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长卿满头雾水等在原地, 想不通萧止戈忽然要办什么事情。正发着呆,就听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长卿表弟”
李海云眼神发亮地看着他, 被酒液刺激的头脑昏昏涨涨, 上前一步就想去拉安长卿的手“我”
“表哥怎么在这儿”安长卿敏捷地退后一步, 见他面色发红, 身上带着酒气, 像是喝醉了, 四周张望一圈“表哥没带下人出来我叫人把你送回去。”
李海云哀哀戚戚地看着他“我是来寻你你、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他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被赐婚给北战王了。他们都瞒着我我当初一回老家就拒了家中的亲事, 本来想着高中后再跟家里提, 没想到就这么晚了一步”
安长卿越听越莫名其妙, 只觉得今天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太正常,他自觉与李海云的关系也不算亲近, 便有些不耐道“这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表哥喝醉了, 我去叫人送你回去吧。”
李海云趁机拉住他的袖子,耍无赖道“我不走要走你跟我一起走”
藏匿在不远处的安长煜瞧见这一幕,再看向两人身后, 面色阴沉大步走来的萧止戈,终于露出了笑容。
也不枉费他废了这么多心思。
最后看了一眼还扯着安长卿衣袖不放的李海云,安长煜缓缓转身离开。
李海云、安长卿这两个哪一个他都没瞧在眼里过。但先是一个连中双元, 叫父亲常常以此为例训斥他, 接着另一个庶子也敢爬到他脑袋上作威作福, 欺辱他的母亲。
如今这两人搅合在一起, 倒是正好叫他一箭双雕, 真是大快人心。
今晚之后,这些叫他看了就生厌的人,应该就没力气来恶心他了。
萧止戈拎着那盏废了不少功夫才捞起来的花灯,拼命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大步回来寻安长卿。他虽然不善言辞,于感情上也有些木讷,但他并不是真的就是个傻子。安长卿这些日子待他的变化,他是能感觉到的。只是那些先入为主的纷杂念头,叫他不敢去相信罢了。
他怕自己期待的太多,却终究还是一场空。
直到他看到了花灯中的愿望。
塞在花灯中的小纸条上,白纸黑字,用漂亮的小楷写着与君结发,人间白头。
捞起花灯时,他踌躇许久,想过了千百种可能,却从没想过,安长卿许的愿望,竟然会是与他共赴白头。
他以为他对这桩婚事,心底终究还是会有一丝不甘愿的。
但事实告诉他,是他从前想的太坏。其实他的王妃也对他有情,甚至愿意与他共度一生。
心口像烧了一把火,边关最烈的酒也比不上此时心中的灼热滚烫,萧止戈甚至顾不上打理一身狼狈,就急匆匆地赶回来寻安长卿。却不想正撞见李海云拉着安长卿的衣袖拉扯。
四周人太多太嘈杂,灯光太昏暗,他看不见二人的表情,也听不见二人的话语。只依稀看见他们似乎在争吵。
来时的一腔热火被冷水兜头浇灭,萧止戈后退一步,甚至想要落荒而逃,假装从未见过这一幕。然而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安长卿拧眉拉回自己的袖子,被他一通酒疯搅得实在不耐,连最起码的客气都已经维持不住,冷下脸不客气道“表哥若是再继续耍酒疯,我可就不管了说到底我们也算不上很熟吧”
李海云一呆“算不得熟悉你果然恨我”
安长卿烦躁又莫名“我无缘无故恨你做什么”
李海云心虚道“恨我负心薄幸,回常阳议亲,把你一个人扔在相府还恨我不能救你出火坑”
“”安长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皱眉看向他“等一等,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我与表哥不过见了几面,你议亲与我何干又何来负心薄幸”
“你就是恨我也应当,只是别说我们不熟,我听着难过”李海云颓丧道“当初我们一同游湖赏景,我对你一见倾心,以情诗赠你,你那时还那么欢喜”
安长卿觉得自己跟他记得根本就不是同一段往事,在所余不多的记忆里搜刮一遍,也没想起自己收过他什么情诗“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情诗你别含血喷人”
“云中双白首,慕我一闲身。长日无馀事,卿家有故人。”李海云红着脸,又有些委屈道“当日我怕太唐突表弟,才作了一首藏头诗送你。后来问你喜不喜欢这首诗,你还说喜欢就、就算气我,也不该不认账。”
安长卿只觉得脑中一道惊雷闪过,一段往事蓦然涌现。而后,便只觉得无语又尴尬。
他退后一步,正色道“这实在是个误会。我不擅诗词,表哥作得藏头诗我根本没理会其中深意。只是出于客气,才说喜欢的。若是叫表哥误会,那我收回先前的话。”
李海云瞪大眼“可、可你后来同我游湖赏景明明也很开心。”
“那是怕没招待好你,母亲会生气,才虚与委蛇罢了。”安长卿见状,也就不再跟他客套,实话实说道“我幼时在家中处境并不好,你又是嫡母的亲侄子,家中贵客。但凡你提的要求,我都不敢拒绝。只能曲意逢迎,装作开心的样子。其实我并不通诗词,学问做得也不好,只喜欢看些杂书。”
李海云呆呆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安长卿见状继续道“还有我与北战王的婚事,也是我自愿的,我现在过得很好。与王爷感情和睦。你若是再在这里胡说八道,等会王爷回来了怕是要生气。”
李海云瘪了嘴,忽然蹲在地上抱头大哭道“那、那先前那些”
不等他说完,安长卿飞快截话道“先前那些都是你一厢情愿。”可跟我没关系。
李海云眼睛鼻子都红了,抽抽噎噎难过得不行“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都是我自作多情呜呜”
安长卿见他一个大男人,虽然是喝醉了酒吧,但是这么哭哭啼啼的也实在丢人,便有点想溜。又怕走了等会萧止戈回来了找不到他着急。心里便着恼地把萧止戈埋怨了一通,想着这人到底干什么去了,还不回来。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安长卿实在不想跟这个表哥再扯上关系,便四处张望着,想看看萧止戈回来没,结果这一看,却见身后人群里,一个眼熟的高大身影就杵在那儿,不动也不出声,泥人似的,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安长卿皱着眉走过去,萧止戈反应过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下意识把花灯藏在了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你去做什么了”安长卿握住他的手,就觉得他手凉得厉害,嘟嘟囔囔抱怨道“害得我在这儿被人看了半天笑话。”
边说边拉着人走到李海云面前,对哀哀怨怨的李海云道“以前那些误会,表哥还是忘了好,也别出去乱说。我跟王爷好着呢,知道吗”
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冷,隐约还带着点威胁的意味。李海云今天晚上连番遭受打击,脑子就有点反应不过来,呆呆“哦”了一声。抽着鼻子道“表弟放心,我、我不会乱说的。”
安长卿这才满意地拉着萧止戈走了。
徒留李海云颓丧地待在原地。他扯着衣袖擦擦眼泪,起身想去寻安长煜,叫他再陪自己去喝几杯,谁知道寻去了,却没见到安长煜的人影。
李海云站在暗处,被夜里的凉风一吹,再回想起方才北战王冷戾的一瞥,猛地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陡然间清醒了。
他想起安长煜在耳边怂恿的那些话,再想起对方说“我给你们把风”,背后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他也不傻,很快明白了安长煜做这一切的目的。若不是长卿表弟对他无意,一切都是一个误会,那今日今日怕是他们都落不得好下场
一阵冷意蹿上来,李海云也顾不上凄凄切切了,衣袖一甩,大步往望仙楼走去。
安长卿拉着萧止戈走到无人的巷子里,才转过身打量他。萧止戈一路上沉默得不对劲。明明先前还不是这样的。紧接着又发现他鞋子衣摆都是湿的,地上还有湿漉漉的水迹,他皱起眉,见萧止戈一直背着手,就往他身后看“背后藏了什么”
萧止戈抿唇不语,安长卿绕过去看,就见他手里紧紧拎着一盏熟悉的鲤戏荷花灯。
安长卿一呆“这灯”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气恼道“你把它捞起来干嘛该不灵了”
萧止戈抿抿唇,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在他以为安长卿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时,却意外撞见安长卿跟李海云拉拉扯扯。在他以为安长卿还是忘不了旧情时,安长卿却又拉着他到李海云面前说了一通莫名的话,还说他和他好着呢。
萧止戈情绪骤起骤落,现在又被当场抓包,便只能僵着脸一言不发。
可惜安长卿如今已经不是那个惧怕他的小小庶子,他眯起眼睛,凶道“你说有事,就是为了去捞灯”
“你是不是还偷偷看里面的纸条了”
萧止戈“”
沉默片刻,萧止戈到底还是点了头“我”
吐出一个字,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只能道“我想看。”
安长卿“”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通萧止戈干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只能气闷道“想看你不能问我吗”
萧止戈垂眸看他,面前的人似乎对花灯被捞起来就不灵了十分耿耿于怀,嘴巴撅得老高,很生气的样子。他有些后悔,想起那花灯上寄托的愿望,若是真的不灵了
摇摇头,萧止戈止住了思绪,哑声问“我问了,你便说么”
“当然。”安长卿奇怪地看着他“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完又不解气地挤兑他“像王爷这种偷偷摸摸去捞花灯的,才不能说呢。”
萧止戈脸色微僵耳根微烫,接着又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到底还是憋不住问道“你与李海云不可能了,是不是”
“啊”安长卿直接被他问懵了,缓了缓才气道“我与他什么时候可能过怎么李海云自作多情,你也跟着瞎掺和”
萧止戈这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迟疑问到“你们不是”
安长卿黑着脸打断他“我跟李海云什么都不是。可别再把我跟他扯在一块儿了。我之前从没喜欢过谁。”
萧止戈犹不敢相信,顿了顿才又确认道“可他送你的那块玉佩,你一直随身带着”
“什么玉佩”
“你赠我的那块双鱼玉佩。”
安长卿脸这回彻底黑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来“那是娘亲送我的生辰礼,跟李海云又有什么关系”
萧止戈总算意识到这误会大发了,僵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安长卿却是盯着他的腰上,那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我就说怎么一回也没见你戴过,原来你以为那是李海云的东西”
“玉佩呢你是不是丢了你还给我”安长卿恼道。
“没有。”萧止戈见他生气,连忙解释道“没有丢,我放在书房了。”
听他说没丢,安长卿总算气顺了一点,睁大眼瞪着他“那你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又从哪里听得我跟李海云的谣言”
萧止戈被他瞪得心里发虚,只得把害他的罪魁祸首拉出来垫背“是常在昌说的。”
怀化将军常在昌,与他同是十二将军之一,又都是柱国大将军夏侯商麾下,且雁州与梁州守望相助,因此两人交情不错。常在昌还在邺京时,萧止戈曾托他盯着些丞相府,若是安长卿母子实在艰难,便暗中帮一把。常在昌不知道从哪儿看出来他心系安长卿,便一直撺掇他把人弄到自己跟前来。
而关于安长卿与李海云那些事,自然也是常在昌传给他的。
现在想想,这些消息必然是常在昌为了激他故意诓他的。只是萧止戈不是个那么容易受激将的人。这些歪曲的故事当时没帮上忙,却给他埋下祸患,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萧止戈磨牙,暗暗记下了常在昌的仇,接着又发愁该怎么哄人。
安长卿面无表情地听完,冷飕飕地瞧着他“所以你一直都以为我喜欢的是李海云,对你是曲意逢迎”
“是。”萧止戈点头,又觉得不对,补救道“后来就不是了。”
安长卿瞪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好。这人明明心里觉得他惦记着其他男人,却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甚至还对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小意本来心里还存着气,想到这里,安长卿又觉得心疼起来。
上一世至死,男人都攥着那块双鱼玉佩,他那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到死都以为他喜欢的是李海云,所以才对他畏惧冷淡
安长卿心里一酸,咬紧牙齿地抬脚踹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笨”
这一下对萧止戈不痛不痒,可看见他红了的眼眶时,萧止戈却觉得无措起来,小心地捧着他的脸道“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他以为安长卿还在生气,想了想把花灯里自己写的那张纸条拿出来放进他手心“我的也给你看。再带你重新去放,不会不灵。”
安长卿瞥他一眼,将那张纸条展开,就见上面用规矩的小楷写着护喏喏一世。
他见过萧止戈的字,男人字如其人,永远是一手张狂的草书。规规矩矩的楷书,却是他第一回见到。话语虽直白,字里行间却透着认真和郑重。
安长卿小心将纸条卷好,又放回花灯里,瞥他一眼,哼哼唧唧道“就这样我可不会消气。”
萧止戈目光暗了暗“喏喏还想做什么都听你的。”
安长卿微微仰着头,在他紧张的目光里缓缓道“那就罚你以后每年都为我放一盏花灯。”
萧止戈心一颤,手指蓦然攥紧了,唇边却带出笑来“好。每年都给你放。”
安长卿瞪他一眼,又推推他“赶紧去把花灯放了,衣裳都湿了,也不怕得风寒。”
萧止戈顺势握住他的手,牵着他一同往前走“我们一起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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