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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铛铛铛——”
临淄城的西、南两处城楼,警钟大作,这声响传到城内,使得城内无数民众翘首观望,四下议论纷纷。
“是官军攻城了么?”
“晋军,是晋军!”
“对对对,是晋军要攻城了么?”
“应该是了……”
正在人群四下议论之际,一队队义师士卒高喊着‘让让’,快步从街上奔过,赶往响起警钟声的城墙。
看着那一队队义师士卒快步奔远的背影,一干民众面面相觑,心中有些忐忑。
平心而论,对于身处阶级最底层的平民而言,他们并不在意被谁统治,他们在意的是自身的利益,而江东义师在占据山东后的第一道政令,即是减轻赋税,这让山东的平民阶层很快就接纳这股义师。
更别说义师‘执法严明’,在民事纠纷上偏向于宽待平民阶层而约束乡绅、世家、贵族阶层,这让山东的平民对江东义师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但归根到底,晋国依旧是‘正统’,相比较‘得位不正’的江东义师,临淄人对于晋国朝廷仍旧充满敬畏,因此,哪怕私底下希望江东义师能击退来犯晋军的人其实大有人在,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却几乎没有人敢透露内心的想法。
因为他们也担心江东义师最终不敌晋军,介时,他们或将因为曾经说过不合适的话而遭到晋军朝廷的清算。
毕竟此次率领晋国来攻的主帅,可是那位名满天下的陈太师。
“噔噔噔。”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炷香工夫前告别了公羊先生的赵璋,带着他那队卫士迅速登上了南城墙。
此时在城墙上,几名将领模样的男子正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城外的晋军,待听到身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后,其中一人回头瞧了一眼,旋即抱拳唤道:“大哥。”
“唔。”
赵璋点点头,快步走到墙垛旁,一边放眼看向城外,一边问道:“二弟,情况如何?”
原来,方才那名与他打招呼的男子,便是他的弟弟,江东义师的副帅,赵瑜。
不等弟弟赵瑜开口,赵璋便已看清了城外的情况。
只见在临淄城西南方向的那片宽敞平原上,黑压压的晋军士卒整齐地排列着,数量之多,堪称是接天连地。
这数量,怕不是有十余万人之多?
『那陈仲……竟是准备将麾下军卒尽数派出么?』
赵璋心中不觉有些震撼。
据近段时间他义师的细作所打探回来的消息,晋国太师陈仲麾下大概有十五万军队,其中包括最初的七万太师军,七万河北军,还有约近万左右的骑兵——这里所说的河北军,只是泛指,大抵就是指大河以北各郡的郡军,比如清河郡、安平郡、河间郡、渤海郡、平原郡等等。
就在暗暗震撼之际,他弟弟赵瑜在旁沉声说道:“大哥,无需担心,论兵力,我方也不少!”
瞥了一眼弟弟,赵璋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晋军,一言不发。
的确,倘若单轮兵力,他江东义师的兵力确实不少,甚至于,还要远远超过对面的晋军。
毕竟自历城陷落之后,他就做好了在死守临淄的准备,从北海郡、琅琊郡、甚至东莱郡招来了许多军队,硬生生凑出了三十万大军,兵力是对面陈仲的两倍。
可这仅仅只是人数上的优势而已。
对面的可是精锐,最差的也是郡卒,而最精锐的太师军,那可是跟随那位陈太师出征塞外,将草原异族打地抱头鼠窜的精锐!
而他这三十万大军,最优秀的也不过就是收编的郡卒,甚至于,绝大多数还是从平民中筛选的新卒,别说训练不久,就连兵器与甲胄亦不齐全。
更关键的是,对面的晋军众人一心,只有‘讨伐反贼’一个信念,而他三十万义师当中,却充斥着各种想法的人,比如那些被他义师收编的前郡卒,这些人是否愿意为了他义师而豁出性命与晋军厮杀,赵璋就没有丝毫的把握。
正因为如此,即便己方有三十万之众,但赵璋心中却依旧忐忑不安。
但事已至此,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抵抗了——总不能将临淄城拱手相让?
深吸了一口气,赵璋问弟弟道:“东安平、昌乐,联系过了么?”
赵瑜点点头道:“已经联系过,只要这边开打,附近几县以及几座军营,皆会迅速来援。”
“那就好。”
赵璋微微松了口气,再次聚精会神看向远处的晋军,尤其是盯着那几十、上百架攻城器械,思忖着待会定要想办法尽快摧毁这些攻城兵器。
而在赵璋、赵瑜兄弟与一干义师将领登城观望远处晋军的期间,在远处的晋军方阵中,陈太师带着薛敖、魏璝、罗隆等一干将领,正围在一张矮桌前,观瞧着桌上的行军图。
只见这份行军图上,清清楚楚地标记了江东义师的军队部署,而此刻陈太师就对照着这份行军图,重复昨日军议时对各个将领的任务安排。
忽然,薛敖开口打断道:“老头子,让我做先锋,截击叛军援军什么的,太过于无趣了。……这种事交给魏璝就得了。”
说着,他几步走到罗隆身边,伸手揽着后者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罗隆,借我些兵卒,让我做个先锋怎么样?”
罗隆干笑了两声。
他曾经乃是邹赞的下属,关系就好比薛敖与魏璝,后来等到邹赞被任命为虎贲中郎将后,他在太师军中就坐上了邹赞曾经的位置,担任了中军将,因此他自然与薛敖熟络非常。
对于借点兵给薛敖、让薛敖当个先锋将,罗隆本人自然没什么意见——虽然他也觉得担任先锋一职过于危险,但考虑到薛大将军的武艺,他倒也不担心什么。
只不过,这得看老太师啊,问他有什么用,他又不能做主。
果然,陈太师头也不抬地说道:“莫要胡闹,仲信,此次攻城,不可出现丝毫差错!”
他那凝重的语气,让在旁的众将领们心中一凛。
当然,众将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济阴、东平、济北等郡的叛乱所致……
一想到此事,众将就愈发谨慎,他们可不想惹怒面前这位他们敬爱的老太师。
而相比较众将的,薛敖依旧是表现地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他的语气亦变得认真了几分:“我可没有胡闹,老头子,你既然想要尽快打下临淄城,就应该派我去打头阵。”
“……”
陈太师抬头看了一眼薛敖,平静说道:“待时机合适,老夫自会派你出击,眼下,按老夫说的做。”
“……”薛敖张了张嘴,神色显得有些愤懑,但最终,他还是怏怏得闭上了嘴。
这并不奇怪,别看他平日里一口一个老头子,看似对陈太师毫无敬意,但实际上只要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平生最敬重的就是这位义父。
一句话就让薛敖闭了嘴,陈太师抬起头来环视眼前的众将,沉声说道:“诸位,眼下国家正处于危难之际,老夫希望你等竭尽全力,报效国家、报效朝廷……”
“遵命!”
除薛敖还在撇嘴以外,其余众将皆神色严肃地抱拳答应。
见此,陈太师收起行军图,将其交给身边的毛铮,重重说道:“好!老夫期待看到你等的表现……现在各归军中,待一炷香后鼓号响起,立刻攻城!”
“遵命!”
众将神色严肃地抱了抱拳,旋即纷纷转身离开,包括一脸怏怏的薛敖,亦被其副将魏璝拉着离开了,只剩下陈太师与毛铮,以及本阵的军卒与护卫。
可能是注意到了毛铮绷紧的面庞,陈太师放缓了神色,温升问道:“紧张么,子正?”
“有点。”
毛铮点点头,诚实地说道:“我在您身边虽时日不短,但还未遇到过如此大阵仗……”
说到最后,他嘴唇微动,但却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在顾虑着什么。
见此,陈太师温声问道:“你似乎有话要说?”
毛铮摇了摇头,旋即在稍一迟疑后,低声说道:“怕影响军心,不敢发问。”
“哈哈哈。”
陈太师闻言大笑,宽慰道:“不必担心,虽据细作回报,此间江东叛贼有三四十万之众,但大多并不齐心,不如我军上下一心……”
“那您……”
毛铮惊讶地看向陈太师,心说,那您方才绷着一张脸?
仿佛是猜到了毛铮的心思,陈太师语气莫名地说道:“老夫并非担心这股江东反贼,老夫顾虑的是……”
他当即就又想到了济阴、东平、济北等郡发生叛乱的事。
不可否认,那几个郡的叛军,在陈太师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但细想这几股叛贼居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招揽了过万的人,这让陈太师格外担忧——这岂非意味着,朝廷对天下各郡的掌控力正在逐步丧失?
倘若随后天下各郡都像济阴、东平、济北等郡出现叛乱,那该如何是好?
已半截入土的他,又如何能兼顾各郡的叛乱?
『难道我大晋果真气数将尽么?』
陈太师摇了摇头,将这个在他看来异常可怕的想法抛之脑后。
不!
他大晋绝不会倒,只要他陈仲还活着,他就绝不会容许大晋倒下!
只不过是区区叛贼作乱而已,待他先进兵剿灭江东叛军,诛杀赵璋、赵瑜兄弟,回头再掉头镇压济阴、东平、济北一带的叛乱,天下就可再获太平!
深吸一口气,陈太师沉声说道:“子正,传我号令,击鼓进兵!”
“是!”
毛铮点了点头,旋即走上前几步,高声喝道:“太师有令,击鼓进兵!”
话音刚落,远处就有传令兵争相传递毛铮的命令。
“太师有令,击鼓进兵!”
“太师有令,击鼓进兵!”
“咚咚——”
“咚咚——”
震耳欲聋的鼓声,立即响起,将代表进兵的讯号传递至晋军各个部曲。
而作为太师军中军将的罗隆,则第一时间挥手下令:“传我命令,前军出击!”
一声令下,前军整整十个千人方阵,同时向临淄城方向缓缓前进。
在各自将军的率领下,有半数的晋军朝临淄城的西城墙而去,而另外一半晋军,则径直朝着临淄城的南城墙而去。
显然,陈太师准备两面夹击。
而与此同时,赵璋、赵瑜兄弟亦在城墙上看到了晋军的行动,兄弟二人立刻告别,由赵璋亲自坐镇南城墙,而赵瑜则直奔西城墙。
“咕嘟咕嘟……”
伴随着古怪的声响,一辆辆攻城用的云梯,亦藏身在前进的晋军方阵中,缓缓朝着临淄城西、南两侧的城墙而来。
赵璋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厉声高喝道:“弓弩手,准备——”
一声令下,临淄南城墙上的无数弓弩手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弩机,引而不发。
四百步……
三百步……
二百步……
随着晋军前军的逐步靠近,城墙上的义师士卒们,亦纷纷提起了心,临战的紧张感迅速弥漫至每一名士卒身上。
“唰——”
“唰唰——”
有个别的义师弓弩手们,甚至因为抵不住这股紧张,下意识地扣下了扳机,惹来附近将领们的怒骂:“你们这群蠢货,现在放什么箭?快点装填箭矢……”
倘若不是大战将至,相信这些将领肯定会狠狠教训那些沉不住气的弓弩手。
终于,城外的晋军进入了离城二百步的距离。
当即,太师军前军将领朱任举剑大声喝道:“前军……突进!”
一声令下,负责进攻南城墙的五个千人晋军方阵,前进的速度一下子就加快了数倍有余,前面的晋军步卒或扛着攻城用的长梯,或高举着盾牌,快速朝城墙突进。
而后续负责推动攻城器械的晋军们,亦一个个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争取尽快将攻城器械推至城墙处。
与此同时,赵璋亦在城墙上举剑高呼:“放箭!放箭!”
一声令下,临淄南城墙上万箭齐射,不计其数的箭矢伴随着嗖嗖声射向城外的晋军。
然而城外的晋军,那可是晋国最精锐的太师军,甚至无需将领提醒,这些老卒们便立刻用盾牌护住头部、面部、咽喉等致命要害,硬生生顶着箭雨继续向城墙突进。
光是这份冷静应对箭矢的态度,就不是一般军卒可以做到。
期间,亦不乏有太师军的士卒被箭矢射中,但大多都是被射中手臂、双腿等非致命要害。
不同于一般人被箭矢射中便惊地大呼小叫,太师军的军卒就算被箭矢射中也十分冷静,大部分被射中手臂、双腿的军卒根本不顾身上的轻伤,就算是那些身中数箭的军卒,也不会惶恐地大呼小叫,而是举着盾寻求同伴的帮助——而他们的同伴,也会第一时间援助他们,将他们拖到一辆辆攻城器械的背后。
这就是久经阵仗的军队,军中的每一名士卒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知道如何能在混乱的战场上保住性命。
“砰!”
第一架攻城长梯迅速被架上城墙,在守城义师士卒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一名名太师军士卒迅速沿着长梯往上攀爬。
从这一刻开始,即便是精锐如太师军的军卒,也开始出现许多伤亡,不计其数的军卒在攀爬长梯时,被守城士卒用箭矢、滚石、檑木以及各种各样的兵器击毙,但这些牺牲,仿佛根本没有影响到太师军士卒的士气,哪怕身边就有从长梯上摔落毙命的袍泽尸体,后续的太师军士卒依旧面不改色地攀爬上长梯,吸引守军的注意。
没错,第一波攻势的步卒,或者说先锋军,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守军的注意,承受守军的攻击。
而就当守城的义师士卒将几乎全部打击宣泄在这些太师军的先锋步卒身上时,一架又一架的攻城器械趁机迅速靠近城墙,在砰砰的巨响声中,放下挡板,使之成为连接城墙的空中桥梁。
至此,太师军才展开了真正的进攻。
“攻上去!”
随着一名晋军将领的命令,源源不断的太师军士卒借助攻城器械上方的空中桥梁,迅速攻上城墙,攻势之强,攻势之猛,令头一回接触太师军的江东义师将士们大为震惊:晋军,竟强悍如斯?!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江东义师的将领赵勤亦坐不住了,原本在负责周遭士卒的他,此刻亦亲自提剑杀敌。
而太师军中的将领们,更是身先士卒。
“我乃曲侯侯叙,谁人敢与我一战?!”
一名太师军将领大叫声从跳板上跃上城墙,一手持盾,一手持枪,虽仅有一人却毫不胆怯,面色狰狞,力毙数人,看得周遭的义师士卒们倒吸一口冷气。
明明是比较吃亏的攻城方,但太师军却在这场攻城战打响后的第一波攻势中,便迅速抢占了上风,其军中将士的实力,可见一斑。
好在江东义师这边兵力众多,将整道城墙挤地水泄不通,这才使得太师军的进攻受到了些许阻碍。
而就在双方鏖战之际,东侧很快就出现了一支军队。
“报!东侧出现叛军踪迹,疑似东安平的叛军!”
当这个消息迅速禀告至陈太师跟前时,陈太师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依旧死死盯着远处的临淄城。
因为他相信,他的义子薛敖,足以率领骑兵借助对面的援军,甚至将其击溃。
而事实也证明,薛敖并未辜负其义父陈太师的期望,待东安平的江东义师援军穿过淄水上的桥梁时,薛敖与其副将魏璝就率领着数千骑兵挡在了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嚯,这支援军的人数不少啊。”
仔细打量了一眼远处的敌军援军,魏璝笑着对薛敖说道:“这应该足够将军杀一阵了。”
“嘁,老子才没兴趣屠杀一般的兵卒。”
薛敖撇了撇嘴,看上去似乎还在因为陈太师没用他做攻城的先锋军而感到郁闷。
见此,魏璝笑着说道:“说不定这些人当中,有值得将军动手的猛士呢。”
“哼。”
薛敖轻哼一声,待活动了一下双手后,从卫士手中接过长枪,无精打采说道:“老规矩。”
魏璝无奈地耸耸肩,他当然知道什么是‘老规矩’,无非就是他们对付一般的士卒,而自家这位将军则负责阻击敌军的将领。
“偶尔也留几个给我等部将嘛。”
“那就看谁的速度快咯。”
舔舔嘴唇,薛敖压低声音说道:“上了!”
一声令下,这数千骑兵便朝着对方数万义师援军发动了突击。
“骑兵!”
“骑兵!”
对面的义师援军们大呼小叫着结成了阵型,但下一刻,薛敖率领的这数千骑兵,依旧如刀切豆腐般,轻松攻入了援军的阵中。
“车悬!”
随着魏璝一声大喝,太原骑兵发动了他们最擅长的骑兵战法,一分为二的数千骑兵,当即化作两个车轱辘,一边转动一边碾压义师援军的阵型,杀得后者节节败退。
而薛敖本人,更是像当初在通县时那般,仅率百余骑兵,便径直杀了对方的军旗所在,将沿途跳出来阻击他的将领们纷纷挑落马下,简直……不,根本就是无人可挡。
怎么会这样?!
我方可是有四万军队啊!
统率这支援军的江东义师大将杨其目瞪口呆。
他简直无法相信,一支仅有数千人的骑兵,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四万军队。
下一刻,这位义师的将军,就被薛敖挑在了长枪上。
“就这?”
看着眼前那些因大将被击毙而崩溃逃散的义师士卒,薛敖打了个哈欠,倍感无趣地抬手掏了掏耳朵。
江东叛军,不过如此嘛。
“报!薛将军已率骑兵击溃了东安平方向的叛军援军。”
一刻时之后,这份报讯便传到了陈太师的面前。
“不愧是薛将军。”
毛铮激动地双拳紧握,忍不住称赞了一声。
而陈太师的态度就镇定多了,他只是稍稍转头瞥了一眼薛敖所在的方向,眼眸中浮现几丝赞赏。
但也仅此而已。
下一刻,他的目光就再次落到了远处的临淄城。
倘若可以的话,他希望今日便攻陷这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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