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小说:她与朗姆酒 作者:乔其紗
    雪下, 雪停,时间快得不可思议。转眼间,陆湛已在蒋家住了两个月, 进入新年。

    与此同时,陆湛让丹继续花重金雇用搜寻的船只, 也都陆陆续续报回了消息。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在律师来回几次快跑崩溃后, 陆湛终于不得不抬笔,签下遗嘱。

    或许时间改变不了什么, 但能抚去伤口。

    两个月时间,陆湛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 也接受了现实。

    刘成闵是真的去世了。

    去世了, 再不会回来, 再也不会。

    只是午夜梦回,陆湛还会回忆起那片大海,沉默的礁石, 以及白色的、随波飘荡的小小帆船。

    唉。

    深夜里, 陆湛看着空白天花板,手背贴在额头上,叹息。

    ……

    过年期间,高考生只放五天假,二十九到大年初三。

    陆湛曾提出一个人回涵海山庄过年, 但蒋海国和叶莺哪里忍心, 强行将他留下来, 五个人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

    年一过完,时间愈发紧迫。

    大年初三这一天,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高三生,糖果蜜饯堆积在茶几的塑料盘中,空气里还飘荡着灌肠的香味。

    蒋海国他们带着幼女蒋帆去走亲戚,蒋柔原本也要去的,只是实在不想浪费学习时间,而且也不忍撇下陆湛一个人。

    没有父母在,家里挺安静的。

    此时此刻,陆湛正在房间里做题。

    窗帘被系到一侧,冬日明媚的阳光撒下来,桌上一杯冷却的咖啡,还有一盘子牛乳糖。他没写多久,眉梢便拧在一起,从盘子里抓了颗糖,剥开塞进嘴里。

    糖是叶莺手工自制的,不是很甜,味道刚好。

    咽下糖后,他的视线重回到数学卷子上,眉头越蹙越紧,仍是看不懂。经过两个月的复习,他前面选择填空能蒙,大题的数列统计函数也能写出第一问,但后面就不行了。

    陆湛放下笔,冲门外喊:“柔柔?”

    没有人回应他。

    “妹妹?”

    陆湛抖了抖腿,等了会见还是没人回应,起身走进客厅。他环视一圈,卧室里开着门,也是空无一人。

    陆湛斜靠在旁边墙上,单脚勾起,问:“你是在卫生间吗?”

    “……”

    陆湛说:“你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在马桶上学习?也不怕被自己熏死?”

    蒋柔:“……”

    她的确在。

    卫生间里的蒋柔仰起脖颈,将腿上的练习册合上,嘟起嘴唇。

    好烦他啊。

    这两个月有蒋家人的热情陪伴,沉默阴厉的少年逐渐走出阴影,慢慢变好。尤其是在蒋柔面前,又有了过去熟悉的坏痞。

    “赶紧出来。”陆湛走到门口,指骨敲了敲门,说:“再不出来我进去了啊。”

    蒋柔拨了拨软软的刘海,低下头,“知道了。”

    这方法是宋贝珊说的,在卫生间学习,可以让同学们在过年期间不受聒噪亲戚们的影响。蒋柔压力大,也觉得封闭狭窄的卫生间确实有效率。

    心很静。

    陆湛等了一会,卫生间还是毫无动静,逐渐没耐心。

    “你这样真会长痔疮的知道么?”

    他单手叉腰,想要再敲门,指尖刚触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陆湛还没反应过来,苗条的人影一晃,趔趄半步,然后是“啊——”,“哎哟!”

    陆湛:“……”

    蒋柔坐太久小腿整个发麻,开门又急,脚下一崴。她扶住暖气片稳住身型,蹲下来,单手揉自己脚踝,咬着下唇。

    沉默了两秒。

    陆湛忍住笑意,好整以暇蹲下来,手肘搭在膝盖上,眉眼浮上一丝戏谑,上下打量她,“腿麻了啊?”

    不等蒋柔反应,一只爪子快速地捏了下她的小腿。霎时,好像千万根金针扎着血管,特别难受。“嘶——”蒋柔抽着气,“干什么你。”

    陆湛哼笑,目光游移到她屁股上,淡淡的,又带点失落,“幸好你提了裤子,没光着腚出来。”

    蒋柔不理他,要支撑着站起来。

    陆湛故意吸了吸鼻子,瞟了卫生间一眼,促狭道:“挺香啊。”

    他这么说,好像内里很臭的样子。

    “什么啊。”蒋柔面色泛红,她从头到尾连裤子都没脱,就是坐在里面学习。

    蒋柔动了两下,还是很麻,似有一排蚂蚁密密麻麻啃咬,加上脚崴,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陆湛戏谑地瞧了她一会,一只手绕到她背后,一只手环在她腿窝,将人直接打横抱起。

    陆湛叱道: “真是学傻了你,不知道空气不流通,学起来更难受?”

    这些日子陆湛老实得像木头,蒋柔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呆了,唔了声,倒也没拒绝。

    她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陆湛现在早晚跟着蒋海国锻炼,马上单招,寒假重新跟着高天远他们冬训,加上吃得好,整个人都壮了许多,健壮有力的双臂圈过她,走进自己房间。

    “你就知道吃糖,都不学习。”蒋柔随意地瞥了眼垃圾桶里的糖纸,责怪说。

    陆湛说:“是阿姨做得太好吃了。”

    蒋柔见他要把自己往床上放,脸微红,“好了陆湛,我腿不麻了,脚腕也没事了,把我放椅子…”

    话没说完,感觉环住她的手臂一松,好像力量失衡,耳边咚咚几声脚步声,然后她似乎悬空了半秒,重重被甩落在床上。

    啪的一声。

    蒋柔被摔得吃痛,双手捂腰直起身:“怎么回事?”

    半刻,也没等来回应,蒋柔抬起头,陆湛脸色沉沉的,牙齿咬住轻薄的下唇。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很快起身,手搭住椅背,坐到椅子上,手不着痕迹地从膝盖拿开。

    “你怎么了?”蒋柔仔细看他。

    “妈的,腿麻还会传染啊。”

    蒋柔越看越不对,从床上坐起来,眉心轻蹙,蹲到他身侧,问:“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摔倒——陆湛?”

    陆湛说:“你太重了。”

    “你别开玩笑。”蒋柔摇摇头,“不对,那上次呢,就是你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去?”

    “废话,那天下着雪,老子还要扶你,能不摔吗?”

    蒋柔仰起头,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对视几秒,说:“我爸说,你最近训练状态也不太好。”

    陆湛唇角绷紧又舒缓,翘起二郎腿,说:“我每天被你逼着写几套卷子,我状态能好了?”

    蒋柔不信:“陆湛,报纸上说你在美国的时候撞到了暗礁,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那是外伤,我腚差点被戳烂了,你想想啊,要是有事丹是不会让我出院的。”

    陆湛从桌上拿出一只笔转着,见她不信,说:“真的,要不我现在脱裤子给你看?”他站起来,真要往下扒拉裤腰。

    蒋柔忙用手挡住眼睛,说:“你别闹了!”

    “我没闹。”陆湛坐好,“我真的没事,你别老是咒我。”

    “真的没事?”

    “没有。”

    蒋柔狐疑地皱起眉毛,目光在他小腿搜寻,却又看不出什么,最后说:“陆湛,你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可不要瞒着我。”

    陆湛剥了一颗糖,神色自若塞给她,“放心吧,我肯定跟你说。”转椅转过来,他手里拿刚才的试卷扇了两下风,说:“别说那个了,赶紧帮我看看,一会我还得去训练。”

    蒋柔接过卷子,心底还是觉得奇怪,迎上陆湛漆黑明亮的眼睛,叹气,“哪道题?”

    *

    三月末,下了几场潮湿的小雨,迎来了春天,二模过后,就是所有高校单招的日子。中国高校有帆板项目的少之又少,陆湛想在国内上大学就没什么选择,最后报了H大。

    H大是985,在省内名声极好,甚至比省大还要好,S省练帆船帆板的不少,竞争异常激烈,从网络报名到现场报名再到确认拿考号,都是人挤人。

    不过幸好有蒋海国,他虽然是小学老师,但也是教育职业者,圈里人不少,消息灵通,一路都很顺利。

    “报得早咱考场前,早考完早没心事,还能回学校多上几节课。”

    陆湛拿过准考证,感激地说:“谢谢叔叔。”

    “自家人,谢什么啊。”

    这一刻,他是真觉得,如果高考没有家长为自己忙活看通知四处跑,一个人真的很难。

    孩子的高考,也是父母的高考啊。

    考试安排在一个周日。

    离高考仅剩七十多天,天中要求周日也要去学校自习,不过比平时晚些,八点到校即可。

    蒋柔起床时天已大亮,揉着眼睛将窗帘拉开,看见小区里的樱花树一夜间全开了。

    之前有几树单樱,浅浅的白色花蕊,一小簇一小簇,淡淡的。现在旁边的双樱也跟着绽,花瓣粉嫩娇美,一朵一朵地缀在树枝上,互相映衬着,煞是好看。

    空气里还有着泥土的湿气。

    蒋柔心情也好起来。

    “柔柔,快来吃饭了,今天陆湛单招,你快点。”

    蒋柔哦一声,穿好校服。

    餐桌边,陆湛穿着黑色运动服,袖口挽在手肘,黑眸明亮,精神很不错的样子。

    他们单招先是素质考试,1500米,仰卧起坐,然后下午是专项技术,迎风侧顺风,以及实战绕标。

    这些对陆湛而言都是小儿科,所以餐桌上气氛挺轻松的。

    蒋柔起先很担心,但是看见父亲一点不紧张,也放下心来。身侧,陆湛饿得不行,掰开油条粘着豆浆,吃得又多又快。

    油条很腻,也没什么营养。

    蒋柔拿起一只茶蛋,小心翼翼地拨开壳,露出白白嫩嫩完整的蛋清,手肘戳了戳他。

    “嗯?”

    “你别老吃油条,吃颗鸡蛋。”

    她轻声说,将茶蛋放到他的盘子里。

    陆湛弯了弯唇,拿纸巾擦了擦手,张大嘴巴,将鸡蛋整个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吞咽下去。

    “你慢点吃啊,不要那么急。”

    蒋柔打量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担心。

    “我没事啦。”陆湛觉得蒋柔今天挺好笑。

    “噢。”蒋柔说,也觉得自己太担心他了。

    陆湛出门的时候,蒋柔也刚好出门。蒋海国开车送陆湛过去,上车前,陆湛才将提了一路的书包还给她。

    风吹过,一小朵花瓣落在陆湛肩头。

    蒋柔将花瓣摘下,放进手里,说:“加油。”

    “一定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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