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医生到来时林林正试图将一只花发夹别到江余钦头上,而江余钦没有阻止的意思,一直用沉静的目光观察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医生推开门看到这一幕惊愣了好久,看着江余钦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为江家服务二十余年,医生几乎是看着江余钦长大的,这个从小就不亲人的江家继承人随着连年岁的增长,对人所表现出来的疏离也更加明显。医生上一次看到他时,还惊愣为什么会有人活得仿佛一点都不需要群居生活一样。
而此刻,终于有一个女孩踏进了他的私人领地,他没有将其驱逐,而是纵容着对方在他的领地撒野。
真真奇特。
不去深想,医生轻咳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接着喊了一声:“少爷。”
江余钦没有看医生,看样子早就注意到对方来了。他只是捉住了林林的手,将执着于在他头上装点的女孩束缚在自己怀里。
“她摔了一跤,帮她开点药。”江余钦说。
医生回说好。
林林双手被缚,黑珍珠似的双眼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医生身上。
医生身上的白大褂似乎给了她不小的刺激,她陡然睁大眼,挣扎起来。
“不要!林林不要打针!”
医生是孩子的天敌,林林不是真的孩子,但智力退化的她将这一顽固思想保留得极好。
“哇哇,我不要痛痛!”
江余钦没料想她的反应这么大,一个不注意被她挣开双手,她的手指划过他的脸,不客气地留下了一道红痕。
——照顾她的人粗心地忘记给她剪指甲了。
对于那道留在自己脸上的伤痕,江余钦眼也不眨一下,他只是安抚着林林,对她说:“别闹,我们不打针。”
他的语气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股子冷情的味道,但林林听完竟然冷静下来了。
“不打针?”
“嗯。”
“真的?”
“真的。”
林林夸张地呼出一口气,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吓坏林林了。”
江余钦:“……”
医生事实开口,笑着说:“是的,不打针,只是给你的膝盖和手臂擦点药。”
听到不是打针,林林大为放心,把自己的胳膊伸出来,憋着嘴说:“林林这里痛痛。”
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
然后拿出治疗淤伤的药,抓住她的胳膊就是一顿搓揉,手法十分专业。
林林愣了愣,半晌凄惨地喊叫出来。
“哇……好痛!”
“痛痛痛!”
这一次江余钦早有准备,将她困得牢牢的,于是她不得不双眼含泪接受医生的“治疗”。
好一阵活动,医生身上起了薄薄的汗,他笑着将药水收起来,有些坏心地看着林林:“林林,我没骗你吧,咱不打针。”
说着一边伸手去摸林林的头,被林林记仇地躲开。
她一头埋进江余钦的怀里,自闭了。
医生笑着摇摇头,对林林道:“林林要是再让自己摔着,下次我们还要这样。”
林林听完抖了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再让自己摔着了!
医生见到自己的警示起了作用,摇摇头,收拾药箱准备离开,离开前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江余钦。
江余钦依旧表情淡淡,低着头看着怀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医生开口喊道。
江余钦抬头,眼神示意他有话就说。
医生将自己挽起来的袖口放下来,笑着说:“林小姐现在的智商不超过五岁,正是天真无邪的时候,她对人没有戒心,分不清真实与谎言,容易受外界人的影响,如果给她一点小恩小惠,她定会误认为那是对她的喜欢,进而产生好感,甚至依赖上对方,所以……”
医生说:“少爷你懂的吧?”
江余钦不说话,医生言尽于此,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江余钦和林织。
林林似乎慢半拍地想起了江余钦也是医生的同伙,哼哼唧唧地爬出江余钦的怀抱,爬到床上,掀开被子躲了进去。
江余钦扭头看着她。
医生的话是说,林织现在很容易被别人的情感所左右,所以如果他给出的喜爱注定不长久,那么一开始就不要给,会伤害到她。
想到这里,他起身走出了房间。
林林听到脚步声远去,顿了顿,钻出被窝。
江余钦已经走远,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从中看到了拒绝,她茫然无措,怔怔地发起了呆。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最后拿被子裹住了自己。
裹得紧紧的。
敲门声突然响起,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眼中划过一丝期待。
走进来的是个眉目和善的家佣,端着餐盘,是来送晚饭的。
林林莫名失落,不由得朝家佣身后的方向望了望。
“小姐,吃饭了。”家佣唤她,“今天有你喜欢吃的大虾哦。”
林林回神,许久之后“哦”了一声,对自己最近喜欢上的大虾失去了几分兴趣。
但她依然乖乖起床,在家佣的安排下规规矩矩地坐到房间里的小桌子边,等着佣人给她盛饭。她吃饭不快,有时候还会掉饭,这个时候她会盯着自己的手看,疑惑这只手为什么不听自己的使唤。
明明……明明应该更加……更加地自如才是……
她疑惑着。
家佣是个刚为人母的年轻女子,看到林织这样会不自觉地为她擦嘴替她收拾,言行间十分温柔。
林林来这里两天了,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佣人,她叫她姐姐,此时看她温柔地对待自己,心中那份空缺的地方仿佛被填满了,她又开心起来,双眼眯成两弯小月牙。
“姐姐呀~”
“嗯?什么?”
“姐姐呀~”
“噗,别只喊不说事儿啊。”
……
林林高兴,便不再记挂那个对她很好的哥哥。
林织在江家老宅住了下来,老宅人多,但住在这里的江家人却极少,大部分都是佣人,以及少数几位江家的客宾,这些人要么是文坛巨擘,要么是画坛国宝,或者乐坛的老艺术家,都是借地小住,来去不定。
江家人反倒极少住在这里,只有重要客人上门的时候才会留有主人在家。
家宴的第二天,江家人陆续散去,江余钦则在家宴当晚就离开了。
林织还曾在第二天满屋子找过他,可她将整个江家翻了个遍也没找着人,只好放弃。
前几天还挺想念,渐渐就淡了,到最后仅仅留下了一层极为模糊的印象。
林织极少想起江余钦了,她开始上课了。
林织是因为父母的去世而导致精神受创,被主治医生判定为暂时性失智,医生建议给她输入一些知识,以刺激大脑,早日恢复。
她的课程是经过特别定制的,比小学一年级的简单,比幼儿园的难。
聘请了六名知名学府的高材生给她当家庭教师,周一到周六都有排课,每名家教一周来一次,在这样的安排之下,林织开始了人生中的二次教育。
悄悄说,她不喜欢上课。
她并不是一直都很开朗,有的时候她的情绪会莫名陷入低沉,这个时候如果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她会发脾气扔东西。
这样的频率并不高,可在第二个周六的加减课上她发作了。
她把算数用的工具盒摔在地上,吵着闹着要出去玩,老师很生气,要她把地上的算数棒捡起来,她不做,老师便生气地打了她。她害怕,所以还是捡起来了,可老师又把工具盒扔在地上,要她一遍遍地捡。
老师坏。
她不喜欢上课了。
老师威胁她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她怕极了,答应了他。
当晚,她发起了烧。
半夜有人来到她的房间,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很温柔的样子。
她依恋这种感觉,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手。
第二天早上她的病就好了,她感觉脚步轻盈十分爽利,便高高兴兴地下楼去。
楼下坐着一人,正低头看报。她眨眨眼,想起了压在心底的某号人,惊喜地喊:“钦钦!”
江余钦抬头,正好看到浮现在她脸上的喜悦。
顿了顿,他朝她招手:“林林,过来。”
林林小跑过去,小炮|弹似的,一点也不收力地砸进他的怀里,这个举动完全是自找苦吃,她撞上江余钦的同时也撞到了自己的胳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江余钦留意到这一点,问她:“伤还没好?”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退了,他不放心,卷起了她的袖子,下一秒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在那条过分细白的胳膊上,赫然青紫斑斑,触目惊心。
他皱眉:“又摔着了?”
林林摇头,怕他追问,便往他的怀里躲,并拿其他的话题搪塞他:“钦钦,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余钦自然不可能被她敷衍过去,将她从自己怀里□□,抬起她的下巴,正视她:“林林,告诉我,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林林害怕老师的威胁,在江余钦的追问下脸色煞白:“就是、就是……”
见此,江余钦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害怕,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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