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花园三日后举办蔷薇花宴,刚刚才夫人派人送来了请帖,新衣裳早就裁好了,今年说什么你都得跟着去。”曲夫人看着埋头写字的女儿。
风荷头也不抬:“不去。”
“你今年二十了,不嫁人不说亲,街坊四邻传的话多难听你知道吗?背后都叫你老姑娘。”曲夫人不满看着她。
“老姑娘就老姑娘,爱怎么叫怎么叫。”风荷看着写好的字摇头,“怎么越写越难看?”
曲夫人过去一把夺走她手中小毫,咬一下牙狠心说道:“都三年过去了,还忘不了尹尚?”
做娘的知道自己女儿对尹尚有多喜欢。
本来只能认得不多几个字,可自从认识尹尚,她就喜爱上了读书,尹尚去了洪都府后,她说是与尹尚断了,却又迷恋上写字,这读书写字,不都是为了他吗?
这几年,她怕伤女儿的心,不敢提,今日为了逼着女儿赴花宴,狠心问了出来。
风荷抬头一笑:“不是因为他。”
女儿说得心平气和,曲夫人一愣:“你读书写字,不是因为寄托相思?”
“不是。”风荷无奈得笑,“开头是为了他,后来是因为喜欢,读书写字比绣花缝荷包有意思多了。”
“就是说,你放下他了?”曲夫人欣喜道,“快,洗洗手,试穿一下新衣,娘再将压箱底的首饰拿出来给你佩戴,我女儿一装扮,准能艳压群芳,再觅得良婿。”
风荷摇头:“不去。”
“你……”曲夫人有些气,“你怎么想的,今日都跟我说清楚。”
“娘,我是对男人失望了。”风荷抿一下唇,认真看着曲夫人加重语气,“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
曲夫人叹口气:“娘知道,尹尚这小子,口口声声认定了你,可在洪都府读书的时候,那红袖就大了肚子,待到科举高中后,被霍大将军看重,入了翰林院,他拗了两年,到底是拗不过,年初跟大将军的千金定了亲。可那尹尚负心,只能说他坏,不能说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坏。”
“娘认识的男人,哪个是好的,娘说说看。”风荷执拗看着曲夫人。
曲夫人认真想了想:“你舅父……”
“舅父常年行商在外,在扬州和青州养了两房外室,外室都为他生儿育女,这些事连舅母都知道,也就母亲不知。”
曲夫人张大了嘴巴,半晌抿唇吞咽一下,不置信问道,“你舅父?你舅父有外室,还两房?你舅母也知道?”
长吁短叹一阵,搓一下手道,“你父亲……
风荷撇一下嘴,曲夫人避开她的目光:“你这丫头,你父亲有多疼你。”
“疼我是没错,可对娘呢?还存有几分夫妻之情?”
“我和你爹好着呢,”曲夫人又搓搓手,“不提他,咱们说别人,对了,你最疼爱你弟弟,你弟弟他……”
“小时候软糯一团玉雪可爱,我喜欢得不得了,可前些日子,他偷看巧珍洗澡,被我逮个正着,训斥他几句,他理直气壮说,我是主子她是下人,看看有什么打紧,大不了小爷纳了她。”
“他竟然说了这话?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曲夫人叹口气,“这巧惠可真是,怎么教的孩子?我来养着英雄就好了,本来该我养着的……”
“娘,屋里闷,我到花园里走走。”风荷起身向外。
“等等。”曲夫人追了出来,“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咱接着说。”
“谁呢?”风荷歪头看着母亲。
“那个……”曲夫人皱着眉头,“你让我好好想想。”
“娘慢慢想着,等我回来,娘就想好了。”风荷笑着转身踱步。
走近月洞门,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其声娇软,不用说,是惠姨娘。
“老爷。”惠姨娘一声呼,带着颤颤的尾音,不用看也知道,双臂正勾着父亲脖子,身子靠在怀中,腰肢不住扭动,“老爷,奴也是为风荷着想,姐姐虽是亲娘,可没奴抱她抱得得多,是奴从小抱大的孩子,打心眼里疼爱,又是娇花一样的女儿,比英雄更惹人爱怜。”
“我知道,知道你疼她。”曲守敬话中带笑。
“老爷,刘知县家的二公子奴见过了,长得一表人才,也不像别的官宦子弟一身毛病,成日里钻在书房中读书,满身书卷气,左脚稍微有些跛,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知县夫人说了,他不愿做官,他的志向就是考中举人后,回县学里做个教谕。风荷二十了,若是能嫁得这样的夫婿,岂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风荷心中火苗突突上窜,石城县刘知县家的二公子刘志?风荷知道此人,成日钻在书房中与书童厮混,跛脚也不是娘胎里带来的,而是与人争倌人殴斗被打残的,曾在盱江边拦住青砚调戏,被尚之一通教训后悻悻离去。
就听父亲说道:“风荷脾气倔,还得问问她的心思。”
“老爷,就因为老爷纵容娇惯,二十岁了也没嫁出去,老爷再不做主,就得做一辈子老姑娘了。还有啊,听说尹大人得亲家提携,要升官赴京去了,通判一职空缺,刘知县要补上,老爷若与新任通判大人做了亲家,这典吏怎么也得升个经承,岂不是两全其美?”惠姨娘说着话咯咯笑了起来,“说正经事呢,老爷别闹。”
“就你机灵。”曲守敬也嗬嗬得笑,“说起来,这户房典吏做了快二十年,还真是烦了。”
“奴还不知道老爷的心事吗?老爷这典吏是仰仗着姐姐得来的,老爷在姐姐面前总觉亏欠,若是升了经承,老爷可别忘了是奴牵的线,可得记奴一功。”
“那就记你一功,我的心肝宝贝儿。”
风荷不想再听那调笑呷戏之声,转身就走。
惠姨娘闺名叫做巧惠,风荷出生后,舅父怜母亲辛苦,送来一名十二岁的小丫头,说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孤女,伶俐能干,让她帮着带孩子。
曲夫人待巧惠很好,风荷也一直与巧惠亲昵,巧惠十七岁的时候,母亲张罗着为她婚配,巧惠跪在母亲面前连哭带说,母亲也跟着流泪。
没几日,巧惠成了惠姨娘,她衣着简朴不施粉黛,在后宅辛勤忙碌,对老爷能避则避,对夫人比以前更为恭敬,对风荷关爱有加。
风荷八岁的时候,惠姨娘为曲府生下儿子,她的衣着艳丽讲究了些,对家中事务插手多了一些,只是对夫人依然恭敬有加,对风荷依然很好。
风荷也一直将她当做家人看待。
直到三年前,风荷偶然撞见了惠姨娘的另外一副面孔。
那时候,风荷知道了尚之房中有一名叫做红袖的婢女,红袖添香夜读书,是尚之为她取的名字。
风荷心里不舒服,可因为惠姨娘,她觉得也许能接受红袖的存在。
那日,她到惠姨娘院子里找绣样。
进了院门,有隐约的说笑声飘了过来,听起来是父亲的声音,可父亲因为差事出远门已有半年,没听说要回来,就算回来,也该先到母亲院子里才对。
难打是听错了?
走近了想听个究竟,隔窗瞧见惠姨娘散了长发,身上只穿大红亵衣,一双雪臂绕着父亲脖子,扭动着腰肢媚笑:“老爷出远门回来,该先去姐姐房中才是啊。”
“想你了。”父亲手指头点上她的鼻尖,“想得抓心挠肝。”
“果真想奴的话,今日给奴个恩赏,晚饭摆在奴的屋中,老爷,奴,一双儿女,咱们一家四口吃顿饭。”
“可夫人和风荷……”
“老爷只要在家,每日都在姐姐院子里用饭,孩子们都坐着,奴站在姐姐身后侍奉,奴想这一日想了许多年。老爷就依奴一回,好吗?老爷……”
她撒娇发嗲纠缠着,口里吃吃嗤笑:“老爷也别假正经,当年姐姐刚怀上第二胎,老爷就偷看奴洗澡,那夜里喝些酒,一头扎进了奴的房中。”
“你一个又一个眼风飘过来撩拨我,我又不是木头,能不明白吗?我们两个在一起后,让你瞒着夫人,你不听话,告诉了她,害得她落胎,那可是个男胎,可惜了。”
“奴也不想害姐姐落胎,只是当时姐姐张罗着为奴婚配,奴舍不得老爷,只好和盘托出,奴心中也很愧疚,这些年一直敬着她让着她。”
“这么些年了,夫人一直夸你老实,哪里知道你背地里是个妖精。也是,这妖精模样只要让我看到就行了。”
“只要老爷高兴,奴都依着老爷,怎么妖精都行,今夜里的晚饭,老爷就答应了吧。老爷……”
“好好好,就在你院子里,就咱们一家四口,你也上桌做一回主母。”
那夜里,风荷坐在饭桌旁,看母亲不住向外张望,笑说道:“听说惠姨娘着了风寒,闻樱和英雄都去她房中探病,父亲明日才回来,娘就别等了。”
母女二人对坐用饭,风荷想象着小院中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原来,这些年父亲和惠姨娘一直合起伙来欺骗母亲,原来,母亲曾被他们害得落胎,而且那次伤了身子,再未能有身孕。
次日,风荷请舅父买来一名丫鬟,专责侍奉母亲,她当着全家人的面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奴婢今年十二,叫做珍儿。”
“惠姨娘当年进我们家也是十二,以后也别叫珍儿了,叫巧珍,我们家的奴婢都带个巧字。”风荷瞄一眼惠姨娘。
惠姨娘脸色变得铁青,听说她夜里跟父亲好一通厮闹,风荷等着父亲向她兴师问罪,等了几日,父亲到底是没来。
惠姨娘从那以后豁了出去,花枝招展进进出出,对巧珍和家中粗使的王婆子颐指气使,摆足了半个主子的架势。
母亲看清了惠姨娘的真面目,对家中事务较之前上心了许多。
父亲面对风荷时有些讪讪的,偶尔也装模作样喝斥惠姨娘两句,给夫人长些主母的脸面。
又隔几日,她跟尚之提出,要到通判府看看红袖,红袖娇怯而卑微,却趁着尚之给她找书的时候,走到她身边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咬痕,羞红着脸低声说道:“昨夜里,公子咬的……”
然后就借口出了书房,她离开的时候,与尹夫人不期而遇,不用说,是红袖告的密。
尹夫人高傲得端着下巴,一双厉眼审视着她,冷冷说道:“我有些话与曲姑娘说。”
跟着侍奉的婢仆退下,尚之也遵母命避开,尹夫人嘴角挂着淡笑,盛气凌人说道:“曲姑娘与尚之的事,我早有耳闻,今日既见了面,咱们话都说在前头,通判府不会和典吏结亲,曲姑娘也非尚之良配,还请曲姑娘自重,远离了我的儿子,免得耽误各自的前程。”
风荷福了一福,说声告辞,头也不回走了。
那两个女人,让她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她决心与尚之了断。
风荷满腔心事回到房中,曲夫人瞧见她进来,兴奋说道:“我想到了,咱们建昌知府才大人,在外清正为官,对内爱护妻子,也无一房妾室,是不是好男人?”
风荷心中暗笑,才大人惧内,才没有妾室,至于官声,正在任上的一方父母,谁敢说他不清正?
“还真是。”风荷笑着点头,“冲着才大人,我愿意前去府衙赴花宴。这就洗手试衣,娘拿首饰去,要最好的,可别舍不得。”
曲夫人嗤了一声:“跟我闺女舍不得,跟谁舍得?你等着,保准让你看花了眼。”
风荷笑了,让我嫁给刘志那样的混蛋?想都别想。
我要找一个门第更高的,找着后不让你们沾光半分,让你们眼巴巴馋着,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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