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柔撑起一把遮阳太阳伞。
因为书包里的笔记本和盒饭减轻了重量,她走了一会, 额头上沁出汗珠, 将包带往上拎了拎。
唉。
蒋柔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能理解陆湛每天醉心于训练, 不想听别的, 但是他这样下去早晚会挂科。前些日子她一直催促他,发短信给他, 打电话也提,可是蒋柔清楚陆湛只是敷衍,时间长了, 他好像还感到她唠叨, 烦。
——随便吧。
蒋柔将伞往前挡了挡, 遮住太阳, 加快步伐。
“——宝贝!”
“——蒋柔!!”
开发区附近的道路十分幽静, 只有树叶被风吹动发出的沙沙声音, 这两声叫喊顺着灌进耳朵,蒋柔的脚步不禁停了一下。
蒋柔脚尖抬起,想往前走,但是脚后跟还未落下, 忍不住回过头。
她转身很突然,陆湛已经追到她身后,想伸出胳膊拉她,两人紧紧地贴着。她这么一转, 直接撞上男人硬邦邦的胸膛。
陆湛衣服还带着海水, 湿湿的。鬓角也是湿的, 嘴唇翕动,有些着急。
陆湛怕弄湿她,攥住她手腕,将她往后拉了拉,沉声说:“你生我气了?”
“没有。”
“那干嘛送东西过来还要转交?”陆湛右手还提着那些东西,扬了扬。左手放开她,手指抚过她挂着汗珠的额头。
亲昵的动作让蒋柔心里一暖,低头看了会脚尖,轻声说:“没有,只是我怕我说那些,你又觉得我烦,你正好在训练,我也不想打扰到你。”
陆湛嘴角抿了抿,心底有些愧疚,拍了拍她的头,“等下,先别走啊。”
他朝四周看了看。
街道是新修的,人少,附近也没有长椅,餐馆。他环视一圈,只有远处石砖垒成的台阶,通向下面的街道。陆湛抓过她的手,顺着台阶下了几层。
蒋柔问:“怎么了?”
陆湛俯下身,拿袖子给她擦了擦台阶的边缘,说:“没别的位置,就凑合坐这吧,你下午没事吧?”
蒋柔狐疑地望向陆湛。
旁边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树枝伸过来一些,不算很晒。陆湛将她的太阳伞撑开,遮在头顶。
“你别走,咱们一块吃呗,正好说说话。”
陆湛将层层叠叠的饭盒打开,虽然夏天热,但是包裹严密,没有变味,味道很香。一盒餐具,陆湛将叉子给蒋柔,自己拿起筷子。
陆湛吃了几只饺子,说:“你真的不是生我气?”
“没有,我只是怕打扰到你。”蒋柔声音低了些:“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老是催你学习,上课,你也很烦的。但是我就是…”她就是放心不下他,想到他可能挂科毕不了业,就比自己还难受。
“我知道。”陆湛将饺子咽下去,说:
“我都知道的。只是如果这次省运会不行,我就真的不行了,所以我压力挺大,不想去想那些。”
陆湛一整口吞下饺子,“我觉得学那些没有用啊。”
迎上蒋柔不赞同的眼神,他捏了捏太阳穴,终于说出来心底的话:“有什么用呢?说真的,我缺钱吗?会需要这个文凭去找工作吗?我就是想做点我想做的事。不想浪费时间在别的事情上。”
陆湛的语气透出微妙的不屑。
“可是你,我是说万一,你帆板这条路…”
蒋柔开口又咽下,空气突然安静。
陆湛手顿了顿,漆黑的眼睛投向她,一闪而逝异样的光,声音微僵,“你也觉得我有万一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条后路没什么不好。”
陆湛忽然笑了,笑容中有淡淡的自嘲的意味。
“你也不相信我。”
他声音轻轻的,很平静,但是神色中透出几分意兴阑珊的味道。
陆湛将一只圆滚滚的饺子用筷子夹开,馅露出来,粘在不锈钢底上。
蒋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是真的相信我,就应该鼓励我。而不是天天让我上课,让我写作业,让我复习,每天打电话就说这些,翻来覆去都是,再没有别的。你自己说,我是找个妈还是找个女朋友?”
陆湛没克制住,一股脑将自己想法全说出来。
学习学习,从高中开始就是如此,现在还是…
蒋柔脸色微白,咬紧下嘴唇。
气氛瞬间僵持。
“还有啊,你居然说我烦你?”
陆湛往前凑近些,头低了低,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好像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语气里带出不满和压制,以及嘲讽:
“我不明白,是谁在烦谁啊?我让你周末陪陪我,你来吗?每一次没坐多久就要回家,要不然就是宿舍门禁要回去。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蒋柔愣住了。
反应了一会,她上身坐直了些,梗起脖颈,眼睛睁大,不让自己眨眼,紧紧地望着他。
陆湛也看着她,一眨不眨。
“那是因为你老是…”
她难以启齿,心里也有些生气。
谁能不知道,她留下来住会发生什么。她就是害怕,紧张。
“有错吗?”陆湛眉梢扬起,伸出指间抬了抬她的下颌,声音透出一点烦躁,“我爱你,我想要你,有错吗?”
“陆湛。”他声音大起来,蒋柔不免往四周看,“你小点声。”
“这里没人。”
陆湛不耐烦皱眉,指间收拢,捻起她的下颌拉近,眉峰压低,清瘦英俊的脸显得阴鸷狂暴,声音沉得可怕,“我不烦你,但是我压力很大,很累,我想要什么,你真的不明白吗?”
“这是公共场合……”
蒋柔没说完话,陆湛的头就偏了偏,准确又迅疾地吻住她的嘴唇。
蒋柔想要张嘴劝阻,他的舌尖熟练地探了进来,疯狂地亲吻着,大口大口吞噬她的津液,用力吮吸着,好像要把她的舌头咽下去。
他将她挣扎的双手攥住,强势地背到身后,整个人压下去,肆无忌惮地亲吻。
明明知道荒僻的开发区角落没有人,蒋柔心跳得还是飞快。
蒋柔觉得自己要被他亲窒息了,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海水的潮湿腥味,汗水的味道,还有身上薄荷沐浴液的味道。
许久。
陆湛才把她放开,两个人都用力地喘着气,好像再不呼吸就憋死一般。
蒋柔眼睛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
陆湛一时心疼愧疚,伸出双臂搂紧了她,手摸着她的头发。平复一些情绪,哑声说:“对不起柔柔,是我刚才太激动了。”
蒋柔不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他胸膛上。
身体贴着身体,温热的体温,彼此才缓过来。
陆湛叹了口气,哑声说:“只是,柔柔…我不是小孩子,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你不要干涉我,你就好好的,也别躲我,成吗?”
蒋柔垂下眼睫,一时不说话,迟缓地点了点头。
她就是特别担心他,他们恋爱四年多,她已经把他当作很亲密很亲密的人,他的事就是她的事,所以一想到他挂科,可能会像高中那样留级复读,她真的就着急得不行,迫切忧心。
但是他要是不在意,嫌烦,那她会努力去改。
“我爱你。”
陆湛低声说。
他双臂收拢些,能感觉到小姑娘的一点委屈,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但就是…束手束脚。
而且,他的小姑娘实在清纯保守,又倔强。虽然比高中的冷淡清高好了许多,但是,还是太…陆湛无法形容。
“走吧,我送你到车站。”
沉默了一会,陆湛吃完剩下的饺子,牵着她的手往回走,歉意说:“我不能送你到市区了,一会我就得去训练了。”
“没关系,那你…加油。”蒋柔也调整自己,勉强挤出个笑,捏捏他的手心。
“等比完赛我联系你。”
陆湛也算恢复正常,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对了。”吻完,他想到一件事情,犹豫了一下,说:“之前我舅舅有辆很新的房车,一直停在车库里,寒假的时候我找人帮我翻新清洗了,早就弄好了,本来想省运会结束给你个惊喜的。”
蒋柔抬起眼睛。
“开车去下面的一个小渔村,挺天然淳朴,有山有海,就是,肯定要在车里过一两夜。你去吗?”陆湛喉结滚动,因为最近发生很多事,他怕惊喜变成惊吓,迟疑地问。
“我……”蒋柔看着他,说:“我去。”
陆湛点点头,面色稍微舒缓, “嗯。”
无论怎么样,都是个安慰和盼头。
站了许久,陆湛身上的海水都被灼热的太阳蒸发了,大巴车才来。
他手指点了点她被吻肿的唇,“来车了,走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蒋柔转头瞥一眼等待上车的旅客,望着陆湛愈发瘦削的身型,胡渣未刮净的下颌,忍下情绪,伸手抱住他,声音小小的:“我也爱你。”
*
陆湛期末考试敷衍地考完。
七月初,省运会正式开始。四年的时间,重新回到原点,这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陆湛努力卸下负担,回忆着蒋海国的话,单纯,纯粹地面对这项运动,可是当他换好衣服,看见许多记者时,一时间,难以平静。
他当然看过预赛时的报道,还有些网上的评论,至今许多句子都记忆犹新,“他远不如赛场上的强悍,从小双亲不在身边导致他的感情十分脆弱。”
还有些,“真正的实力是自身的强大,而不是倚靠亲人带来的荣耀和特权。”
“他不是第二个刘成闵,甚至一半的高度都达不到。”
……
陆湛觉得自己很难单纯比赛,他努力地去封锁思想,可是仍有记者追着提问,“您曾经在十五岁时被冠以‘海之子’的称号,时隔七年,您怎么看待这一称号呢?您觉得自己还匹配吗?”
海之子…
陆湛捏了捏拳头。
这是什么中二的狗屎称呼,上高一时的他常常幽怨地想。
可是如今,这就像一根刺,横在他的心尖。
这场省运会比赛整整持续了七天。
因为天气糟糕,基本上比一天,第二天就因风速过小而不适宜比赛,甚至在他们第五天的时候只比了一轮,第二轮在板上等了半小时,最后又停赛了。
断断续续。
断断续续。
比一天,休息一天,陆湛已经没法找自己腿伤的理由。
如果持续不断的几天比赛,积累下的疲惫、海水长时间浸泡还可能会导致伤口疼痛,他还有借口。而现在,他每一天下来都可以缓一天,也没有疼痛。
可是他成绩确实不好。
连预赛都不如。
陆湛一辈子都没有想到,他真的,就在琴市,会遇上这种中小风持续不断,跟堵运气似的天气,稍大一点风赶紧比赛,风小就无法比赛的情况,极其罕见。
整场比赛,陆湛仍然是记者最喜欢的,他的脸和身材至少是一堆男生中最出挑的,各种当地报道、杂志、新闻网都有,网络上也渐渐传起来。
各种同情,惋惜,甚至还有可笑的“伤仲永”一说。
蒋柔每天看着这些,心像被撕裂,第一次不希望陆湛进入冠军轮——因为冠军轮可能还要等上两三天。
她觉得,就好像□□一样,一天天喂给陆湛。眼睁睁地看着他消颓下去,可还是要强撑着面无表情地应对记者,坚持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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