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侵袭而来的暴雨。
那一场神迹般的祭祀也迅速在京城传开。
几乎所有人都议论着这场说到就到的暴雨, 还有说走就走的火焰。
“听说那火焰宛如凤凰降临在祭坛四周,刹那间腾飞十余丈, 将整个祭坛包裹。外头的禁军都吓得傻眼了, 以为诸位大人都难以幸免。谁知道一转眼, 大家都完好无损。”
酒楼上, 一个青衣书生说到兴奋处, 唾沫横飞。
另一个人抢着插嘴“我也听说了,那火凤凰会听从贵妃的命令,只要贵妃一声令下, 或者展翼, 或者卧倒, 如臂使指。最神奇的是,待诸位大人纷纷祭拜上天,表达以身献祭的赤诚之心之后,火凤凰一声啼鸣,伸展双翼, 飞上高空。之后你再看祭坛周围,你料是怎么样惊人的场景”
大堂上, 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青衣书生将手里的茶碗一敲, 说到“最神奇的来了那么大的火焰焚烧过, 祭坛焕然如新,没有丝毫被火烧过的痕迹留下。你说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大堂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惊叹不已。
东边的一个小桌上, 摆着一壶酒,碟小菜,两个少年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个狂拍桌子,大笑不止“果然是好精彩,好神奇,好厉害,好布局”说完,不屑地哼唧了一声,低声道,“真是以讹传讹,那祭坛被火焰烧过之后,明明周围一圈都黑漆漆的,这两天正修整着呢。”
说话的正是蔡云衡,事发之时,他们作为禁军武将,也在外头侍奉着,全程围观了这一场大戏。
在蔡云衡看来,确实足够精彩,耐人寻味,还有很多不解之谜,让他们事后探讨,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有京城如今传言的这般神奇,什么火凤凰降临,威仪赫赫,什么天现神龙,吐露雨水,再继续说下去,贵妃娘娘岂不要变成天女下凡了
顾弈瞥了他一眼,平淡地道“小声点儿吧,大家不想听见这种败兴的话。”
蔡云衡停下拍桌子,委屈地道“难不成还会有人过来揍我吗”
因为他出格的行为,已经有不少人向这边,投来厌烦的视线。
“你要是再败兴,说不定真有。”顾弈笑了一声。
从京城到地方,都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欢呼,对贵妃和朝廷感恩戴德,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很容易被针对。这就是民心所向。
“只是这一场雨确实来得蹊跷,还有之前的大火”蔡云衡苦恼地转着筷子,“要是婕妤娘娘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一定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提起那个人,两人一阵沉默。
突然又双双转头,望向一侧。
一个低眉敛襟的小侍从出现在桌旁,垂手恭敬地道“我们家老爷想请两位将军过去说说话。”
他声音清润中略带尖细,顾弈一听就知道是内宦。
两人交换了个神情,不知是宫中哪位贵人出来了。两人跟着小太监往东边走了几步,到了一处包厢中。
推开门,一个眉目端丽的年轻男子正临窗而坐,端着酒杯遥望窗外豆大的雨滴出神。
竟然是锦麟司提督连延秋。
看到两人进来,连延秋娴熟地招呼道“顾少将军,蔡少将军。”
顾弈微微蹙眉,锦麟司和他们天武卫虽然都是寒党的人,但内外有别。外臣,尤其是武将,结交宦官势力可是大忌。所以从苗子方到普通侍卫,对锦麟司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连延秋听闻前几个月南下主持赈灾事宜,调动地方府兵镇压暴、乱,还在当地辣手打压了两个不服管教的小门阀。看模样今日是刚刚返回京城,没想到被他们撞见了。
两人冷淡而不失恭敬地躬身行礼道“连提督。”论品级,连延秋在他们两人之上。
连延秋开门见山道“刚才听见两位小将军在谈论祭坛之事,我今日返京,便已听得沸沸扬扬,可惜未曾亲眼目睹,不知两位是否愿意详谈。”
这个问题两人实在没法拒绝。顾弈坐下来,将那日的见闻一板一眼说了出来。
连延秋听得非常认真,还不时提出问题。
等到顾弈说完之后,他笑问“顾将军认为这祭坛之上火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何缘故”
“末将愚钝,未曾见过此等景象,实在不明就里。”顾弈惭愧地说道。
“近来贵妃娘娘宠信将军,听闻还下赐名马,难道未曾说明吗”
顾弈心里非常别扭,“提督慎言,贵妃娘娘体恤将士,赏功罚过,秉公而行,何来宠信之说。”
连延秋温和地笑道“是我失言了。”
他目光又落在蔡云衡身上,“蔡小将军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蔡云衡带着点儿调侃地笑道“提督大人,能不能将这个小字去掉。”
连延秋低笑了一声。
蔡云衡继续道“在下并无可补充的,只能说贵妃娘娘天命在身,有如神助,说不定真是凤凰转世,龙女降生,咳咳,就跟外头他们说的一个样。”
“贵妃聪慧之处,确实有如神助。”连延秋笑着赞了一句。“后宫,乃至天下间女子,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才了吧。”
两人一怔,竟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记忆中的身影,若是她,聪慧之处必定不逊于贵妃。
连延秋目光又落在蔡云衡的胸口,“听闻最近禁军将官中流行打造一个名为指南针的小玩意儿,便是从蔡将军这里流传出的,可就是这个”
蔡云衡脖颈上一道细细的银链子,悬着当初李婕妤送给他的指南针,原本掩在衣衫里头,只是夏日衣衫单薄,竟然被他看见了。
眼尖的家伙
按理说上级发问,怎么也该给人家看看,但蔡云衡像是完全没有领会连延秋的意思,懒洋洋笑道,“是有几个人过来借着这玩意儿仿造来着。也称不上流行。”
敷衍的意思太明显,厢房内立时沉寂下来。
连延秋不以为忤,点点头“多谢两位将军的指教了。”
说着,端起茶盏。两人立刻起身告退了。
临出房门,顾弈抬头,恰好对上连延秋充满玩味的视线。
这眼神让他有种别扭感,仿佛是在打量着什么奇货可居的物件一般。但双方一触即分,连延秋的目光很快转到了蔡云衡身上。
房门关闭,终于隔断了那道捉摸不透的视线。
两人也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情,一起结账下了楼。
出了酒楼,走在雨水中,蔡云衡冷哼一声“这些阴阳怪气的死太监。”
“你刚才也有些失礼了,敬而远之就好。”顾弈提醒道。虽然因为身份之别,他不愿与连延秋结交,但对这个人的能力,还是非常肯定的。
“我就是看不顺眼他。堂堂锦麟司提督,前几天的祭礼,肯定知道的比我们还清楚,说不定就是他跟着贵妃一起策划的。竟然还将我们叫过去说一遍,耍弄人呢。”蔡云衡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比起两人的悠闲来,袁萝这些日子在宫中特别忙,非常忙,忙着一件事儿。数钱
原来数钱数到手抽筋,也是个辛苦的活儿啊
尤其她不仅要点数收进来的钱财,还要详细计算送出去的。有了这一大笔钱,沈东流那边治河的费用不用愁了,也能将赈灾借贷的银钱还上了。日前袁萝为了解决财政危机,终于松口向大商人借贷,而作为抵押的,是自己名下最赚钱的生意景泰蓝的工艺流程。如今贷款还上,生意也能保住了。
程巍进来,回禀道“娘娘,卢尚书家的金身钱也送到了,黄金六千二百两。属下已经命人清点完毕,收归库房了。”
袁萝翻合上账本,应了一声,“还有哪家的没有送来吗”
“还有东陵侯李家和靖国公陈家,不过听说这两家都在筹集着银子呢,想必不久就会送到娘娘面前了。”程巍禀报着细节,一边苦笑。这一趟受了惊吓的朝臣,纷纷送来了银子,但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大都是悄悄送来的。
袁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比不得娘娘辛苦。”程巍真心实意道。
对袁萝布下的这个局,他实在心服口服,无话可说。甚至有些地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可惜贵妃权柄日盛,不主动开口,他身为属下不敢僭越。
不过他不敢问,有人敢问。
韦皇后从袁萝手中抽过账本,看了两眼,惊叹了两声,就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让那些火焰保持那么久,却一直没有烧上来的。”
祭天之前,袁萝问过她要不要去。韦皇后一来不想抢袁萝的风头,二来也不想顶着大太阳去祭坛上晒一整天活受罪。就拒绝了。
没想到袁萝在祭坛上干出这么大的事儿来。她听完几个版本的描述,抓心挠肺,只恨自己怎么当初怎么没有答应过去亲眼见识一番。
袁萝本就没想着隐瞒她,坦然解释道“因为祭坛的外围包着石棉制成的毯子,那玩意儿虽然看着是布料,其实挺防火的。”
“石棉是什么,石头编织的棉布吗”韦皇后好奇。
袁萝不知道该怎么说,程巍在旁边科普了一句“就是古书上所载的火浣布了。”
韦皇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着急地问道,“那为什么火焰雨水浇不灭呢”
“因为祭坛建得高,逆风的那一边雨水根本浇不到。至于另一边。祭坛的四周树立着很高的银色祭帆,将雨水大部分挡下来了。而且雨水只是刚刚开始啊,火焰不会那么快熄灭的。”袁萝一条条解释着。
“那火焰是怎么燃烧起来的据说都没有人看到有人点火呢。”
“当然是天雷击中了。”袁萝笑眯眯道。
后面跟着一起旁听的程巍忍不住了,“娘娘”
那次明明是东海王捣鬼,他还亲手去更改了天雷粉的涂抹方向呢。
韦皇后也怒道“胡说,上次你跟我说了,是东海王收买了祭坛上的礼官搞的鬼。”
“咳咳,我说了吗”袁萝摸着鼻子。
“好吧,实际上也是借助了四周的银帆,只要调整角度,集中反射的阳光,就能很快点起火来。之后那位骤然业火临身的倒霉蛋也是同样的道理。将阳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一小会儿就起火了。”为了这个布局,前期她耗费了很多功夫改建祭坛。
“这是为什么”这样简单的回答显然不能满足好奇宝宝的好奇心。
袁萝实在受不了她刨根究底的呱燥了,高举双手投降道“有空你可以去祭坛边上看看,或者改天我请你做几个试验。”
韦皇后这才放过这个问题。马上转战下一个。
“那你告诉我一件事。为什么会有大雨。”
这个问题切中了袁萝的要害,一切的事情她都能解释,但是这个,她真的无能为力。
转头看着一脸复杂的程巍。
这家伙学识好像挺不错的,似乎也抱着同样的疑惑呢。
唉,幸好连延秋不在,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袁萝笑了一声,“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把底牌都告诉你了,以后我还怎么唬人,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
这个回答韦皇后显然不满意,发现袁萝不肯老实交代,竟然扑棱着过来撕扯她。袁萝手忙脚乱将她按了回去。
韦曦过来,就看到两人滚在正殿宽敞的长椅上。好像两只猫儿在打架一般。
隔着轻纱掩映的殿门,他咳嗽了一声,韦皇后赶紧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
韦曦这才缓步走进大殿。
袁萝干笑了一声“韦统领怎么过来了”
“过来送臣的份例银子。”韦曦苦笑,短短几个月里,好像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送钱了,他很怀疑,这样持续下去,传说中富可敌国的韦氏很快就会破产
“辛苦将军了。”对上门送钱的冤大头,袁萝态度一向和蔼。
程巍上前接过韦曦亲手递上来的锦盒。
打开一看,面露异色,奉到袁萝的面前。
看着盒子里厚厚的一摞金票,袁萝也非常意外。
“将军这是”
“三千两是臣的身价银子,”说这句话的时候韦曦眉头抽搐,总觉得非常别扭,“另外一万两,是想要买娘娘一个答案。这也是父亲的吩咐。”
“什么答案”
“就是之前皇后娘娘提出的问题。”韦曦真心实意道。
前两日韦丞相亲自去了一趟祭坛,查看了重重布置,还取了些祭坛外围的东西回来观察。他也是学富五车的当世大儒,有些地方虽然不明白,但多想想就咂摸出一点儿味道了。只是下雨的时辰,他始终疑惑,为什么袁萝能精准地预料到。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愿意出黄金万两,来换这个答案。
袁萝遗憾地将锦盒的盖子盖上,“你还是把这一万两拿回去吧。”银子很好,但臣妾实在办不到啊
韦曦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那臣只能按照外面市井中的说法来理解了。”
袁萝尴尬地笑了两声,她之前已经知道市井中的议论了。
说贵妃娘娘决心感动天地,为了祈雨,竟然要带着满朝文武放火。结果真的感动苍天,降下了这一场大雨。更有甚者,说贵妃其实是佛陀座下龙女下凡,来填补司空氏的龙气,庇佑万里江山和司空氏天下的。
说的都是好话,就是听起来太雷。
此时被韦曦当面提起来,真有点儿羞耻。
程巍将锦盒送回韦曦面前。
看到袁萝盯着锦盒恋恋不舍的目光,韦曦没有接锦盒,突然笑道,“这万两黄金,臣能否能换一个问题”
袁萝瞬间来了精神“什么问题”
“这雨水,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袁萝一怔,没想到韦丞相目光这般长远。想了想,终于开口,“大概会持续很久,久到变成跟之前旱灾一样让朝廷为之头疼的存在。”
韦皇后捂住嘴巴,震惊道“会持续下上好几个月”
“那倒不至于,中间也会有晴天,但终归是雨天比较多。”
“怎么会这样”
“也许是这一次祭天众人的诚心太充足了吧。”袁萝苦笑。幸好这一次搜刮的银子足够,接下来的洪灾她已经有了应对方案。
韦曦垂下视线,“臣明白了。这些黄金娘娘可以安心收下。”
这个消息确实价值万金。
对于袁萝,也也希望韦氏提前知道这件事,这些门阀世家都占据广阔的田产领地,提前排水布置,拓宽河道,防洪泄水,她还是需要一些臣子的支持。
疏通河道,刻不容缓。沈东流那边还算顺利。因为之前的旱灾和蝗虫,百姓很多颗粒无收,反正地里没活儿,去工地上还能赚些银钱。整个工程的筹划也大体完成。
只要能安然度过这一劫,拯救世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
自己这个贵妃,还真是操劳命啊
幸而很快,能帮她的得力助手回来了。
袁萝合上面前的奏报,看着站在面前久违了的连延秋,由衷赞道“提督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到了事发的州郡,镇压暴、乱,收揽民心,清扫贪官污吏,顺带打压当地的门阀势力。也就是连延秋能在短短几个月里完成这一切。
连延秋正色道“不及娘娘的功勋。这些赈济安抚的手段,只是治标,还是娘娘求来的这一场大雨,缓解旱情,才真正治本了。”
袁萝咳嗽了一声“提督客气了。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哈哈,将一国勋贵臣僚困于高台之上,生死相逼,这也要叫做小手段,只怕等娘娘改日用出大手段来,天下苍生都要恐惧颤栗了。”
咳咳,别说的本宫好像大魔王一样
“非常时期,故而用了非常手段,事后想想,也觉得凶险。”
“至少娘娘赢了,”连延秋笑着,继续调侃道,“若娘娘真化身魔王,大可以以天火之名,将满朝勋贵付之一炬,这样从此就省事儿了。”
别开这种玩笑了
袁萝瞪了他一眼,“就算将那几十位大人付之一炬,门阀势力代代传承,马上就会选出继任者。有什么用处”
“这倒也是,只杀戮其首脑,解决不了问题。”连延秋也摇头。
袁萝叹了口气,“所以说步子总要慢慢来。”在古代的历史上,打压勋贵门阀的旧势力也是个曲折迂回耗时良久的大工程。
连延秋又禀报了些内务,很快告退了。
袁萝终于松了一口气。
幸而连延秋这个人比较有眼色,不会跟着追问她到底是怎么预知降雨时间的。不然她真抵挡不住了。
很快,袁萝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劳碌命
每次一个麻烦看到了解决的曙光,紧接着就会送给你新的麻烦。
这一天晚上,雨势渐缓,袁萝去陪司空霖讲完了故事,在乾清宫后殿歇下。
正睡得香,感受到耳边传来低呼。
她睡眼朦胧地醒过来,就看到程巍一脸焦急地站在床边。“娘娘,不好,出大事儿了”
袁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本以为受灾的几个州郡又发生民乱了,当程巍将东海王司空彦谋反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懵逼了。
东海王司空彦,造反了
司空彦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人还能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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