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边

    连延秋领着袁萝, 进了凉亭。程巍乖乖退到门外守候着。

    连延秋摆开茶盏,开始烹茶, 一边随意地笑道“娘娘肯饶了臣的性命, 还以为不愿再见了。”

    “不是本宫饶你性命,是他们几个要饶你性命。”袁萝淡然道。

    尤其是蔡云衡。比起程巍整日里旁敲侧击的给连延秋求情,蔡云衡在返回京城之后, 几乎没有提到过他, 更别说求情了。

    但是袁萝却知道, 那是因为这小子心里头早就下定了决心, 所以根本不必宣之于口。

    她若是要处死连延秋,程巍也许无法反抗,但蔡云衡是一定会保下他的, 明面上顺从,私底下偷偷替换什么的,绝对干得出来。

    这样也好, 让他一死了结所有, 还真是便宜他了。想起自己这些天忙得冒火的状态,更加下定决心。

    袁萝在凉亭中坐定, 施施然开了口“昨日蔡云衡上表, 请求北上戍边。”

    连延秋烹茶的手微微一顿, 叹道“也在预料之中。”

    这个北上戍边,可不是往昔的那种戍守北疆,屯兵天阁关。而是北上到北戎的境内。

    顾弈虽然灭了皇城,但北戎是部落制度, 不仅有种种大小不一的部族,连康氏的皇族子弟,成年之后也各有分封。

    在小皇帝请降之后,有一些部族跟着上了降表,但还有另一些,占据东部或者西北之地,公然册立皇庭,表示要继承北戎国祚,不与这些软骨头的投降派同流合污。

    再加上那些明面上跟着上了降表的部族,也未必都是心甘情愿,很多只是迫于兵威,暂时屈服,转头等驻扎的兵马走了,随时给你反戈一击。

    想要真正将那片比天裕更加辽阔的土地平定下来,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仅要通过刀剑,更要通过长远的手段来实现。

    这也是她肯饶恕连延秋一命的原因,这件大事,足以让人耗费一辈子的时光来完成。甚至中间说不定就折损在这片陌生遥远的土地上了。

    朝中人人对这活儿都避之唯恐不及,比之前去天阁关布防还要抗拒。毕竟天阁关只要驻守好一关之地就行了,而且对抗外敌,还能立下显赫的军功。而扫荡那些分布各方的部族却是费力不讨好的麻烦,没有多少功劳。同时执掌北朔境内要考虑各种事端,复杂无比。

    对北上主持大局的人选,袁萝一直头疼着。

    蔡云衡自请北上,算是解决了领头的大麻烦,但他毕竟年轻,地方政务不是那么娴熟,于是就想到了这家伙。

    再说,这个难题本来就是他带来的,是他用手段灭了北戎,才有后续这么多麻烦,交给他来处理,也是应该。

    连延秋起身离座,跪地郑重道“多谢娘娘还肯用微臣,并赐予臣这个机会。”

    他以为自己就算不被杀,也要投闲置散在这个小院里呆上一辈子了。没想到袁萝还肯启用他。

    袁萝淡然道,“你犯下的罪孽自己清楚,将来如何赎清,自己掂量吧。”

    重新入座,连延秋眼中露出光芒“娘娘准备怎么样对付这些部族呢”

    “你认为呢”

    “对北戎的部族,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压制,使其内耗。可以设立名目,每年允许六个或者八个部族前来朝贡,每个朝贡的部族朝中可以册封显赫的爵位,以及众多金珠细软,还赐予其通商的权柄,而朝贡的部族并不固定,全靠他们内部推选。”

    袁萝立刻明白,所谓的“推选”只是文明的说法,按照北戎的一贯风格,肯定会变成内部的厮杀竞争。

    对因为朝贡变得肥硕起来的部族,其他的部族眼热,合力围攻,抢夺名额。他们再居中挑拨,加重矛盾,使其加速内耗。几次之后,部族之间的矛盾会逐步激化,而青壮丁口的人数会不断减少。

    “这确实是一条路线,但也只是解一时之患。”万一北戎出现如铁木真那种旷世英杰,统一部族,或者中原地域兵力衰退,终究有他们再度为患的一日。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何将北戎与天裕结合成一个利益共同体,才是真正让这片土地彻底和平的手段。”

    “娘娘的意思,臣明白。”

    他也考虑过这条路线,从长教化,从上层入手,使其接受天裕的文化,不断促进两地之间的通商和来往,移民和联姻。

    这其中有一个难题,北疆的山脉林立,大规模的通商来往,需要有畅通的道路,这就需要开凿天阁关之外的通道。不过万一局势有变,这道路反而会变成北戎南下的神兵利器。

    这是个两难的事情。

    所以北戎一地的经营,顾虑太多,开局难,入局更难,而想要将这一局圆圆满满办妥当,更是难上加难。甚至需要耗费十几年,几十年的心血才能见成效。

    “不必着急,本宫相信提督的手腕。”袁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这几年,朝中和民间也许也会有大变化,提督循序渐进,不必着急。”

    连延秋凝望着她,笑道“臣也相信娘娘的惊喜。”

    话到尽头,袁萝起身准备离开。

    连延秋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斗篷,展开为她披上。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了。

    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倾国容颜,连延秋有些失神,却又很快清醒。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从此不能服侍娘娘身边,请娘娘善自珍重。”语调温和,流露出少有的关切。

    经营北戎是个经年累月的活儿,也许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无法返回中原,也许今生今世再难见到她了。一瞬间心头竟然有种不舍。

    这种近乎眷恋的情绪,对他来说极为罕见,从小他就是个冷情的人,习惯了四处游走的日子,从沈寒知开始,人生的意义,就是见识不同的风景,探寻不同的谜题。

    会这样不舍,大概因为,她本人便是最让他留恋和想要探究的风景了。

    袁萝听着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投入心底湖泊的一颗小石子,不可否认,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连延秋是非常特别的人了。

    从最开始的新任,到后来的分崩,再到如今一种特殊默契下的君臣。

    “你也好好保重自身,北戎天寒地冻,听程巍说你武功不在后身体不耐久寒,多注意”袁萝又觉得这些话过分亲昵了,转了语调,“好好收拾些行李,反正还要到开春再出发。”

    决定了人选也不是立刻动身,还有众多的从属官员,印章细软等诸多杂事要忙碌。

    想到以后很难再见面了,还真有点儿不舍

    “多谢娘娘,臣不着急。”连延秋微笑着,“只是臣还有一个遗憾,不知娘娘是否愿意在临别之前满足臣最后的心愿”

    “停”

    又是这件事,袁萝眉梢抽动,这死太监还是趁早滚蛋吧

    离开了连延秋居住的庄子。袁萝乘坐马车往回返。

    她目光透过车窗帘,遥望着外头的风景,京城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繁华,来往行人如织,因为年节刚过,更加喜气洋洋。

    很多门户庭前都还悬着大红的灯盏,来往欢声笑语不断。

    只是经过一处门第显赫的府邸前,却意外的冷寂,除了一个驼背的门房,几乎看不出这里还有人居住的痕迹。

    程巍跟在马车外面,低头提醒道“这里是信阳侯府。”

    袁萝一怔,凝望过去。高大的府邸气派恢弘,却难掩骨子里的颓败。

    “娘娘可要进去看看”

    袁萝摇头道“不必了,她们安宁的生活,何必再打扰。”

    那一天,傅窈只是被顾弈暂时击昏了,之后很快清醒过来。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袁萝并未追究。

    袁萝之所以放过她,不仅是因为血脉和身份,更是因为程巍禀报的一件事傅窈命不久矣了

    当初钟煜给她的香丸,外头是催、情的香料,里面其实是一种蛊,这种发源自苗疆的奇蛊名唤“一年欢”。女子使用了,与男子欢好,可以让男子情根深种,痴迷不已。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豢养这种蛊虫,却是需要以女子精血为代价。若非如此,这种香丸早就人手一份了。

    使用这种香丸的,若只是偶尔一两枚也无妨,精血损耗不大,但效果也只能让男子迷恋一两个月,之后就会清醒。若要持续迷恋,就要持续使用,使用一年以上的,多半会油尽灯枯,香消玉殒。

    所以这蛊虫名唤“一年欢”。

    之前傅窈为了争宠,在康俨面前使用了数月之久,之后若是精心保养,安稳度日,活个二三十年还不成问题,但她为了迷惑蔡云衡,又再次使用,还加了份量。

    程巍安排锦麟司内通晓蛊毒之道的高手检验,说傅窈内里精血耗尽,顶多还有两三年的寿数了。

    得知真相之后,傅窈又哭又笑,近乎疯癫。

    袁萝听到禀报,也无可奈何,命人将她送回了信阳侯府。只希望这最后的几年时光,她能安稳渡过,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养母。

    年节之后,京中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袁萝本以为能忙里偷闲,过点儿轻松闲适的日子。没想到这么快,朝中又起了波澜。

    事情的起因是司空彦留下的那个小婴儿。这个才两岁的小孩童,变成了苗子方他们的俘虏,被一起带回了京城。

    袁萝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诛杀一个婴孩。因此下了诏书,将这个孩童削去皇籍,贬为庶民就可以了。

    没想到朝堂上却有了反对的声音,以颍川郡王司空泰为首的十几个宗室,反对将这个孩子削去皇籍,不仅如此,还提出一个让袁萝愕然的要求

    请皇帝收养此子在膝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一天假,把这段剧情好好整理一下。请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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