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秦寔还打算在春耕之前再组织兵力进剿卧牛山群贼,这下也不得不放弃了。
毕竟他已得知,卧牛山群贼乃是他们颍川都尉周虎扩充县军的一个借口,倘若他短时间内就给剿灭了,非但会惹得那周虎不快,估计还会得罪不少既得利益者。
比如上部都尉王庆,其旧日手下、召陵县尉乐贵,甚至是贾庶、徐慎、许马等人或许也会对他有所看法——谁不希望手底下掌握更多的兵权呢?
想来想去,秦寔决定先以私人的名义给部都尉陈陌以及昆阳县尉石原二人去一封信,看看能否将他旧日的那批部卒从‘昆阳隶垦军’捞出来。
三日后,陈陌与石原分别收到了秦寔的书信,旋即私下商议了一下。
对于这件事,其实陈陌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是部都尉,属于郡军,着眼的立场也是整个颍川,但石原却是昆阳县尉,需要为昆阳的利益考虑,岂愿意白白将数千隶垦军还给秦寔?
要知道隶垦军的‘囚农’只要管饭即可,没有工钱、没有抚恤,而且个个都是青壮年,比雇佣平民划算多了。
考虑到‘五年期限’才到第三年,石原自然不舍得放人。
不过在陈陌的劝说下,石原最终还是归还了秦寔一千名旧部,毕竟双方已经不再是敌人,日后还要相见,没必要弄得关系紧张。
五日后,这一千名隶垦卒,便在昆阳捕头杨敢的押解下,从昆阳前往了舞阳,秦寔得知后,亲自带人离城接管。
当日,秦寔与那一千名旧部相见,彼此都很激动。
尤其是后者。
虽说隶垦军在昆阳县其实也没受到什么虐待,但他们此时终归还是‘囚农’、俘虏的身份,这些人谁不希望得到合法的身份呢?
就像如今由曹戊统率的旅贲营二营,军中的将士当初同样是义师出身,但就因为最早投诚昆阳、投诚周虎,如今隶属于颍川郡军的一支,既有军粮可吃,还有军饷可拿,日子过得美滋滋。
“这一千人,就交给秦县尉了。”
“有劳杨捕头了。……请代我向陈部都尉与石县尉转达谢意。”
在交割那一千名隶垦军时,秦寔向杨敢表示了谢意。
虽然他仍有一批部卒在昆阳,但他也明白,陈陌与石原已经向他表达了足够的善意,他也不能太过于苛求。
剩下的部卒,就等五年期限后再领回来吧,反正也只剩下两年半了。
次日,秦寔便动用他舞阳县尉的权力,将那一千名旧部通通划入了舞阳县军。
当初他率军初驻舞阳县时,舞阳大概有三百余名县卒,而这一下,就一口气扩增到了一千三百人。
别看这一千名隶垦军在昆阳当了两年的囚农,这些人可都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老卒,秦寔毫不怀疑,哪怕他仅率这一千名旧部去围剿卧牛山群贼,也足以将那帮乌合之众打地屁滚尿流。
但可惜,眼下他们需要那帮贼寇活着,如此一来他颍川郡南部各县扩充县军才算是名正言顺。
二月初,秦寔又先后从本县平民与入境的难民中征募了一千名新卒,将县军的规模扩大至二千三百人,再算上他初驻舞阳时带来的两千郡军,舞阳县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四千余人。
除非卧牛山群贼倾巢而动,否则论人数,但舞阳县的兵力就几乎已不逊色卧牛山群贼,秦寔自认为已经足以守卫本县。
而与此同时,似召陵、郾城、定陵、临颍这几个颍川南部的县,包括鄢陵与扶沟这两个颍川东部的县,亦纷纷在扩充县军,将县军扩增至二千人至三千人之间。
这兵力,再算上郡军,不夸张地说,这几个县已恢复至当初关朔率领长沙义师初次攻入颍川郡时的兵力与实力,甚至于,带兵的县尉或者将领,还要远比当日出色。
如此兴师动众来防范一处山贼,着实有点大材小用。
而在这段时间,赵虞则接见了以黄馥为首的昆叶互利会的商贾们,准备与后者洽谈合作,挑选几个县兴修几座畜牧场用来养猪,以及鸡、鸭、兔什么的。
毕竟当前的颍川郡,虽然粮食暂时宽裕,但肉类的价格却直线飙升,寻常百姓散养的家禽、家畜,已负担不起巨大的消耗。
倘若赵虞不想日后连一口肉都吃不上了,他就必须牵头做点什么。
“集中蓄养禽畜?”
当赵虞向众商贾提出了他的想法后,以黄家公子黄馥为首的众商贾们面面相觑。
这也难怪,毕竟在此之前,家禽、家畜几乎都是散养的——不能说每家每户,一般家境还算好的百姓,家中都会养些鸡鸭,甚至养一两头猪什么的,等到这些鸡鸭下不了蛋了,或者那一、两头猪长壮了,或自己家杀了吃肉,或把它们带到市集去卖了。
哪里曾出现过一个畜牧场蓄养成千家禽家畜的景象?
至于赵虞所解释的‘节约成本’、‘集中管理’,这些商贾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好在这些人终归是经商的,脑筋较一般人较为活络,待等赵虞当面向他们算了一笔账,他们就立刻领会到了‘集中蓄养禽畜’的种种优势。
比如说蓄养成本、运输成本,集中蓄养的便利,这是寻常百姓散养所远远达不到的。
这让一干商贾们纷纷心动起来。
好吧,现在有一块巨大的肥肉放在他们面前,就看如何分了。
在相互看了几眼后,有一名商贾试探着说道:“要不,由在下建一个畜牧场,来负责养鸡鸭?”
毫无疑问,当即就有人提出了异议:凭什么是你?
一时间,这帮人便争论起来,这个叫嚷‘我来养猪’、那个叫嚷‘我来养鸡鸭’,听得赵虞倍感无语。
他都说了是集中蓄养了,这帮人却仍旧将其拆开,到底是听没听懂?
当然他也不怪这些人,毕竟,此前确实从未出现过这种方式。
他咳嗽一声说道:“诸位,周虎所说的合作,并非是你养猪我养鸭这种合作,而是配套式合作。打个比方说,周某建个畜牧场,准备用来养猪,养多少呢,唔,就姑且一千头吧,这一千头猪每日要消耗数目巨大的糠食饲料,但我并不想费力去收购糠食,怎么办?恰巧,黄公子手中有一片地,每年秋收后,都会留下可观的谷壳、稻杆、豆荚,如此一来,我与黄公子正好可以合作,由他接将谷壳、稻杆、豆荚运到我的畜牧场,作为我养猪的饲料,这叫配套合作。……再比如,唔,就拿白老贾举例,周某的畜牧场建在许昌,恰巧白老贾在昆阳有个屠场,我俩合作,待我畜牧场内的牲畜长壮后,直接运至白老贾的屠场,待屠宰洗净后,运至昆阳的市集,这也算是配套合作。……如此一来,我与黄公子,与白老贾的合作,三者相辅相成,不存在竞争关系,三人都可以得到自己那份利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待等赵虞讲述完,在场的商贾们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还以为赵虞所说的合作就是‘你养猪我养鸭’,却从未考虑过赵虞所说的相辅相成。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位周都尉提出的办法更好。
忽然,有一名商贾小声问道:“那……究竟是谁来负责哪一块呢?”
“……”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转向赵虞。
毕竟他们也明白,赵虞是他们这边唯一能拍板的人。
而见此,赵虞笑着说道:“看来诸位都看上了建畜牧场的利益,不过周某丑话说在前头,这事也不是一本万利的,家禽、家畜亦有可能患病,倘若采取了集中式的蓄养方式,一旦其中一头患病,很可能就立刻传染至上千头,介时,周某不会允许这些患病的牲畜流入市场、危害百姓,必然会要求诸位将患病的牲畜通通杀死、焚烧,如此一来,或有可能血本无归。”
听闻此言,当即就有一名商贾点头说道:“周都尉说得在理。……既那些牲畜已患病,理当将其焚毁,又岂能流入市集,危害百姓?这等损阴德之事,我等绝对不会做。”
“正是、正是。”
其余若干名商贾纷纷点头。
见此,赵虞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得到释然。
也对,在这个‘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年代,哪怕是趣利的商贾,也是很看重‘阴德’的,大抵上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免得祸及子孙。
所以说,敬畏鬼神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约束一部分的道德。
感慨之余,赵虞点头说道:“诸位能这么想,周某代全郡百姓谢过。……至于畜牧场的事,周某并不想指派,诸位可以自行商议,大抵上,我颍川县四个方向各建一座,中心位置建一座,五个畜牧场,应该可以辐射整个郡了。”
一听可以建五个畜牧场,这群商贾们顿时放宽了心。
此时或有人提问道:“周都尉,我等可以找人合作么?毕竟按照都尉所言,建一座畜牧场,花费着实不小……”
“当然可以。”
赵虞笑着说道:“事实上,周某本该将我颍川郡的商贾通通请过来,一同合作,不过考虑到与诸位的交情,是故才提前与诸位商议……”
听闻此言,屋内众商贾们微微色变。
他们这才意识到,颍川郡境内可不止他们这些商贾,虽说因为叛军的关系,颍川郡东部、南部的商贾们损失惨重,有的不止丢了家业,连命都丢了,但许昌、阳翟两地的商贾却侥幸没有受到波及。
这两地的商贾,无疑会成为他们‘昆阳三县’一干商贾的劲敌。
想到这里,当即就有人惊声说道:“周都尉,您可是咱们这边的呀,可不能……”
“嘘。”
赵虞竖起一根手指,笑着说道:“在商言商。……周某只能保证让诸位拔得重筹,却不能将一干好处都给了诸位,否则,其余几县的商贾岂不恨死周某?这一点,还请诸位谅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昆叶互利会的商贾们还能说什么呢?
见此,赵虞笑着又说道:“这两日,我会与陈郡丞商议此事,请郡守府批下五份建畜牧场的许可,诸位也最好私下商议一番,不过莫要伤了和气,接下来,我颍川还有许多可以与诸位合作的事项,诸位也不必急于一时。……好了,今日就说到这了,有劳诸位辛苦跑一趟。”
“哪里哪里。”
“周都尉言重了。”
见赵虞起身,以黄馥为首的众商贾们亦识趣地起身告辞。
待这些人离开后,赵虞便启程前往郡守府,与郡丞陈朗就此事谈论了一番。
陈朗唯赵虞马首是瞻,连‘官田养军’这种事都敢暗助赵虞,就岂会否决赵虞这项‘利郡利民’的提议?
作为颍川郡的郡丞,陈朗很清楚他颍川郡各县的肉价有多么夸张,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肉,平常日子只能上集市买一包猪油脂,回家榨油,用这些肉油炒菜,稍微沾点荤腥。
只有当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花钱买一块肉,与家人分享。
对此,陈朗以往也没什么办法,可如今赵虞的提议,却让他看到了‘使肉价降价’的希望——别看他这样,作为颍川郡的郡丞,他也是很在意民生的。
不过,他也提出了他的顾虑:“会不会影响那些养家禽家畜的百姓?”
要说建五座畜牧场对那些养家禽、家畜的百姓是否存在影响,那肯定是有影响的,甚至于,一旦那五座畜牧场进入正轨,搞不好这些散养禽畜的百姓都卖不出去自家的牲畜。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卖不出去可以自己吃嘛,这些百姓家中散养的禽畜,充其量也就是一窝鸡鸭、一两头猪,撑死翻个倍,几乎不存在‘滞销’、‘亏本’的问题。
基于这一点,赵虞微笑着说道:“影响,自然会有,但问题不大,那几座畜牧场建成后,需要大量的人手,我会向那些商贾建议,雇佣有蓄养禽畜经验的人,这些人在畜牧场有了差事,赚到了可以养活全家的工钱,自然不会再在意自家的牲畜是否卖地出去。”
“原来如此。”
陈朗恍然大悟,旋即啧啧称赞道:“都尉这招高了。”
称赞之余,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却不知,我官府在其中做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赵虞当然明白陈朗的意思,闻言笑着说道:“建畜牧场,需要大一片地,郡里可以让各县挑一块贫瘠的地租给那些商贾,每年收取一定的租金。……当然,相关的税收另算。”
陈朗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却听赵虞又说道:“事实上,昆叶互利会的商贾,因为叛军的关系,目前普遍处于缺钱的窘境,倘若郡丞有意的话,不妨以郡里的名义借他们一笔钱……”
“收息钱?”
“不,是合作经营。”赵虞笑着说道:“收息钱能收几个?我是建议郡里参与其中,占个几分股份,除了利害均摊,郡里甚至无需派人去打理,然而每年却能收获客观的利润……”
“股份?”郡丞不解地看向赵虞。
见此,赵虞便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只听得郡丞倒抽一口冷气。
好家伙,世人都说商贾吸人血,而这位周都尉,这是要吸那些商贾的血啊!
“他们能答应么?”陈朗惊愕问道。
赵虞笑了笑说道:“为何不会?郡里可以不收取土地的租金,以土地入股的方式参与其中,那些商贾答应就给他们许可,不给就卡着他们,他们迟早会松口的。”
“原来如此……”
陈朗恍然地点点头,表情玩味地说道:“在下还以为,都尉与他们关系不错。”
赵虞轻笑道:“关系是不错,但正所谓在商言商,周某作为郡里的官员,自然要为郡里谋利。再者,我认为郡里也需要给那些商贾系上一根绳索,免得有朝一日他们爬到郡里头上来了……”
听到这话,陈朗微微动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还是都尉考虑周到。”
平心而论,他并不认为区区一群商贾敢爬到官府头上来,毕竟商贾在当世的地位是最低的,连农民都不如。
但出于对商贾的成见,他也认为有必要套一根绳索在那些商贾头上,这不涉及双方的关系好坏,只是立场的不同。
他们代表的,是官府。
这一点,与赵虞的想法类似:他与黄馥等人的关系再好,他也得留一手控制后者的手段,免得日后控制不住那帮商贾,那就太丢人了。
他笑着对陈朗说道:“这件事,我就移交给郡守府了,五个牧场,大抵可设在在阳翟,昆阳三县,颖阳,长社,定陵。阳翟的,给阳翟人,昆阳三县的,给昆叶互利会,颖阳的,可以给许昌,剩下的长社、定陵两地,郡守府可以自己看着办。”
“遵命。”陈朗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于是乎,针对建畜牧场的事,赵虞牵了个头,就丢给了郡守府。
这让何顺有点看不懂了。
在回都尉署的途中,何顺不解问道:“大首领,您促成此事,为何最后却连带着好处都丢给了郡守府?那都尉署呢?”
还别说,这次赵虞牵头促成官府与各地商贾的合作,无论是他还是都尉署,确实什么好处都没拿。
但赵虞并不在意,因为他看重的是颍川郡的稳定。
肉价飙升到大部分人都吃不起的地步,这算哪门子的稳定?
他笑着对何顺解释道:“乍一看,我等这次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但事实上,此事与我等息息相关,别的不说,待他日肉食降价,各县县军以及我郡军的开销也会随之降下来……再者,我从郡守府拿走了一半官田,郡守府的收入无疑会因此锐减,既然因我而起,我自然得想个办法给他补上,否则,郡守府承担不起难民的开销了,那就得由我都尉署共同承担了。”
“原来如此。”
何顺恍然大悟。
的确,尽管赵虞这次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但促成此事,对他也是大大有利。
比如他可以动用权力,让那几个畜牧场优先供给给各地县军与郡军,在这个大部分人吃不起肉的年代,他麾下的军队却有足够的粮食与肉食,这无疑将大大增强士卒的凝聚力。
再者,建畜牧场只是他那一系列建设的其中一环而已。
当初他与他兄长赵寅约定的是‘在赵寅失败前不许向晋国报仇’,他可没答应不许继续积攒力量。
接下来,赵虞还要建造冶炼场、锻兵场,毕竟昆阳县西边的应山,舞阳县南边的卧牛山,都是铁矿与各类矿石丰富的矿山,只要他招募矿工将其开采,再招铁匠将其锻造成优质的兵器,他麾下颍川郡军与下属县军的作战能力,就无疑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当然,为了防止被朝廷怀疑,他会以颍川郡里的名义去施行,只不过实际上却是捏在他手中罢了。
不出几年,他颍川郡会越发殷富,而他手握的军队,也会愈发强大。
虽说此举会让他颍川郡、甚至让他本人变得愈发惹眼,但有陈太师在,赵虞认为朝廷应该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毕竟他又没犯什么过错。
二月中旬至下旬,颍川郡丞陈朗前后招昆阳三县商贾、许昌商贾、阳翟商贾,一同商议了关于建造畜牧场的事宜,以及相关屠宰、运输等配套事宜,最终,颍川郡里以土地入股的形式,得到了五座畜牧场的二成份额,成为了最大赢家。
当然,那些商贾也不亏,毕竟官府参与后,他们就可以借官府的名义,甚至可以请求县军、乃至郡军的保护——虽说颍川境内暂时没有其他贼寇,但谁能保证日后呢?更别说这些商贾还指望能将畜牧场发展壮大后,将这些禽畜贩至邻郡。
颍川郡的几个邻郡,目前可不怎么稳定。
而在此期间,赵虞则利用他颍川都尉的职位,于境内网罗经验丰富的铁匠,准备将他的锻兵场尽早搬上日程。
没想到,此时他却收到了郭达的书信。
他那位远房堂兄,继承了他鲁阳赵氏名爵的临漳赵氏子弟,赵炳,又回到了鲁阳,开始了他在鲁阳作威作福的日子。
『……该处理一下这件事了。』
看着手中的书信,赵虞心下暗暗想道。
根据他与他兄长赵寅的约定,他鲁阳赵氏的爵位与祖产,如今归他所有。
既然在兄长那边得到了许可,赵虞自然不会再任由他家的东西被一个外人占据。
哪怕这个外人,是他从未谋面的远房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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