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 雪停,时间快得不可思议。转眼间,陆湛已在蒋家住了两个月, 进入新年。
与此同时,陆湛让丹继续花重金雇用搜寻的船只, 也都陆陆续续报回了消息。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在律师来回几次快跑崩溃后, 陆湛终于不得不抬笔,签下遗嘱。
或许时间改变不了什么, 但能抚去伤口。
两个月时间,陆湛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 也接受了现实。
刘成闵是真的去世了。
去世了, 再不会回来, 再也不会。
只是午夜梦回,陆湛还会回忆起那片大海,沉默的礁石, 以及白色的、随波飘荡的小小帆船。
唉。
深夜里, 陆湛看着空白天花板,手背贴在额头上,叹息。
……
过年期间,高考生只放五天假,二十九到大年初三。
陆湛曾提出一个人回涵海山庄过年, 但蒋海国和叶莺哪里忍心, 强行将他留下来, 五个人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
年一过完,时间愈发紧迫。
大年初三这一天,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高三生,糖果蜜饯堆积在茶几的塑料盘中,空气里还飘荡着灌肠的香味。
蒋海国他们带着幼女蒋帆去走亲戚,蒋柔原本也要去的,只是实在不想浪费学习时间,而且也不忍撇下陆湛一个人。
没有父母在,家里挺安静的。
此时此刻,陆湛正在房间里做题。
窗帘被系到一侧,冬日明媚的阳光撒下来,桌上一杯冷却的咖啡,还有一盘子牛乳糖。他没写多久,眉梢便拧在一起,从盘子里抓了颗糖,剥开塞进嘴里。
糖是叶莺手工自制的,不是很甜,味道刚好。
咽下糖后,他的视线重回到数学卷子上,眉头越蹙越紧,仍是看不懂。经过两个月的复习,他前面选择填空能蒙,大题的数列统计函数也能写出第一问,但后面就不行了。
陆湛放下笔,冲门外喊:“柔柔?”
没有人回应他。
“妹妹?”
陆湛抖了抖腿,等了会见还是没人回应,起身走进客厅。他环视一圈,卧室里开着门,也是空无一人。
陆湛斜靠在旁边墙上,单脚勾起,问:“你是在卫生间吗?”
“……”
陆湛说:“你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在马桶上学习?也不怕被自己熏死?”
蒋柔:“……”
她的确在。
卫生间里的蒋柔仰起脖颈,将腿上的练习册合上,嘟起嘴唇。
好烦他啊。
这两个月有蒋家人的热情陪伴,沉默阴厉的少年逐渐走出阴影,慢慢变好。尤其是在蒋柔面前,又有了过去熟悉的坏痞。
“赶紧出来。”陆湛走到门口,指骨敲了敲门,说:“再不出来我进去了啊。”
蒋柔拨了拨软软的刘海,低下头,“知道了。”
这方法是宋贝珊说的,在卫生间学习,可以让同学们在过年期间不受聒噪亲戚们的影响。蒋柔压力大,也觉得封闭狭窄的卫生间确实有效率。
心很静。
陆湛等了一会,卫生间还是毫无动静,逐渐没耐心。
“你这样真会长痔疮的知道么?”
他单手叉腰,想要再敲门,指尖刚触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陆湛还没反应过来,苗条的人影一晃,趔趄半步,然后是“啊——”,“哎哟!”
陆湛:“……”
蒋柔坐太久小腿整个发麻,开门又急,脚下一崴。她扶住暖气片稳住身型,蹲下来,单手揉自己脚踝,咬着下唇。
沉默了两秒。
陆湛忍住笑意,好整以暇蹲下来,手肘搭在膝盖上,眉眼浮上一丝戏谑,上下打量她,“腿麻了啊?”
不等蒋柔反应,一只爪子快速地捏了下她的小腿。霎时,好像千万根金针扎着血管,特别难受。“嘶——”蒋柔抽着气,“干什么你。”
陆湛哼笑,目光游移到她屁股上,淡淡的,又带点失落,“幸好你提了裤子,没光着腚出来。”
蒋柔不理他,要支撑着站起来。
陆湛故意吸了吸鼻子,瞟了卫生间一眼,促狭道:“挺香啊。”
他这么说,好像内里很臭的样子。
“什么啊。”蒋柔面色泛红,她从头到尾连裤子都没脱,就是坐在里面学习。
蒋柔动了两下,还是很麻,似有一排蚂蚁密密麻麻啃咬,加上脚崴,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陆湛戏谑地瞧了她一会,一只手绕到她背后,一只手环在她腿窝,将人直接打横抱起。
陆湛叱道: “真是学傻了你,不知道空气不流通,学起来更难受?”
这些日子陆湛老实得像木头,蒋柔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呆了,唔了声,倒也没拒绝。
她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陆湛现在早晚跟着蒋海国锻炼,马上单招,寒假重新跟着高天远他们冬训,加上吃得好,整个人都壮了许多,健壮有力的双臂圈过她,走进自己房间。
“你就知道吃糖,都不学习。”蒋柔随意地瞥了眼垃圾桶里的糖纸,责怪说。
陆湛说:“是阿姨做得太好吃了。”
蒋柔见他要把自己往床上放,脸微红,“好了陆湛,我腿不麻了,脚腕也没事了,把我放椅子…”
话没说完,感觉环住她的手臂一松,好像力量失衡,耳边咚咚几声脚步声,然后她似乎悬空了半秒,重重被甩落在床上。
啪的一声。
蒋柔被摔得吃痛,双手捂腰直起身:“怎么回事?”
半刻,也没等来回应,蒋柔抬起头,陆湛脸色沉沉的,牙齿咬住轻薄的下唇。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很快起身,手搭住椅背,坐到椅子上,手不着痕迹地从膝盖拿开。
“你怎么了?”蒋柔仔细看他。
“妈的,腿麻还会传染啊。”
蒋柔越看越不对,从床上坐起来,眉心轻蹙,蹲到他身侧,问:“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摔倒——陆湛?”
陆湛说:“你太重了。”
“你别开玩笑。”蒋柔摇摇头,“不对,那上次呢,就是你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去?”
“废话,那天下着雪,老子还要扶你,能不摔吗?”
蒋柔仰起头,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对视几秒,说:“我爸说,你最近训练状态也不太好。”
陆湛唇角绷紧又舒缓,翘起二郎腿,说:“我每天被你逼着写几套卷子,我状态能好了?”
蒋柔不信:“陆湛,报纸上说你在美国的时候撞到了暗礁,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那是外伤,我腚差点被戳烂了,你想想啊,要是有事丹是不会让我出院的。”
陆湛从桌上拿出一只笔转着,见她不信,说:“真的,要不我现在脱裤子给你看?”他站起来,真要往下扒拉裤腰。
蒋柔忙用手挡住眼睛,说:“你别闹了!”
“我没闹。”陆湛坐好,“我真的没事,你别老是咒我。”
“真的没事?”
“没有。”
蒋柔狐疑地皱起眉毛,目光在他小腿搜寻,却又看不出什么,最后说:“陆湛,你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可不要瞒着我。”
陆湛剥了一颗糖,神色自若塞给她,“放心吧,我肯定跟你说。”转椅转过来,他手里拿刚才的试卷扇了两下风,说:“别说那个了,赶紧帮我看看,一会我还得去训练。”
蒋柔接过卷子,心底还是觉得奇怪,迎上陆湛漆黑明亮的眼睛,叹气,“哪道题?”
*
三月末,下了几场潮湿的小雨,迎来了春天,二模过后,就是所有高校单招的日子。中国高校有帆板项目的少之又少,陆湛想在国内上大学就没什么选择,最后报了H大。
H大是985,在省内名声极好,甚至比省大还要好,S省练帆船帆板的不少,竞争异常激烈,从网络报名到现场报名再到确认拿考号,都是人挤人。
不过幸好有蒋海国,他虽然是小学老师,但也是教育职业者,圈里人不少,消息灵通,一路都很顺利。
“报得早咱考场前,早考完早没心事,还能回学校多上几节课。”
陆湛拿过准考证,感激地说:“谢谢叔叔。”
“自家人,谢什么啊。”
这一刻,他是真觉得,如果高考没有家长为自己忙活看通知四处跑,一个人真的很难。
孩子的高考,也是父母的高考啊。
考试安排在一个周日。
离高考仅剩七十多天,天中要求周日也要去学校自习,不过比平时晚些,八点到校即可。
蒋柔起床时天已大亮,揉着眼睛将窗帘拉开,看见小区里的樱花树一夜间全开了。
之前有几树单樱,浅浅的白色花蕊,一小簇一小簇,淡淡的。现在旁边的双樱也跟着绽,花瓣粉嫩娇美,一朵一朵地缀在树枝上,互相映衬着,煞是好看。
空气里还有着泥土的湿气。
蒋柔心情也好起来。
“柔柔,快来吃饭了,今天陆湛单招,你快点。”
蒋柔哦一声,穿好校服。
餐桌边,陆湛穿着黑色运动服,袖口挽在手肘,黑眸明亮,精神很不错的样子。
他们单招先是素质考试,1500米,仰卧起坐,然后下午是专项技术,迎风侧顺风,以及实战绕标。
这些对陆湛而言都是小儿科,所以餐桌上气氛挺轻松的。
蒋柔起先很担心,但是看见父亲一点不紧张,也放下心来。身侧,陆湛饿得不行,掰开油条粘着豆浆,吃得又多又快。
油条很腻,也没什么营养。
蒋柔拿起一只茶蛋,小心翼翼地拨开壳,露出白白嫩嫩完整的蛋清,手肘戳了戳他。
“嗯?”
“你别老吃油条,吃颗鸡蛋。”
她轻声说,将茶蛋放到他的盘子里。
陆湛弯了弯唇,拿纸巾擦了擦手,张大嘴巴,将鸡蛋整个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吞咽下去。
“你慢点吃啊,不要那么急。”
蒋柔打量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担心。
“我没事啦。”陆湛觉得蒋柔今天挺好笑。
“噢。”蒋柔说,也觉得自己太担心他了。
陆湛出门的时候,蒋柔也刚好出门。蒋海国开车送陆湛过去,上车前,陆湛才将提了一路的书包还给她。
风吹过,一小朵花瓣落在陆湛肩头。
蒋柔将花瓣摘下,放进手里,说:“加油。”
“一定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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