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上的这根棍子足有成人手臂粗, 应当是从茶楼后院柴火堆里找来的,上面还有火舌烧灼过的痕迹,若是当做烧火的木头,本来也不吓人, 可偏偏甄好张口就是要打人。
金老爷登时流了满身冷汗。
他讪讪地笑了笑, 视线紧张地盯着棍子:“甄丫头, 你这……这动手动脚的, 是不是……”
“金老爷说错了,我这不是动手动脚,我拿的是根棍子, 碰不到您。”甄好冷淡地道:“亲自动手打您, 我还怕脏了手脚。”
“你……!”金老爷胸膛起伏, 刚要发怒, 见甄好的手又抚上了那根棍子, 他又只好将自己的怒气憋了回去。
素来听闻甄家的丫头性情骄纵, 如今在他这个长辈面前, 竟然也直接拿着棍子, 万一当真把他给打了呢?
金老爷安抚地说:“甄丫头,你误会了,我把裴公子找来, 只是为了说几句话……”
“是吗?”甄好轻笑一声, 道:“可我方才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方才可是金老爷亲口说的, 说我爹是个黑心肠的人, 骨子里都烂透了, 说我爹费尽心思替我找来的姑爷,是把他当贼防着,还说我呢,金老爷这话可不得了,连我在家打下人,您都清楚?也是,我打过的下人,就是当初想要害我爹的人,金老爷可认识吧?”
金老爷一噎,张口要解释,可还不等他开口,又听甄好给他掰指头数起罪过来。
“先前我爹出了事,金老爷您可没忘吧?那会儿您也在大牢里蹲了好几天,应当记得才是。是我爹仁慈,没找您算清楚这账,我们甄家不和您计较,您倒是又想来我们甄家挖人了?”甄好敲了敲桌子,说:“我们甄家可不比您,甄家就只有我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裴慎帮忙,您要抢走,竟也不知会一声,要不是我小叔子机灵,跑过来寻我,我还不知道出了这事。”
裴淳站在一旁,闻言立刻挺起了胸脯。
甄好话锋一转,又道:“您要是知会一声,咱们可就能到官府里,让知府大人好好算算这账。到时候,你这没坐完的大牢,没挨完的板子,这会儿也全给补回来,您说是不是?”
金老爷擦着冷汗:“甄丫头,话可不是这么说,我找裴公子……只是说说闲话,没别的意思,裴公子,你说是不是?”
两人同时朝裴慎看去。
裴慎垂眸认真地观察着桌上的木纹,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闻言才抬起头来,状似茫然地看了四周一圈,最后视线才落到甄好身上。
甄好眼皮一跳。
只听他开口就是满嘴的无辜:“我在路上走着,金老爷非要把我拦下,把我拉到这儿说了许多奇怪的话,还说甄老爷与甄姑娘是个恶人,我实在是听不明白。”
甄好:“……”
金老爷:“……”
金老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张口就是颠倒黑白的话,险些就要被气晕过去。
方才他们两个可说的好好的,就差一点,若是甄家的丫头再晚来一会儿,裴慎说不定就要答应他了,可偏偏……现在还反咬他一口!
金老爷伸出手指指着裴慎,悬在空中的手都气得在颤抖。
甄好双手环胸:“金老爷是看我们甄家不顺眼,几次三番要来害我们甄家,金老爷可听到了,这可是我们姑爷亲口说的,您还有什么要反驳的?”
金老爷倒吸一口气,一口气差点没缓过神来,瘫躺在椅背上,他身旁的下人连忙给他拍着胸口顺气。
等气顺完了,金老爷才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站了起来:“你们甄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说着,立刻就要带着下人离开,臃肿的身躯愣是走出了灵活的脚步。甄好身边无人,枝儿想去拦着,可被金老爷身边的下人一挡,竟是让他给溜了。
裴淳顿时不高兴:“嫂嫂,就这么让他走了?”
“欺负到我们甄家头上了,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甄好勾起唇角,拿起了桌上的棍子:“枝儿。”
枝儿连忙伸手,把棍子接了过来。
甄好又从怀中掏出钱袋,扔给她:“我看楼下有个说书的台子,去找几个高壮的大汉,护着你自己,要是谁敢拦你,就拿着棍子打他,只要不出人命,我都给你护着。”
枝儿得了令,抓着棍子转身便走出去。
裴淳瞪大了眼睛,小步跟在后头追了出去,他出门时没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外头便响起了小丫鬟清脆的声音。
“各位客官,今儿我得了我们小姐的令,来给各位说说城东的金老爷……”
包间里眨眼便只剩了甄好与裴慎两人。
裴慎低眉顺目,仍然盯着桌上的木纹瞧,好似压根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甄好双手环胸,朝他抬了抬下巴:“坐对面去。”
裴慎立时站起,坐到了她对面,原先甄老爷坐过的地方。他把面前的茶具推到一边,拿起一个崭新的杯子,主动给甄好倒了一杯茶水。
经过了方才的事,茶水已经没那么滚烫,正好是刚入口的温度。
“方才裴淳来找我时,我还不信,不成想你竟当真是和金老爷在一块儿。”甄好眼角斜他:“怎么?你还真想去金家做上门女婿?”
裴慎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甄姑娘分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在金老爷面前装的倒好,你是什么性子,难道我还能不明白?要是我再晚来一步,说不定你就要答应他了。”
裴淳垂眸:“甄家的恩情,我不敢忘,万万不会做出对不起甄家,对不起甄老爷,对不起甄姑娘的事。”
甄好心中满意,这才端起杯盏抿了一口。
“说说,刚才在金老爷面前打着什么主意?”
裴慎便老老实实说了:“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反过来让金家掉块肉,只是……”
“只是你还没开始骗人,就被我先给坏了计划?照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裴慎连忙道:“不敢,甄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甄好眼中含笑,最是喜欢听他恭维的话,见状便等着他继续说。
裴慎过来老老实实地继续夸:“甄姑娘一来,就把金老爷吓住了,甄姑娘方才也见到了金老爷的样子,若不是他身边带了人,恐怕金老爷还要在我们面前出丑。只是可惜,没真把金老爷送到官府去……”
“上回是他害了我爹,这回他却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算真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也不会管。”甄好道:“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声誉,这儿是茶楼,消息传的最快,他先做了这等过分之事,是他理亏在先,旁人知道了也要鄙夷,金家的声誉一坏,生意也就坏了,旁人若是听说了,还会可怜我们甄家。”
裴慎哪里不知这样的道理,可他一句也没插嘴,认真地听着甄好说完,又配合地赞道:“甄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甄好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说聪慧,难道还有比裴慎更聪明的人?
她咳了一声,才严肃地道:“下回你再遇见这人,也不必搭理他,回头告诉我便是,金家害了我爹,先前虽是让他们吃过了苦头,可我也没打算就这么算了,我们甄家与金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死对头,迟早都得找机会把金家给吞了。”
她一说起这件事情,眼睛就亮晶晶的。
上辈子,她爹去了以后,虽然把甄家保了下来,可后来她又将生意转移到了京城,把江南这么大的地方都留给了金家。那时候她是不知道,可她现在知道金家是害死她爹的人了,那就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上辈子金家怎么吞掉的,这辈子就得让金家连本带利地给吐出来!
甄好认真地说:“等我们和离了,你帮谁做事都可以,就是不能帮金家做事。”
裴慎连连应下。
“不过等那时候,你都已经考上状元,得在京城做官了。”甄好想了想,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裴慎:“……”
裴慎道:“我也可以帮甄姑娘的忙。”
“罢了。”甄好摆手:“你还是考功名要紧,你考出功名,我们就能和离,其他事情可都没有和离要紧。”
裴慎:“……”
他抿紧了唇,有些不甘心地说:“除了和离,我也有能帮甄姑娘的地方……”
甄好说:“我现在才发觉,还是亲手打人比较畅快。”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夫人,装的是一个端庄贤淑,差点都忘了自己从前的暴脾气。
方才一摸棍子,甄好还有些遗憾,要是自己方才真的能把金老爷打一顿出口恶气该多好。可金老爷身边带着人,她一动手就会被拦住。
甄好真情实感地说:“万事还是亲自动手比较爽快,实在是用不着你。”
裴慎:“……”
甄好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纸包上,才忽然想到:“这是……”
“是给老爷带的烧鸭。”裴慎隔着油纸摸了摸:“还热着。”
“差点把这个给忘了,你带着裴淳回家去吧,我还要再去铺子里。”甄好说着起身:“早些回去,要是烧鸭冷了,我爹说不定还要发脾气。”
裴慎应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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