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轮在这周的周四。
蒋柔第一次参加帆板比赛的决赛, 蒋海国特意请假过来, 原本叶莺也想来, 但是哭闹的小女儿无人照顾, 只好留在家中。
除此之外, 天中帆板队的人也都来了, 虽然马上面临着期中考,但是大家都是体育生,也不怎么在意。
他们临时组织了一支拉拉队,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彩穗,“天中加油——天中加油——”地热情喊着。
蒋柔原本不紧张, 但是看见大家都过来了, 尤其是父亲也来了, 心里渐渐紧张起来。
表现不好, 她会感到丢人, 败给夏安蕊,也是难堪。可若是表现好,父亲更笃定让她练帆板,那以后的日子……
蒋柔摇了摇头, 唇角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多想。
“别紧张。”高一的王小云是队里唯一和她交好的,说:“加油!正常发挥就好!保三争二望一!”
蒋柔噗嗤一声笑了。
帆板比赛的冠军轮, 怎么说呢, 重要也不重要——以前的帆板比赛, 在奥运会上也会出现冠军轮没比, 冠军已经出来的情况。就比如这次,像陆湛那般好的成绩,即使他冠军轮失误到最后一名,他的总分数也比第二名要低许多(帆板是低分制),排名是不可撼动的。
但对于女生这边,如果体校女生这次失误到后几名,那么她和夏安蕊,都还是有夺冠希望的。
紧张啊。
紧张。
蒋柔反复双手攥拳,展开,再攥拳。
此刻,裁判员的快艇已经停至海上,航拍摄像头也慢慢升了上去,气氛逐渐热烈。不少市民挤在面朝大海的三层看台上,高声议论。奥帆中心正前方迎着海的地方竖有一排国旗,旗帜随风飘扬,规模正规、宏大。
蒋柔胃部不断翻腾,将冲浪服仔细整理好,准备起航。
没有了前几日的小心机小战术,只剩下最后的真正战斗。
体力,耐力,爆发力…风向风力,水流水向。
蒋柔咬牙对自己说,就是看运气,看坚持罢。
蒋柔左手攥桅杆,右手攥紧帆杆,等待预告信号。风吹过她落在眉间的发梢,轻轻拨开,露出女生坚韧沉静的眼睛。
只是……十秒钟,一分钟,十分钟,四十分钟,迟迟没有起航!
裁判组并没有发信号让他们返回岸上,也就是说,现在整体情况是符合标准的,只是可能某处暂时不太适宜,所以让所有选手在海面上蓄势待发,时刻准备。
夏安蕊嘴角挑起一丝冷笑,目光穿过几艇轻盈的帆板,看向那抹纤弱单薄的身影。
对,时间越拖越久越好,越拖,蒋柔的体力越不好!看她一会要怎么办!
今天温度比前两天稍低些,风里卷着细微凉意,有上次经验,蒋柔不断活动着大腿、手臂,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僵硬,不会突然抽筋。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着状态。
又是五分钟……十分钟……
始终保持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是十分疲倦的——就在她胃部紧张地搅在一起时。
终于!
扬帆起航!!
信号一出现,蒋柔猛地将握桅杆的左手移到帆杆上,稳住身形,双手能感觉到风的摇摆,后腿下蹲,迅速操纵帆板往起航线冲去!
长达近一小时的等待让她些许倦怠僵硬,但今天只有一轮,只这一轮!蒋柔果断进攻,板艇甚至撞到右舷起航的帆板,她也并不退缩,逼得前面选手让路。
冲过起航线——她和夏安蕊几乎是同时间抢占了最后的上风向。后面则紧紧跟着体校的女生。
一个完美的起航。
蒋柔悬着的心安定一些,她抢到比较不错的位置,专注航行。
进入迎风行驶后,蒋柔突然攥紧帆杆,掌心全是黏腻的汗,眯起眼睛。
——今天的风!好小啊!
她细细感受着,风太小了——可以说是帆板比赛中最低的风速了,也难怪——冠军轮前迟迟等了才下信号。只是,这样的风速,她们这轮的比赛时间就会跟着延长。
蒋柔原本就在起航前浪费了不少体力,现在速度慢,抵达第一个浮标时,远比前几天前要累。
进入下风向后,风更小,蒋柔满头大汗地不断调整帆角度,换方向,可是,帆板的速度越来越慢。
她转身去看夏安蕊,夏安蕊和她同样,但是她体力要好、经验也更足,一遍一遍调整,速度明显要比她快。
蒋柔受她影响,也跟着手忙脚乱摇帆修正,累得是满头大汗,努力让速度提了上去,紧追夏安蕊。两人争争抢枪,斗来斗去。
却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几个女生已经追了上来。
蒋柔五脏六腑都收紧,额头上全是汗,心底一片混乱。这里就像大杂烩般,因为风小速度慢,后面的帆板都跟了过来,起航的优势逐渐缩小。
蒋柔心底发寒,头晕晕的,说不上的无力。一种即将到来的失败的阴影笼罩着她,不知所措地握着帆杆。越是风小的时候,体能的优势越重要,她的力量不如旁人,无可奈何,只能跟着随波逐流。五六艇帆板顺着海流,一起朝下个浮标涌去。
看台边,蒋海国握着望远镜站了起来,他无法到海面去,只能看个大概,咬紧了牙齿,心里为蒋柔着急!
——快呀!
他的宝贝女儿!
到底还是身体太弱了!
蒋海国可惜地叹道。
就在这个时候,他望远镜一转,突然看见男子场地,第一名刚刚顺利结束了冠军轮。蒋海国视线移追过去,只见一个英姿勃发、神采奕奕的少年极轻松从帆板上下来。
少年身材高大健硕,自下颌至脖颈还滴滴答答淌着海水,摘下泳镜后,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少年敷衍着四周的记者,唇角敛着一抹桀骜又漫不经心的笑,给人一种震慑人心、强大的冠军气场。
是陆湛!
蒋海国认识他,这次来看比赛,还有一部分就是想看看陆湛回来后的第一场比赛。
蒋海国攥紧望远镜,朝女儿那边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心中升起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有羡慕,有遗憾,有无奈,还有些许寥落心酸。
就在去年,不,就在一两个月以前——他还期盼着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子。
带着他训练,看着他夺冠。
甚至,蒋海国想——哪怕没有陆湛这么有资质,笨一点,只要是个男孩,他就可以使劲练他,不用像女孩子那样,他放开不手,也狠不下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排一群女生的尖叫声突然打断他的思绪,蒋海国抬头,看见和女儿穿同款校服的一群孩子,兴高采烈站起来。
“安蕊加油!安蕊加油!”
“冲啊安蕊!!”
蒋海国转了过去,叹口气,也跟着起身。
蒋柔被落在后面,这轮比赛时间太长了,她手臂、大腿都在发酸发胀。
蒋柔看着夏安蕊和其他女生,已经都将她越过去——刚才的紧张、慌乱、恐惧,慢慢也都冷静下来。
她隐约能听见,在浪花之中有一阵欢呼声。蒋柔心底稍安,意识到这个时间,陆湛一定是拿到了第一名,顺利夺冠。
陆湛…蒋柔咀嚼着这个名字,心里就感到温暖,再往前,应该就是快到最后的横风、尾风区域吧。
——不要乱、不要慌、不要轻言放弃。
蒋柔想起陆湛说的那些话,就像有温暖的水流缓缓涌进心尖,她双手攥紧帆杠,一再让自己冷静冷静。
身后的汗慢慢地干一些,心脏咚咚咚开始狂跳。
蒋柔盯着前面的几个女生,忍着肌肉酸痛,后腿半蹲,紧紧追着她们。
只有不落下太多,她才有可能——在横风的到来时,追上前。
横风区域每次都是大家的弱势,基本到横风区域就不再有进攻,都是顺波往前,冲航线完成比赛。蒋柔将帆板往侧面偏了偏,咬紧牙齿,回忆着陆湛所说,仔细感受单一的横风,摇动帆。
她隐隐能感觉到帆面在晃动,横风区域风力要比刚才大不少,力的作用和海的潮流将她往侧面推去 。快到最后,风又大了起来,蒋柔身体外展,踩进脚套,浑身肌肉颤抖着保持平衡,笔直冲去!!
这些说来容易,但在摇摇欲坠的一侧风中,极难完成。
一秒,一米。两秒,两米…
帆板每往前冲半米,她就不得不调整帆,扭腰,拉动帆角掌控风向。她累得胸腔都跟着震动,能听见自己粗喘的声音。
寻找空隙努力进攻。
“你!”
夏安蕊和几个女生卡在另一道航线上,彼此焦灼,不敢置信地瞧着她。
“你怎么这么快!!”
蒋柔感觉自己快从帆板上掉下来了,确切的说——她半个身体都是倾斜的,海浪打在她的小腿,一波一波寒意来袭。
尾风区域时,蒋柔已经甩出那团女生一大截,马上就是冲线。蒋柔小腿一阵抽搐,酸疼寒凉紧紧纠缠着她,她强忍着,心脏狂跳,咬紧下唇。
体校女生惊诧地瞄了她一眼。
“天中!天中!!”
“加油加油加油!!”
远远有呼声传来——最后一瞬,蒋柔再忍不住,疼痛已让她保持不了平衡,几乎整个人带动着帆板猛扑进海面!
第一个过线!!
过线后,蒋柔顺势栽进海里,双手抱着板,虚虚地大口喘气!
天中的同学们先是不可思议,旋即高声欢呼起来!
蒋海国还在拿望远镜看陆湛,听见欢呼,发现女儿居然第一个冲过航线,脸上漾起极欣慰的笑容。
这次比赛,蒋柔在冠军轮中拿到第一名,但是总分只排在第二,亚军。夏安蕊最后一轮和那群女生团在一起,名次靠后,但还是拿了季军。
这个成绩,高天远是十分满意的。
接下来领奖、拍照、握手。
刘成闵亲自给蒋柔戴的奖牌,拍拍她肩膀,“真不错,小姑娘。”
休息了一会,蒋柔稍好些,只是身上还有些酸痛,脸色微微苍白。
“谢谢。”
她低头看着奖牌,察觉到夏安蕊要杀死她的目光,嘴角挑起笑,“谢谢学姐让我了。”
夏安蕊狠狠地瞪着她,只可惜她所站的台子比蒋柔低出一截,也没什么气势和威胁性。
接下来就是各种合影,留念。
男子组已经领完奖了,陆湛没回去换衣服,看着台子上湿哒哒的小姑娘,掏出手机给她拍照。
他正拍得起劲,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湛回过头,他认得这人,就是刚才体校带队的教练。
“小伙子,怎么?跟你们教练闹矛盾了?”
陆湛没搭理他。
这几天比赛,连体校的人都看出来他跟高天远关系恶劣。
其实不是闹矛盾,只是因为蒋柔和夏安蕊的事情,他看见高天远就不爽。
高天远怎么说也是教练,在外头脸面和尊严还是要的,也不怎么睬他。
中年男人说:“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其实我跟你舅舅以前也是…”
陆湛视线始终盯在手机上,淡声:“谢了,不用。”
少年人桀骜冷淡,不可一世,中年男人耸了耸肩膀,倒也不气,说:“没关系陆同学,那我们以后再聊。”
陆湛放下手机,那头领奖仪式终于结束。
蒋柔走在人群中,倦怠地活动着胳膊,她步伐慢吞吞地,时不时低头摸着奖牌,唇角含着柔柔的笑意。
看得出来,她很累,但很高兴。
陆湛看得怦然心动,也替她高兴,刚要迎上去,肩膀又被人拍了拍,余光掠过是个魁梧男人,他急着找媳妇,心下愈发不爽,暴躁道:“说了不用,磨磨唧唧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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