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着自己挪开目光,再往上, 是秀气的小鼻子, 在宫外的酒楼里, 每次吃到不喜欢吃的东西, 比如葱花,就会皱起来,发出可爱的哼唧声。
再往上,妩媚灵动的眼眸, 看清楚那双眼睛里满含期盼和崇拜的光芒,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蔡云衡霎时清醒过来。
眼前是傅窈, 不是她
她永远不可能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倒是自己经常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哈,自己是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 对着一张脸就开始思绪翻飞,绮思不断。
暗骂了自己两句, 蔡云衡后退了两步, 端起茶盏, 冰冷的茶水含在口中, 让他彻底冷静下来,再次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
傅窈暗暗诧异,她按照钟煜的吩咐,还专门新用了一枚香丸,刚才看蔡云衡的眼神, 明明已经情动,却很快消失,恢复正常。难道这些武将心智坚毅之处不同常人可康俨也是武将。
她来不及多想,垂眸低声道“是还有一件事情,恕我冒昧,想问一下连提督将来要如何处置。”
蔡云衡诧异她会提到连延秋,但想到她承受连延秋的救命之恩,还教导了几年,关心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连延秋之事,不能多说,只沉声道“此时还需等待御驾返回,朝廷共议。”
“提督其实并非有意投靠北戎的,”傅窈鼓起勇气,走到蔡云衡面前说道,“跟随提督虽然没有几年,但也能看出,他是个心怀天下之人,之前重重劣迹,多半是受了贵妃的指使,不好分辨而已。”
听到她指责袁萝,蔡云衡眉间顿时闪过怒色,想要厉声斥责,但想到她终究是那人的亲姐妹,不好太伤脸面。
再三压下怒气,他垂下眼眸,打断她的话,“姑娘慎言,贵妃公忠体国,绝不会有这等私心。连提督的罪名,非是我等可以议论。”
他语调颇为严厉,见傅窈面露惧色,又缓和下来,劝道“姑娘如今与令堂重逢,和平安宁的生活来之不易,请善自珍重,安享富贵就好,何必再想这么多呢。”
之后叫来随从,将傅窈送了出去。
从禁军衙门出来,他转道向西,进了宫内。
例行查看了一遍宫内防务布置,抬头看着暮色昏黄,他去了毓秀宫。
刚刚下了一场雪,毓秀宫的扶手回廊上堆满了白绒绒的雪花,走到后殿回廊尽头,在左侧长椅上,两团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停下脚步,俯下身,那是两个雪人,都只有手掌大小,圆滚滚的脑袋和身体,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其中左边那个头顶着戴了一朵小绒花,右边那个腰间悬着一根银牙签儿充当宝剑,活灵活现的。后面用雪堆了一处山丘,插着一柄工艺竹丝伞。
蔡云衡想要笑,一看就知道是那个人的创意。整日里闷在毓秀宫的日子太无聊,所以玩起了这个。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那个戴花雪人的脸颊,凉丝丝的,像是雪花糖,头顶的小花记得她前几天戴过。又碰了碰另一个小人的银牙签儿宝剑,不料动作大了点儿,宝剑掉下来。
蔡云衡赶紧捡起来,准备插回去,捏在手里才发现,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银牙签儿,而是一根针。内里黑铁,外表镀银,模样扁平特殊。
别人不知道,蔡云衡却一眼就认出来,是如今军中流行的圆形指南针上的司南针。
这玩意儿还是袁萝假扮李婕妤的时候鼓捣出来的,后来变成了军中将领人手一个的标配。
而她制作的第一个,给了自己,如今还贴身藏在胸前。
蔡云衡将捏着的银针翻过来,果然在针柄处看到了熟悉的痕迹,两个形状奇怪的符号gy,这是顾弈留下的司南针。
他记得自己得了那指南针之后,顾弈也缠磨着婕妤娘娘要了一个。
在两人的指南针上,针柄处都刻着奇怪的字符,婕妤娘娘说,这是叫什么拼音缩写,自己的那个上头有个cyh,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蔡云衡承认,自己得知顾弈也要了一个指南针之后,偷偷有点儿小郁闷。就像是小孩子认为自己独一无二的东西,原来并不是真的独一无二。之后他安慰自己,此物大利行军,武将中本就应该多备,搁下了这点儿小心思。
后来在出任务的时候顾弈遇到大风,将里头的司南针给遗失了。他回去找婕妤娘娘提起此事,婕妤娘娘说会给他再准备一根针。
再后来就是避暑行宫东海王宫变,婕妤娘娘身亡,顾弈的那个指南针永远空缺了。
捏着手里头的银针,盯着椅子上的两个小雪人,蔡云衡心里头有种异样的酸楚。
一瞬间竟然浮动起一个诡异的念头,就按照连延秋所说的,将真正的婕妤娘娘送给他怎么样
站了半天,捏着银针的手收紧又松开,最终,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俯下身,小心翼翼将司南针插了回去。
不再看两个小雪人,转身往宫内走去。
去了毓秀宫,殿内非常清冷,只有东书房里头亮着光,晴虹通传一声,蔡云衡推门进了房内。
比起外头天寒地冻,室内一片温馨,红铜炉里头石炭烧得赤红,上头的水槽蒸腾着云雾般的热气,压下了烟火气,将整个室内熏得清香四溢。
袁萝正凑在桌案边上捧着一摞账目,手里头拿着一支炭笔,苦恼地啃着炭笔尾巴,留下一排小牙印儿。
蔡云衡原本的一点儿郁闷顿时烟消云散,他快步上前,“娘娘。”
袁萝瞥了他一眼,“账目带来了”
她这几日正在计算国库的收支金额,蔡云衡从南方带来的巨量资产,正在化为源源不断的粮草物资,赈济这几年来备受兵燹和天灾摧残的百姓。
幸而战争彻底结束,而这场水灾到明年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蔡云衡取出带来的几封奏报递给袁萝,都是关于几个州郡流民返乡安置情况的。
主理朝政一段日子,蔡云衡发现,这些繁复的民生政务要办得好,真的比打一场胜仗还要困难,简直熬的人头疼。
袁萝快速翻看着。
蔡云衡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温柔。在这个书房里曾经有过很多美好的记忆,学着绘制地图,教导计算数字,但都是属于三个人的。如今却是难得的属于两个人的时光。
每一刻他都万分珍惜。
一天的忙碌,每到这个时候来禀报事务,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刻。
“娘娘眼睛都红了,还是少在灯下看书了。”
蔡云衡一边说着,掀开琉璃灯罩子,拿起小金剪,将多余的灯芯剪掉,让烛光更明亮些。
看了个大概,袁萝揉着眼睛,躺在柔软的靠背椅上,烦恼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去,莹莹烛光映照着她雪玉般的肌肤,因为室内太热,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整个人如同一朵盛放的白玉兰花,甜蜜而诱人。
不知怎的,心里头一把火腾地烧了起来,仿佛有一种甜丝丝的香气缭绕在鼻端,蔡云衡赶紧挪开眼睛。
袁萝揉了半天眼睛,鼻端也渐渐闻到一丝甜腻的气息,她是素来不喜欢用熏香的,这香气是蔡云衡身上的再闻了两下,又不见了。袁萝渐渐感觉有种胸闷的烦躁。
一定是室内炭炉烧得太旺了。袁萝干脆起身,将桌案前头的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
举动间,柔软的丝缎勾勒出美得惊人的玲珑曲线。原本闲散在房里不出门,她只穿了件宽松的绛红色长裙,衬着雪玉般洁白的肌肤
推窗的动作太快,长长的袖子勾动了桌上的灯盏,一不小心倾覆,滚烫的灯油冲着她肩膀洒了下去。
蔡云衡低呼一声小心,冲上去一把推开油灯,同时将她护在怀中。
灯油浇在了他手臂上,发出刺耳的嗤啦声,袁萝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他的手低头看去,幸好隔着一层护腕,将大半灯油挡了下来。但蔡云衡的手背上还是有几点飞溅上去,皮肤变得赤红刺眼。
“你还好吧。”她赶紧拿起桌上的清水,用绢帕沾了按在他手背上。
还是得上药才行
她叫外面的晴虹进来,叫了两声不见反应,这丫头跑去哪里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着蔡云衡手臂四处查看药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那个人怀中动来动去,是怎么样的一种折磨。
蔡云衡低低呼道“娘娘”声音暗哑低沉。
他只觉得再也压抑不住了,就好像一个干渴的人,在沙漠中走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看到了一汪清泉,
他猛地抱住眼前的娇躯,将头埋在她肩膀上,幽幽冷香传入鼻端。
城门处,一行人十几个年轻人策马疾驰到了城门口。
守备士兵迎上来。
骑兵亮出禁军大营天武卫的通行令牌,递上去。
守备士兵接过验看无误,又问道“今晚出行口令”
“日落山水。”
口令和通行牌核对无误,守备士兵便放行了。这些日子京城来往百姓和兵马都极为频繁,这时辰城门前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进入城内,顾弈将斗篷帽子掀开,望着四周灯火闪亮的店铺。
一路南行,北地大多数州郡都恢复了秩序,百姓返回家园,受了灾的地方也有人赈济。京城内的情形比想象中的更安稳,除了人还少些,跟战乱之前已经没什么不同了。
旁边侍从上前问道“将军,咱们先去落脚的地方。”
顾弈并没有公开身份,这一趟回来,他准备见机行事,最重要的是先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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