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请。”
听到鲁阳乡侯的话,大管事曹举站起身,走到汝阳侯世子郑潜面前,笑盈盈地拱手。
郑潜简直难以置信。
别看他顶着世子的头衔,但实际上他比鲁阳乡侯还要年长几岁,论辈分他们也是同辈的,只不过他父亲汝阳侯比较长寿罢了,一旦他父亲汝阳侯过世,那他就能继承汝阳侯的名爵。
在明知这一点的情况下,鲁阳乡侯父子居然如此不给他面子
郑潜又惊又怒,目视着鲁阳乡侯冷冷说道“赵公瑜,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汝阳郑氏乃河南望族,得罪我郑氏,对你可没什么好处。据我所知,贵县为了以工代赈救济难民,从我汝水诸县这边得到了不少钱粮,但只要我汝阳侯府一句话,毫无疑问汝水诸县便会断了资助贵县的钱粮”
“”
听到这话,鲁阳乡侯、赵虞、曹举三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放下手中的茶碗,鲁阳乡侯皱着眉头说道“世子,莫要意气用事,我并不怀疑贵府在河南的权势,但世子也要知道,在难民这件事上,我鲁阳县与汝水诸县是在一条绳子上,倘若贵府要求汝水诸县断了给予我鲁阳的钱粮资助,影响到我县以工代赈,介时非但我鲁阳会受难民之灾,汝水诸县,怕是也逃不过牵连。”
“哼”郑潜冷笑道“我听说过这番说辞,从我汝阳的王丹、王县令口中。当日乡侯与贵县的县令刘緈、刘大人,便是这般恐吓王县令的吧说什么倘若我汝水诸县不肯给予帮助,便教唆难民们往北,涌入我汝水诸县哼,这可不是值得称道的手段。眼下,你鲁阳大致已安抚住了境内的难民,将其安排至各个工点,你还想用这话来威胁我我就不信你真敢教唆难民向北,搅乱我汝水诸县的治安”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倘若我汝水诸县果真因为从你鲁阳涌入的难民而秩序败坏,待等朝廷责问下来时,我等必定会实情上禀,请朝廷治你的罪,介时你鲁阳乡侯的爵位,怕是也保不住”
“”
鲁阳乡侯皱皱眉,面无表情地看着郑潜。
而赵虞,亦像他父亲那样皱着眉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见他父子二人都不说话,郑潜自以为已经震慑住这对父子,遂放缓了语气,淡淡说道“当然,在下也不想事情到最后弄得不可收场,就如我方才所言,我只是想要一个交代,只要乡侯愿意叫令子携礼登门致歉,再让这叫曹安的奴仆受应受惩罚,此事便就此了结,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鲁阳乡侯与赵虞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仿佛是在权衡着利害。
平心而论,倘若仅仅只是让自己携礼登门致歉,赵虞可以答应,毕竟他并不是很在意那郑潜所谓的脸面,但郑潜却要求重罚曹安,这是赵虞所无法容忍的。
当日曹安有做错什么么
并没有
那日最先动作的,确实是他赵虞,是他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直接将滚烫的粥连带着碗扣到了王直的脸上,曹安只是在那王直随后气急败坏想要伸手来抓他赵虞时,冲上前将对方顶开了而已。
这充其量就只是护主的行为。
至于后来冲突加剧,在众人混斗时曹安与王直扭打在地,将王直揍地满脸乌青,那也只是形势所逼没记错的话,那时曹安也被王直打出了鼻血。
既然如此,为何要让曹安背负这个责任
说到底,不过是他鲁阳乡侯府的势力不如对方汝阳侯府罢了,倘若彼此换个位置,看那郑潜可有胆量来兴师问罪
这也正是赵虞方才一口拒绝的原因。
可纵使就连他都没有想到,那郑潜居然用汝水诸县给予他鲁阳县的钱粮资助作为威胁,这让赵虞稍稍有些犹豫。
毕竟,虽然他想保曹安,但代价倘若是失去汝水诸县的资助,那这代价显然是太大了一点,大到他赵虞都不敢擅做主张。
可是,真要牺牲曹安么那可是四十重仗就算是被活活打死,都不奇怪。
就在赵虞咬着牙犹豫之际,忽然曹安笑着说道“不过是四十仗,我可以挺过去”
赵虞猛然抬头看向曹安“曹安,你”
在叔父曹举的目光鼓励下,曹安满脸笑容地说道“少主,您不必为我担忧,我虽然瘦,但我其实相当健壮。”
“”
赵虞张了张嘴,忽然面色就沉了下来。
而此时,曹安已转头朝向郑潜,问道“世子,只要我挨了那四十仗,此事便一笔勾销,是这样么”
见鲁阳乡侯父子皆一言不发,并未再包庇其家仆,郑潜心中有些得意,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几眼曹安,轻笑道“看不出来,你倒也忠心。不错放心,既然我说过不取你性命,必然会留你一条小命,那四十重仗,最多让你几个月或者大半年下不了榻,养一养就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曹安咧嘴笑道。
此时,鲁阳乡侯正暗暗注视着儿子赵虞,看着儿子那张阴沉的面孔。
再次端起茶碗,他忽然开口道“曹举,怎么没听到我的话么送世子”
“”
这一句话,听愣了在场的所有人。
“乡侯”曹举、曹安叔侄惊诧地看向鲁阳乡侯,就连郑潜、王直亦不可思议地看向后者。
当然,最最感觉不可思议的,那还得是赵虞。
“乡侯恕罪。”
在片刻的失神后,大管事曹举立刻回过神来,笑吟吟地对郑潜说道“世子,请吧。”
看看曹举,又看看鲁阳乡侯,郑潜简直难以置信,他愤然离座,指着鲁阳乡侯微怒道“赵公瑜,你可莫要后悔走”
说罢,他带着王直扬长而去。
看着郑潜二人离去的背影,赵虞转头看向父亲,却见鲁阳乡侯此时站了起来。
当鲁阳乡侯经过自己身边时,曹安忍不住开口道“乡侯,曹安愿意受罚。”
鲁阳乡侯惊讶地看了一眼曹安,问道“你认为虍儿做错了或者你做错了”
“呃”曹安顿时语塞,结结巴巴说道“不、不是,当日的事,少主没有做错,小的小的也没有”
“那就不必受过,更不必由你受过。”
说着,鲁阳乡侯走向屋外,口中说道“虍儿,随为父到屋外走走。你们三人先各自退下。”
“是。”曹举、曹安、静女三人各自行了一礼,没有跟随。
跟着鲁阳乡侯在内院花园旁的庭廊中走着,赵虞心中有些忐忑。
他倒不是忐忑于父亲的责骂,而是忐忑于这件事的后果倘若汝阳侯府当真成功挑唆汝水诸县断了给予他鲁阳县的钱粮资助,这对于他鲁阳来说,无疑是一件影响巨大的坏事。
可明知如此,父亲为何还是赶走了那郑潜呢
怀着患得患失般的心情,赵虞也不知跟着父亲走到了哪,以至于鲁阳乡侯停下脚步时他也没注意,一头撞在了父亲的腰际。
“爹,突然停下你也不说一声。”
见鲁阳乡侯转过头来看着他,赵虞有些心虚地抱怨道。
听到这话,鲁阳乡侯冷哼着说道“走路不看路,你还有脸反过来怪为父”
揉揉头,赵虞打量四下,他这才发现,鲁阳乡侯将他领到了前院的庭院,此刻立于父子二人面前那棵大树,不正是他当初摔下来的那棵么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赵虞心下纳闷。
就在他纳闷时,忽听鲁阳乡侯问道“虍儿,你方才是想袒护曹安吧”
赵虞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说道“那不算袒护,当日曹安并没有犯错,他只是代我受过”
“代你受过,说明那郑潜其实已经留了情面,尽管在你我看来仍然不近人情。”鲁阳乡侯伸手拍了拍面前那棵树的树干,同时口中问道“那为何最后你又不吱声了”
“我”
“是顾忌那郑潜的威胁么”
“是”赵虞低声说道“虽然孩儿不认同曹安代我受过,但倘若此事牵扯到汝水诸县的资助,孩儿孩儿不敢擅做主张。”
听到这回答,鲁阳乡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说明你很冷静,这很好。”
“可是爹,你为何赶走了那郑潜呢”赵虞试探着问道。
“不好么为父替你做了你想做的事。”鲁阳乡侯负背着双手淡淡说道。
“呃”赵虞愣了愣,犹豫问道“好是好可诸水诸县的资助怎么办”
背着着儿子,鲁阳乡侯平静地说道“县内官仓的储粮,足以支撑到明年开春,在此之前你我想出对策即可”说着,他又伸手拍了拍面前这棵树的树干,旋即扬起头看着顶上的树冠,说道“虍儿,你看这棵树,它顶上的树冠,郁郁葱葱,无论是烈日暴晒,或风吹雨打,皆庇护着底下的花草,上位者亦是如此。上位者庇护底下的人,底下的人,又庇护着更底下的人,无不如此。曹安虽是府里的下仆,但你要知道,仅仅是为父与你母亲,或者再加你们兄弟二人,四人撑不起一个偌大的家府,更何况,动辄将自己下面的人丢出去代己受过,这是上位者无能的表现你顾忌那郑潜的威胁,着眼于鲁阳县大局,这很好,但,保不住自己底下的人,注定不能走远。明白么”
“孩儿明白了。”
赵虞点点头,旋即忍不住说道“爹,孩儿忽然很佩服您。”
“呵。”鲁阳乡侯淡淡一笑,旋即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问道“忽然你的意思是说,在此之前”
“嘿嘿”赵虞嘿嘿一笑,岔开话题道“那汝阳侯府那边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见机行事。”鲁阳乡侯平静说道“做人要坚守自己的原则,既然自认为没有做错,那就无需屈服。更何况,屈服从来都不能赢来尊重”
“父亲说得是”
赵虞点点头,在脑海中思索着反制汝阳侯府的对策。
而此时在远处的走廊,大管事曹举正与曹安躲在一角,远远看着鲁阳乡侯父子,似乎是在偷听着父子俩的对话。
也不知偷听到了什么,曹安眼眶泛红,满脸激动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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