还是小心说话为是。
老祖宗端详了她半晌,笑了起来,“二奶奶,你这个妹妹说是南方来得,我然看得不像,周身气度不凡,稳重有致,比得上开封城里一般小姐,倒合了我的眼缘。”
当下便摘了手里的绿翡翠递与她,“穿得这样素静,配得起我这柄翡翠指环了。”
少勤侧首与戴二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头向老祖宗笑道,“承蒙老祖宗抬爱,我原想着她不爱说话,不是个活络的人,哪知道老祖宗眼睛这样好,倒看出了她的妙处来。”
老祖宗逗笑,“一双巧嘴,哪里是在夸我,倒把你妹妹夸出了花。”一面掩笑,一面说,“也不是哪个都像你这样能说,然则不还得聒噪个没完。”
一群人笑将了起来,老祖宗挥挥手,“摆饭罢。”
一顿早饭吃了快要结束,有丫头挑着帘子进来说,“大爷来了。”
府内规矩森严,男眷女眷用餐是要分开来用的,幼章去时,男丁们已朝见完了,这会有人来,觉得稀,况这偌大的府里,大房里及侧室中恐怕也只有一人能担得起这一声大爷了,这样想着,朝门那侧看去。
听得人来,老祖宗喜不自胜,当下站了起来,“是琼儿回来了?”
帘子被挑起,便进来一人,穿着一件白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外罩一身雪白罗衣,头发以竹簪,姿态闲雅,尚余孤劲雪霜之姿,一身洁白宁静,不像个尘世里的人,活像画里走出来的。
那人走近,向老祖宗行了礼,“孙子不肖,刚从湖北公使回来,身上尚有晨起的寒气,不便走近,就在这里给老祖宗请个安,请老祖宗安心。”
老祖宗哪还顾得上别的想法,上前拉着他的手,将将难过,“这一去湖北便是七个月,人是越发的清减了,身边的小厮怎得不懂事,这刚回来就赶往了这处,周车劳顿许久,既见了我,就赶紧回去好生歇歇罢。”
“祖母说得是,我这便回去了。”又向几个婶婶行了礼,丫头挑开帘便出去了。
人是出去了,倒看呆了幼章的眼,听闻疏影说,京城有四杰,是说貌比宋玉,或文学、音乐修养极高,或文治武功兼之,这四人倘若有一人出行,都能曾造成万人空巷,争相目睹的场面,葛琼便是这四人之首了,据说当年他打马游街,高楼掷果盈车的人都将他头戴的大红凤冠帽砸了下来,当下看来,此话不为过,那葛琼有这样的好面色,君子温润如玉,又有副清癯冷清的姿态,这是葛琳这样的少年郎所不能及的。
她这里这样想着,琯之拿帕子砸她的脸,笑道,“妹妹,你是不是看呆了去,我那大哥哥是生得好颜色,只不过为人清冷得很,恐不好相与的。”
幼章被她话里的意思羞红了脸,只是推辞,“哪里是这样,原是我见不得世面,大哥哥面相罕见,我一时未反应过来,才呆了去。”
从老公房回来,屋内没了人,少勤方拉着她说话,“你方才是不是看了那葛琼呆了去,葛琼不是不好,只是他膝下有女,前面去了一个妻氏,算命的先生算得说他是命硬了些……”
“姐姐——”幼章恼不过,“我只是看他长相偏好,不想被你看到,怎么就说些有的没的,恼死人了。”
少勤看她确实没那个意思,提起的心便放下了,“我玩笑玩笑,葛琼是大房里的唯一嫡少爷,也是葛家的长房长孙,老祖宗再宠爱不过,平常人打不得他的主意,我也只是说与你听一听。”
“姐姐放心,这点分寸我是有的,苏家的门楣如此,我是断不会丢脸丢到南边去的,我日后的意中人也自然得由姐姐先看了才是,姐姐说一,我是定不会说二的。”
少勤笑她,“谁说你不会说的,人前都不算数,只到了我身边,惯会哄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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