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赵虞派人请来了陈陌、王庆、褚燕、刘黑目四位头目,再加上此刻就在赵虞屋内的郭达与褚角以及牛横,但凡是身在主寨的大头目们,皆已到场。
不同于其他诸人都知晓事情厉害,王庆依旧是平日里那份浪荡不羁的姿态,他在坐下后就笑着转头问赵虞道:“听说山下来了五千名颍川郡兵,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场面,大首领召集咱们,这是商量如何散伙么?”
听到这话,除刘黑目外,其余诸人皆皱起眉头露出不快之色,牛横更是怒声斥道:“王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虞抬手制止了牛横的怒斥,心平气和地反问王庆道:“左统领希望散伙么?莫非左统领有更好的去处?”
“……”
王庆愣了下,面色有些怏怏地双手一抱后脑,毫无坐姿地倾斜着椅子坐着,不过却没有再搭话。
可见,他方才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性格如此。
将王庆那不好笑的玩笑揭过不提,赵虞环视了一眼在场众人,正色说道:“危难就在眼前,我想咱们还是莫要浪费时间,尽快进入正题为好……”
在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见此,赵虞继续说道:“山下官兵,原本就有二千余人,现如今又增加了五千,想要击退对方的进犯,也是愈发困难了;但即使是眼下这个状况,叶县令杨定想要就此剿灭我黑虎众,我只能说他想多了。”他环视了一眼众人,轻笑着补充了一句:“倘若咱们执意要逃,他还能拦得住咱们?无非就是丢掉一座主寨罢了,又不是没发生过。”
听到这话,郭达、褚角苦笑不已,但陈陌、褚燕、牛横三人则点头附和,唯二没有表态的,一个是刘黑目,一个正是翘着一条腿的王庆。
不同于刘黑目关注着众人以及赵虞的神色,王庆依旧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倾斜着座椅,仅靠两根椅子腿支撑着,在听完赵虞那番话后,他兴趣缺缺地说道:“少说点这有的没的,我只想知道你可有退敌之策?有的话赶紧说,若是没有,我咱们收拾一下东西散伙得了,分几股跑,估计还能逃掉几个。”
了眼拆台的王庆,牛横脸上愠色更浓,若非是赵虞及时抬手示意,他恐怕已经发作了。
“退敌之策,我没有,但保命之策,我大致还是有把握的。”在安抚牛横之余,赵虞轻笑着回答王庆道,旋即,他又正色说道:“但我需要这里所有人的支持。……为今之计,我等唯有团结一致,才能迈过这个难关,倘若各怀异心,那就必死无疑。”
“保命之策?”
王庆斜睨了一眼赵虞,在玩味地伸手摸了摸下巴后,他正色说道:“有几成把握?”
“九成。”赵虞平静回答道。
“……”
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地向了赵虞,就连王庆,亦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旋即将椅子拉近面前的方桌,轻笑着说道:“我信了,快说说你的打算。”
“不急。”
赵虞抬手说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稳定寨内的人心。……那杨定很聪明,他认为强攻我山寨必定会损失惨重,是故他请来颍川郡兵对我等施压,然后又派人朝山上喊话,提什么宽恕、悬赏,无非就是为了打击我山寨弟兄的士气,坐等我山寨自溃。我方才已经跟郭大哥还有褚大叔商量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稳定人心。而这一点,我需要在座诸位坚定不移的支持。”
说罢,他向在座诸人,等着众人答复。
此时,陈陌率先说道:“我没意见。”
话音刚落,褚燕亦摇头道:“我也没意见。”
继二人之后,刘黑目与王庆也点头表示同意,至于郭达、褚角、牛横三人,他们并不需要表态——毕竟前二人赵虞已经跟他们商量过,而牛横嘛,他肯定是支持赵虞。
在意见达成一致的情况下,赵虞正色说道:“既然如此,请诸位一同前往聚义堂,我将在聚义堂前的空地安抚寨内的弟兄们。”
“好。”
片刻后,赵虞戴上那块虎面面具,带着静女、牛横二人率先来到了聚义堂的木质台阶上,而陈陌、郭达等人,则在召集寨里的弟兄。
瞅了眼逐渐聚拢于聚义堂前空地的黑虎众们,赵虞暗暗叹了口气,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当年他鲁阳赵氏蒙难时,他与静女才十一岁,在经过了整整五年的谋划,他这才掌握了一支听命于他的班底,掌握了一座名为昆阳的县城。
对此就连赵虞亦有几分自得,因为他这个基础,打的是相当扎实的。
可千算万算,赵虞万万没有料到接替毛公作为叶县县令的人,居然是身份相当不一般的王太师门徒杨定,而且这个杨定,刚上任就盯上了他黑虎众,非但组织了五县联军讨伐,甚至还请来了颍川郡的郡兵,足可谓是神通广大。
昆阳……恐怕是要放弃了。
想到这里,赵虞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拳头。
毕竟他花了莫大的心血,才开创了今日的局面,突然之间,局势大变,他被迫要放弃昆阳这个基础,不难猜测他此刻心中的窝火。
正是这份窝火,让赵虞发了狠:既然你杨定不给活路,那就索性将天捅破!我大不了带人投奔荆楚叛军去!
事到如今,赵虞索性也就破罐破摔了。
忽然,一双手握住了赵虞攥紧的拳头。
是静女,是与他戴着同样面具的静女——尽管她没有到赵虞的神色,但她感觉得到,她心之人此刻的心情极其糟糕。
“寨里的人集合了。”她小声提醒道。
赵虞转头一瞧,这才注意到山寨里的弟兄已经在他面前的空地集结。
不动声色用左手轻轻拍了拍静女的手背,示意她放开手,旋即,赵虞朝前走了两步,环视着聚集在他面前空地上的黑虎众们。
粗略一算,差不多有五百余人——刨除掉负责放哨的弟兄,寨里可用的战斗力,差不多尽数都已在此。
可能陈陌、王庆等人有什么考虑,这些人在列队时,入寨不久的新人在当中,而两边都是寨里的老人,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赵虞在中间那纵列的前头,到了许柏、王聘二人。
而此时,许柏、王聘二人也正暗自观察着赵虞,推测着这位黑虎贼的大首领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就在二人猜测之际,赵虞忽然开口了,他以故作沙哑的声音,故作玩笑地说道:“想必你等都听说了吧?在约大半个时辰前,山下有官兵喊话,称,他们已得到了五千颍川郡兵的支援,劝我等归降,并且,还对我等一干寨里的大头目们设了悬赏……呵呵,有谁眼红那些悬赏的么?”
听到这话,空地上的人群里响起一些窃窃私语,主要以入寨不久的新人居多,不过乱糟糟的,也听不清究竟说的什么。
但新入寨的人当中也有不为所动的,就比如许柏、王庆,因为他二人到了‘黑虎贼四大猛将’。
在赵虞说话的时候,陈陌、褚燕二人一左一右站在那台阶下,神色冷峻地扫视着空地上的众人,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牛横环抱着双臂倚立着,距离赵虞仅几步之遥。
稍远一些的地方,王庆坐在台阶上,仿佛小孩子心性般晃着腿。
陈陌、牛横、王庆、褚燕,黑虎寨最勇猛的莫过于这四人,有这四人在场,一般人谁敢造次?
至少许柏、王聘二人没这个胆子,他们毫不怀疑就算他们一起上,已在切磋中数次击败过他们的陈陌,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尸体挑在矛刃上,更别说还有许多黑虎寨的老人。
就在二人暗自鄙夷赵虞那不知所谓的讥嘲时,忽听赵虞正色说道:“莫要眼红。几万钱、几万钱的悬赏确实不少,但那终归只是空口一番话,官兵喊出这些悬赏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离间我等,使我等发生内乱,以便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攻破我山寨。至于这番承诺是否可信……哼。”
赵虞轻笑着摇了摇头,旋即又说道:“我说一件事,弟兄们就可以猜到官兵的承诺是否可信。……相信你们都知道昆阳的兄弟会吧?没错,就是我黑虎众创立的……”
!!
许柏、王聘二人猛地抬头,向赵虞的脸上充满了震惊。
昆阳兄弟会的背后是黑虎贼,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了,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黑虎贼的首领居然会当众公布,仿佛一点都不担心消息走漏……
……嚣张!嚣张!简直没王法了。
许柏暗自嘀咕道。
而与此同时,在聚义堂大屋的一侧,郭达亦皱着眉头一脸忧虑地喃喃道:“阿虎提这事做什么?”
仿佛是猜到了郭达的想法,褚角漫不经心地说道:“说破也无妨,如今昆阳县知道这件事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碍于民意不敢妄动罢了……别人心知肚明的事,何苦瞒着自己人?”
“话虽如此……”
郭达依旧有些犹豫,但既然赵虞已将此事说穿,他也只能听任。
而此时,赵虞依旧在向众人讲述着:“我命陈才创立兄弟会,并非是对昆阳有什么想法,而是想给咱们留一条退路,一条可以弃暗投明的退路……山寨里的日子固然悠哉自在,但说出去终归抬不起头,无颜面对祖宗,因此我命陈才创立兄弟会,向昆阳县释放善意。昆阳县收到了我的的善意,曾与我洽谈招安一事,因关系重大,我决定暂且观望……可谁曾想到,在我黑虎众不伤民、扰民,不冒犯县城的情况,仍旧有人将我等视为眼中钉,意欲剿清我黑虎众标榜功劳……我曾听闻,人若欺我,我退一步;再欺,再退;现如今身背后已是悬崖,无路可退,那就与欺我者决一生死!”
可能是被赵虞的语气感染了,空地上的人群们亦群情激愤地响应。
其中,许柏与王聘二人则听得面面相觑。
黑虎贼首领周虎创兄弟会的原因,居然是想要弃暗投明,给寨里的弟兄留一条退路?!
二人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去年黑虎贼卷土重来时,昆阳县却不派人围剿。
此时,赵虞抬起双手朝下压了压,示意激动的人群安静下来,旋即他继续说道:“我知道有许多弟兄被官兵的喊话迷惑了,认为可以独善其身,但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山寨被官兵击破,弟兄们各奔东西,到时候官兵将再无任何顾忌。介时,就算他们不遵守承诺,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我周虎希望诸位弟兄莫要被官兵的悬赏诱惑,坚定不移地追随周某,而周某,也会庇护诸弟兄,倘若有弟兄不幸被官兵所俘,我周虎定会想方设法解救;倘若有弟兄不幸被害,周某定会十倍报复,这即是你我彼此的忠义,也是唯一可以抵抗官兵的办法。
反之,倘若黑虎寨不在了,纵使你们当中个别人得到了几万钱的悬赏,又能如何呢?区区几万钱,能花上一辈子?而我周虎却能许下承诺,会管诸弟兄一辈子!只要是忠心追随我周虎的弟兄,我周虎与他同享富贵,不离不弃!……作为你们追随的大首领,难道我周虎的承诺,还不过那些官兵的承诺么?切记,兵贼不两立!今日官兵所谓的‘赦免罪行’,不过是虚伪诡计罢了,因为只要我周虎在,只要我等团结一致,他们就没有把握战胜我等!是故他们才要采用诡计……”
随着赵虞的话,空地上的人群再次议论起来。
见此,赵虞愈发提高了声音:“五千颍川郡兵……我知道许多弟兄被这股人马吓住了,但我要说,这根本就是无所谓的。此前山下有五县官兵足足两千余,然而诸兄弟却不慌,为何?难道有人坚信咱们五、六百人可以击破人家两千余人?事实上我亦没有什么把握,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借助山势防守,但倘若对方不惜伤亡代价、强行攻山,那咱们就只有灰溜溜地撤走,静待时机卷土重来。毕竟我始终认为,弟兄们的性命要远比一座山寨重要地多……两千官兵咱们都打不赢,就算加上五千颍川郡兵又怎样呢?无论两千官兵也好,多了五千郡兵也罢,咱们的战术不会变,都是能防则防,不能防就撤,换而言之,两者并无太大区别。”
听到这番话,空地上人群的议论声忽高忽低。
大多数的人都觉得赵虞这样的解释不对,但哪里不对,他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感觉赵虞所说的倒也有道理:两千官兵都打不过,多了五千郡兵,又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打不过就撤的战术。
这样想着,一部分人竟逐渐放宽了心,甚至还有人没心没肺地笑了出声,原本紧张、凝重的气氛,也随之有所缓和。
到这一幕,许柏、王聘二人简直惊呆了。
他二人简直难以置信,这个周虎,竟用一番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的歪理,成功地缓和了凝重的气氛,让在场的众人稍稍放宽了心。
不过,究竟哪里不对劲,许柏、王聘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此时,赵虞环视一眼在场众人,继续说道:“当然,我也知道区区几句话,未必能让有些人心安,或者更确切点说,这些人对我周虎缺乏信任,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已打定主意要逃离,甚至是投降官兵,对此,我也不怪他们,毕竟人各有志,在此我只希望,那些想要离开的弟兄们,今晚入夜之后悄悄下山离开,我不会派人阻止。不过,倘若有谁在离开时反戈相向,拿旧日兄弟的首级去讨好官兵、换取赏金,我周虎在此发誓,穷极此生,也会将此獠诛杀,生吞活剥!……我周虎没那么容易死,跟随我的弟兄们,也没那么容易死,因此我劝那些准备离开的人,莫要做一些误人误己的事,免得他日后悔。……勿谓言之不预!”
顿了顿,赵虞又说道:“若他日有缘碰到今日离开的弟兄,在旧日兄弟的份上,我周虎或许也会请他们喝一碗酒,但,也仅此而已,从今往后,各安天命!……言尽于此,情尽于此。”
说罢,他轻唤一声:“大统领。”
陈陌会意,待点点头后,拍拍手说道:“好了,都散了吧。大首领的话,都记在心里,想要离开的弟兄,今日入夜之后自行离去,莫要因为赏金而伤及旧日的兄弟,免得误人误己;不打算离开的弟兄,一切照旧。”
着陈陌离去的背影,聚集起来的黑虎众们陆续也就散了。
而此时,赵虞已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且派人唤来了王庆与褚燕二人。
片刻后,待王庆与褚燕二人来到屋内,赵虞正色说道:“姑且暂时稳住了寨里的人心,但这不足以退敌,我有件事让你二人去做,不知你二人敢是不敢?”
“说来听听。”王庆随口道
只见赵虞面色一正,压低声音说道:“我要你二人率心腹弟兄直奔汝南、襄城二县,趁其县卒在外,混入城内,掳走县令、焚烧县衙!”
说到这里,他了一眼发愣的二人,沉声说道:“既然横竖躲不过,那索性就闹大,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敢么?!”
“……”
饶是王庆与褚燕二人,一时间也被赵虞的话惊住了。
旋即,二人的眼眸中浮现出不同程度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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