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刚过,上京传来消息,皇上驾崩太子即位,举国治丧。
王爷连夜带着人马进京祭奠,王府内外一片缟素,在银安殿大殿设了灵台,上下人等照着奉祠所官员指引,按规按制按时举哀。
岳儿分外辛苦,小人儿每日一早穿上斩衰服前往银安殿,又哭又跪得折腾,夜里回来累得直打晃,身上的细皮嫩肉被粗麻布磨出一道一道的血印。
风荷与桃夭心疼不已,李姑姑也看不下去,悄悄跟王太妃求情,每日大奠的时候跪着就行了,其余时候可由小太监代替。
王太妃紧绷了脸:“你懂什么?岳儿这世子身份与他人不同,必得诚心诚意祭奠,先帝在天之灵有知,才会护佑他,护佑我们昌王府。”
桃夭暗地里抱怨:“王妃的丧礼上都是小太监替岳儿跪着的,如今这先帝远在天边,又没人看着,何必那样严厉?要是王爷在府中,定舍不得岳儿如此受苦。”
王太妃似乎话中有话,只是先帝啊新皇啊太过遥远,风荷不知宫中之事,猜不出王太妃究竟何意。
十六那日出事后,她便谨小慎微当差,尽可能不去多想,更不会多说。
便对桃夭说道:“王爷不在,王太妃说了算,我们听话就是。岳儿膝盖上垫子缝得厚些,逮着空能偷懒就偷懒,好吃好喝侍奉着,夜里将这粗麻布仔细揉搓,绵软了就不剌皮肉了。”
“也只能如此了。”桃夭叹气。
折腾了近一个月,祭奠算是过去了,王府内去了缟素,却也不准披红挂彩,只是一色青灰。
三月里后苑青草长高树叶吐绿,风荷跟方姑姑告了假,回家探望母亲。
进了建昌城,长顺给车夫指路,马车驶过一重又一重的街巷,在一个巷口停住,长顺打起帘子笑说道:“这里叫做宝积巷,闹中取静,离林掌柜府上不远,王爷吩咐下来的差事,小的不敢怠慢,跑了许多处相中了这儿,曲女史瞧瞧可满意?”
风荷站在巷口向里张望,粉墙黛瓦洁净清幽,有桃枝探出墙头,枝桠间桃花含苞待放,稚嫩轻柔。
“满意。”风荷笑着点头,“多谢长顺了。”
长顺挠着头嘿嘿笑,怎么也不肯接她递过来的碎银:“王爷的吩咐,小的不敢要任何好处。”
风荷也不强求,向车夫致谢并递过两角银子,抬脚进了巷子,长顺在身后喊道:“最里头的院子。”
院子不大,进了院门绕过影壁就看到正房,风荷喊一声娘,闻樱打帘子跑了出来,曲夫人随后走出,站在石阶上笑眯眯看着她。
风荷拉住闻樱的手看向母亲:“娘喜欢这里吗?”
“喜欢。”母亲点头。
“娘从早到晚都笑眯眯得。”闻樱说道,“就是辛苦些,还得自己下厨房做针线,我也学着帮忙,可手笨,总也做不好。”
风荷搂一下她:“慢慢学就是。”
上了石阶抱一下母亲,母亲拍拍她后背:“国丧期间,王府里分外辛苦吧?”
风荷说是,母亲笑看着她:“瘦了些,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母女三人猫在厨房,两个女儿择菜,母亲在灶台张罗。
风荷歪头看着母亲笑道:“娘以前没进过厨房吧?”
“没进过。”母亲摇头,“进来就知道了,自己动手做的饭菜分外香甜。”
风荷问起与父亲和离之事,母亲说道:“房契,巧惠巧珍的卖身契给了他,田契归我,我的衣物和贵重首饰,他一样也没敢留,都让英雄给我送了过来。”
自己当日与王爷怎样说的,王爷便是怎样做的,风荷心中满是感激。
母亲又道:“听说是才大人亲自出面,你怎么能请得动才大人?”
“我求了才婳。”风荷笑道,“娘记得吗?去年五月的时候,才婳派马车到家门前接上我到觉源寺对面的莲湖赏花,打那以后,我与她越来越好。”
闻樱在旁嗤笑一声,风荷拍一下她脑袋笑着斥道:“笑什么?”
“阿姊攀上了才府大小姐做闺中蜜友,我自然为姐姐高兴。”闻樱揪着菜叶,“不过呢,我不喜欢她。”
“才婳很好啊。”风荷笑道。
“是很好,居高临下得好,你若是让她不如意了,你试试她会如何。”闻樱说道。
风荷想起初一那日在碧涛庵,才婳咄咄逼人,笑说道:“谁没些毛病呢?”
“闻樱也认得才府大小姐?”母亲诧异道。
闻樱忙摇头:“不认得,只是听说,我上哪儿认识那样的大人物去。”
风荷笑问:“母亲学着下厨做家务,闻樱呢?除去帮忙都做些什么?”
“阿姊的书画字帖,我都拿出来了。”闻樱得意说道,“阿姊所有的东西,一样不少都在我房中。”
“都给你了。”风荷看着她,“你跟着娘出来,惠姨娘没说什么?”
闻樱哼了一声,“她这些日子和巧珍比赛似的讨好爹,争着要扶正呢,那里能顾不上我。”
母亲过来慈爱看着她,突然伸出两手拍一下她脸,闻樱捂了脸嚷道:“娘两手都是面粉,真是的”
风荷指着她笑,母亲也笑,闻樱两腮挂着面粉,也笑了起来。
笑声飘满整个小院。
夜里跟闻樱商量好,风荷睡在母亲房中,母亲与她说些闲话,仔细留意隔壁动静,听闻樱发出小猫一般轻微的呼噜声,知道她睡得熟了,方提起旧事:
“巧惠眼里只有英雄,从不管闻樱,闻樱打小在我跟前长大,小时候跟着我睡,大些后跟你睡,十二岁以前,她一直以为我是她的亲娘。后来巧惠看不过她跟我亲近,就嚷嚷了出来,闻樱哭了一场,生了半个月闷气,跑到我面前问我,娘以后还疼我吗?我说自然疼你,娘心里一直当你是亲闺女,跟你阿姊没什么两样,她就笑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此事?”风荷诧异问道。
“你那会儿满心里都是尹尚,在家就窝在房中读书认字,出了门就跟着他在建昌城到处游逛。”母亲叹口气,“拦都拦不住。”
风荷没说话。
母亲又道,“闻樱过了年十六,及笄后就该议亲了。她不能总跟着我一个和离的孤苦妇人,好人家不愿意跟我们结亲,她得回去,家里有爹有娘,你爹如今升了经承,在外人眼里也是好人家。”
“我劝一劝。”风荷说道,“只是那丫头倔强,怕是不肯听。”
“试试吧。她如今跟你那时候一样,总窝在房中读书写字,我心里有些担忧。”母亲揉揉她头发,“那会儿看你满心欢喜,那孩子也好,就由着你们了,没想到……唉,过去的事,不提了,这些日子在王府可好吗?”
风荷鼻子一酸,往母亲身旁挨近了些, “挺好的,都挺好的。”
“我手里有些值钱的首饰,换了银子先还桃夭一些。”母亲拍拍她手背,“待秋收后卖了粮食再还一些,跟那孩子商量,给些利钱吧。”
“好。”风荷依偎在母亲身旁,“回头我赚了银子,再给娘把卖了的首饰买回来。”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进厨房给母亲和闻樱准备早饭。
院门外有人叩击门环,迎出去开了院门,自己的爹爹曲守敬站在院门外,一脸慈祥笑看着她。
趁着她呆愣挤进院门径直向里,风荷忙追了过来:“娘和闻樱还睡着呢。”
“我不找她们,我找你。”曲守敬脚下不停。
“那就进厨房说话。”风荷忙道。
进了厨房坐了下来,喝一口风荷奉上的茶,笑容更加慈祥:“风荷啊,我跟你娘是结发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愿意和离,可有才大人出面,我只能答应。如今虽说和离了,我还是惦记着她和闻樱,隔三差五过来瞧瞧她们,可闻樱这丫头不懂事,拦着我不让进院门。”
“既和离了,就各自安好吧。”风荷说道。
“我和你娘是和离了,可你还是我的女儿,我还是你爹,你总不能不认爹了吧?”曲守敬看着女儿,“你是我头一个孩子,你一出生,爹看你的第一眼,心里软得跟化了一样,英雄虽说是儿子,他在爹心里的地位也超不过你去,除夕那日你回来,爹没见着你,你砸了抽屉上的铜锁拿走房契地契,爹也不曾怪你,爹只想着,大过年的,我女儿回家了,没见着爹娘,带着一肚子气走了。”
曲守敬说得自己先感动了,抹着眼泪道:“昨夜里听说你回来了,爹一夜没有睡好,这不,一大早就过来看你。”
想到爹爹昔日对自己的疼爱纵容,风荷也有些心酸:“听说爹升了经承,女儿给爹爹贺喜。”
“经承算什么。”曲守敬摆摆手破涕为笑,“这次升迁多亏了刘通判,刘通判与原来的尹通判交好,尹通判和霍大将军是亲家,这仕途啊,是大好前景一片光明。”
风荷不知该说什么,只哦了一声。
曲守敬又道:“上月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尹通判从上京传回消息,说是新皇自小体弱没有子嗣,先帝没别的儿子也没别的兄弟,今上大限之后,你猜猜谁会登基?”
看风荷摇头,曲守敬道:“你人在王府,这些消息就该多打听些。爹可告诉你,若新皇无嗣,将来只能从先帝的堂侄中择人承继大统,这人选有三位,昌献王即是其中之一。 ”
风荷一时有些发懵:“昌献王不就是……”
“对啊,就是昌王府那位王爷,他在这三位中名声最不好,不过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曲守敬语重心长,“风荷啊,听说昌王世子离不开你,这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你借此多亲近王爷,做不了夫人做个宠姬也好,从潜邸跟进宫的人,少说也得封个嫔位。风荷啊,你若成了帝王妃嫔,再诞下龙子龙女,那就是光宗耀祖泽被后人的功德,到时候闻樱何愁嫁个好人家,英雄何愁加官进爵,你小时候,就有算命先生说你是娘娘命……”
曲守敬红光满面憧憬着,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溅到了风荷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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